清明是踏青的季节,决定从广州开车北上湖北随州,一路游山玩水,寻访伟人们的故居。好在陪伴我的有我老师冯崇义的新书《中共党内的自由主义》,拿到新本书后我一直没有看,倒是我八十多岁的父亲先睹为快了。没有想到,父亲看完后,问我,冯崇义老人家多大年纪了?我说,扯,他虽然是我老师,但只比我大几岁。父亲很高兴,说,这人的书写得好。我大吃一惊,因为如果我告诉你,我父亲几乎看过我所有的藏书,而很少听到他说好的,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大吃一惊了。所以,这次出行,我专门带上老师的书。

第一站去的是湖南浏阳。从京珠高速株洲出口,转向连接株洲与浏阳的省道。一上到省道,就以为走错了,因为路面坑坑洼洼,像浏阳河一样,拐了“几十条弯”。想到高速公路的舒服,开玩笑地说,这种路走多了,谁都忍不住要搞秋收起义的。

在雨中,我们来到浏阳市。这个凭一首《浏阳河》而红遍大江南北的城市激不起我们任何兴趣。想一想也是,由于中国经济起飞与城市扩张都发生在最近30年,结果是,无论你到任何一个城市,从街道划分、楼房设计、布局以及各大城市一窝蜂搞的步行街,几乎都一模一样。这和世界其他国家的城市都是经过一个相对较长的历史阶段演变起来的不同,在国外参观城市,你感受到是风格各异的建筑以及不同的风土人情,每个城市都烙上了独特的文化印记,而中国突然崛起的城市,则把所有的文化印记都抹平了。

所以,在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城市,我们总共只呆了一个小时,而这一个小时都是在唯一一间还保留原样的宅子里度过的。这就是谭嗣同先生的故居……

谭先生故居已经被发廊、麦当劳、购物商场和步行街包围了。突发奇想,如果谭嗣同还活着,他会认为自己的理想已经实现了?还是会认为自己的理想再也实现不了呢?

然后定位GPS,当输入“胡耀邦”三个字后,竟然跳出来好几个“旅游点”,包括耀邦故居、展览馆和停车场,感谢GPS!这部新车上带的这个GPS常常搜寻不出一些耳熟能详的景点,有时弄得人很郁闷。但今天,立了一大功。于是,大家振作起来,我准备以最快速度赶到耀邦故居。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过了“杨家收费站”(缴费10元),上到一条宽阔的大道,可开了50米不到,就陷入所有司机的噩梦之中:整条路看上去和刚刚发生汶川地震后的路面一样恐怖。有时整块水泥板都拔地而起,有些积水的坑洼又不知道深浅,一看就知道施工时偷工减料,或者设计出了大问题——很难想象,这里只离那个办事一丝不苟的中共最高领导人胡耀邦的故居50公里不到。我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条收过10元钱,被称为“路”的东西上一边绕过拖拉机和大卡车的“围追堵截”,一边不让自己陷入深坑或者撞向石板……

还剩20公里时,拐进了小路,加快速度;GPS显示还有5公里了,突然,路面隆起…… 原来桥断掉了…… 附近的乡民告诉我们,还有一两条路可以绕到耀x邦故居,但要远很多。加上我的GPS不显示那两条路(很难找到),而且已经5点多了,村民说我赶不上,要关门了。通行的朋友也劝我算了,已经到过这里了,是老天为难,没办法,回去吧。

想想走了那么远的路,特别是后面经过的那段凸凹不平的“东西”,我的犟脾气就来了。我和村民商量,把车停在这里,自己走到河那边,然后请一个村民开摩托车载我上去。这里没有出租摩托,但村民听说我大老远跑来看耀邦故居,他们热议了一会,然后推荐一个小伙子载我上去。我的同伴则在车上休息等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在十年来见过的最泥泞的田埂和小路上跋涉,穿过小河,然后坐在摩托车后座,一路狂奔。那摩托车骑手也不闲着,一会打电话,一会和我聊天。他说,上半年他在家务农,下半年就到深圳做浏阳花炮。他说,他很高兴能够带我来看耀邦故居,他说,来看耀邦的人都是坐旅行团的车,没有人像我这么一副一定要看不可的样子,他说我很不一样的样子。他问我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我让他猜,他说,猜不出,他还说,看上去,我哪里的人都不像,但如果我说自己是浏阳人,也也不觉得奇怪,他又觉得我哪里的人都像…… 他笑着说对不起,因为他看到我的皮鞋和风衣都沾上了一层泥巴……

来到耀邦故居下面,他指着一条腰带水(像腰带一样缠绕着的小溪水)说,这条水能够让人发财。不过,他没有说完,显然他看出我不是那种想发财或者要发财的人。可我能够感觉得到,他又不好说其他的,因为在这些春淳朴的村民眼里,耀邦虽然是他们的骄傲,但耀邦是“发财”的,还是没发财的?是成功的最高领导人,还是功败垂成的英烈?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但一下摩托,我就感觉到有点失望。因为就在一年多前,我曾经到过离这里不远的另外一位中国已故领导人的故居——韶山冲。离开那里半里路,我就被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人群淹没了,甚至都没有机会挤进毛泽东的祖屋。但耀邦故居门前竟然冷冷清清,实际上,除了我,几乎只有一两个游客……

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相隔不到50公里,竟然诞生了两位让我钦佩的中国人——谭嗣同与胡耀邦。他们两位生活在同一块土地,却并不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又突发奇想,如果这两位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一位是“体制外”的谭嗣同,一位是“体制内”的胡耀邦,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我想,大概什么情况也不会出现的,因为,如果把一年里来拜访这两位我佩服的伟人的总人数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韶山冲毛泽东故居一个上午接待的朝拜者吧?历史不全然是由谭嗣同、毛泽东与胡耀邦这些伟人们决定的,历史更多的是由那些去朝拜这些伟人的普通民众们决定的。所以,当民众知道谁更应该被尊重、谁更应该受到他们敬仰之前,历史还将像浏阳河一样,弯弯曲曲地流……

不知道是坐摩托车时受凉了,还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喉咙疼了起来,于是,兴趣索然,临时决定取消下面的行程,把小车留在湖南,独自坐高铁回到湖北……

此文写于4月2日,修改于4月14日,4月15日是耀邦逝世21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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