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本主义以王道礼制为第一政治追求,以自由民主为次优道路选择。
—–东海曰
一
自“内圣外王并列论”之后,又兴起一种“平治齐修论”和“制度进路论”。前者将大学修齐治平之序反过来,后者谓先把制度建起来再图其余。云天厅友言:
“今天人们喜欢从修齐治平的进路谈儒家,根本复兴不了。太不了解制度的决定性了。孟晓路已经看出来,所以他写天下制度形上原理,这才是真的为文化复兴努力呢。其他都是口耳之学”云。
东海调侃道,弄了半天,大学竟成了口耳之学,自曾子以来包括思孟程朱陆王在内所有圣贤君子,都成了口耳之徒,唯孟晓路和山海云天二位才是搞心性之学,才是真为文化复兴努力。厉害,佩服,失敬,伟光正!
云天厅友言:“中国文化进路的无所谓先后,修齐治平,还是平治齐修,顺序可以转换。不同历史阶段,顺序可以调整。都是先确立国体和制度,然后才有了后来的儒家文化的兴旺”云。 东海曰:个人固然可以在政治实践中不断提高完善理论水平和道德修养,但这不足以改变大学八条目的功夫进路,更不足以改变内圣外王的先后次序。《大学》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修齐治平,本末先后,一定之序,不可改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不知先后,则远道矣;调整为平治齐修,则悖道矣。 “先确立国体和制度”当然好,问题是如何确立,依何而立,何人来立。好的国体和制度不可能凭空而起或从天而降。欲建立王道政治,就必须中道立国,必须有中道君子及君子集团得势得位,以中道文化为主体和主导。这又回到文化决定论了。这是仁本主义百论之一,岂能推翻哉。
二
先把家国天下搞好,先把王道礼制建起来,固所愿也。只是空中楼阁如何可能?比起“内圣外王并列论”来,“平治齐修论”和“制度进路论”更加等而下之,更违反中道之常了。
《易经·系辞下》说:“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易道的推行,礼制的建设,皆非中道君子者不可。苟无明道、重道之人,最好的道也实行不起来,所谓行道,只是空言。
孟子说:“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只有好心,固然不足以为政;没有好心人,最好的法律和制度,它也不能自己实行起来。朱子《孟子集注》:“有其心,无其政,是谓徒善;有其政,无其心,是为徒法。又曰:程子谓必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行周官之法度。”
《中庸》说:“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这也是强调内圣修养的重要性和根本性。
《中庸》又说:“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这里讲得特别明确,圣人之道,必须有贤明的人才能实践之。《四书大全》:
“陈氏曰:道之大处小处,皆须待其人而后行。双峯饶氏曰:必得如是之人,而后可行如是之道也。朱子曰:发育峻极,三千三百,皆至道。苟非至徳之人,则不能凝此道而行之。凝字最紧。若不能凝,更没些子属自家。须是凝方得。又曰:道非徳不凝,故下文遂言修徳事。双峯饶氏曰:徳者,得是道于已也。道之小大各极其至,故曰至道。徳之大小各极其至,斯为至徳。有是至徳,然后足以凝聚是至道而为已有。否则,道自道,已自已,判然二物,岂复为吾用也哉。”
孟子说:“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孟子·尽心下》)特学舌曰:不仁而得位者有之矣,不仁而能追求、建设王道礼制者,不仁而能克己复礼、敬天保民者,未之有也。这一句话,足以破尽所有内外并列论、制度进路论无遗。
桓墉厅友言:“按孟晓路博士之思路,先把制度建起来而后图其余。则战国时滕文公乃很合适范例。滕文公不可谓不得位,以孟夫子为师,不可谓无制度设计,然终不免被灭国之命运,何故?犹记东海先生在书中论及,只是未有展开论述。” 东海曰:关于滕文公事,在哪本书中谈到,我自己都忘了。这个问题值得深入探讨。滕文公于孟子之言,多少听进去了一点。为国君时,推行了一些善治、善教、善政,远近称为贤君。从其谥号亦可见其人不无可取。只是滕文公终究非真诚学习尧舜、实行王道之人,虽有成效,非常有限。
滕国虽非滕文公手里灭亡,但也持续不久,足以反证滕文公所行不配为王道。王者无敌,春秋之义。圣贤在位,就是王者。王者在上,必然致力于三事:一、敬天保民,以民为本,与民更始;二、弘扬中道文化,建设王道政治;三、礼士亲贤,求贤若渴,建立君子集团。
三事相辅相成,以亲贤最为根本。孔子说:“昔尧舜听天下,务求贤以自辅。夫贤者,百福之宗也,神明之主也。”(《孔子家语》)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孟子尽心上》)
三
关于孟晓路,此前曾有多文批之。论学术,蒋庆儒门外道,孟晓路等而下之,尚未入儒门也。礼文厅友转来孟晓路《大陆新儒家保守主义派应该与马克思主义联合》一文,标题就有问题。略览其文,问题更多,但也不值得再批了,只是明白了两点:一、孟晓路敌视自由主义;二、孟晓路对马家的态度与蒋庆也大不同,不是一条道上的。特录一段于此备案:
“那么我们今天的传统学术界其实对这三个主义的关系都搞反了。毛主席说我们要认清楚我们的敌人和我们的朋友,传统文化界在敌人和朋友的认识上都弄反了。本来中华文化也就是保守主义应该与马克思主义联合,应该认马克思主义作朋友,结果他们很多人都是反马克思主义的。本来应该认自由主义为敌人,结果他们大多是亲自由主义的。 “甚至今天很多大陆新儒家保守主义派里的那些人,他们思想的底本其实是自由主义,不仅仅是以自由主义为朋友了。他们多数人都是从自由主义这边转过来的,从自由主义转到了儒家。所以他们思想的底色和基本框架还是自由主义,他们给中国设想的制度和道路是以自由主义为底本的,只是在表面上在上层用儒家做了一些修饰。认清朋友和敌人非常重要,只有摆正了三个主义的关系,儒教和中华文明才能够不内耗不走弯路迅速顺利地复兴!”
这是赤裸裸的敌友颠倒。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此之谓也。民国诸儒夷外王为自由民主,固然偏离儒家;诸多马儒视自由民主为大敌,更是背儒而驰。重申一条东海律:仁本主义以王道礼制为第一政治追求,以自由民主为次优道路选择。这条东海律,对前者是友好纠偏,对后者是峻厉击蒙。
论品质,西方人本文化远逊于仁本文化,自由政治远逊于王道政治,民主制度远逊于礼乐制度。但是,相比马家物本文化、极权政治和党主制度,西学西政西制的优越性又是显而易见、天下共见的。置身于马家社会而反对人本、自由和民主,特别反常反动,特别无知无耻。文人如此,非人可知。
特此提醒,这个时代的儒生,应该多多关心民生疾苦,多多关注人权自由和社会问题,吉凶与民同患。这也是当代修身法门之一。对于马家,能导则导之,导之以仁义,导之以自由,导之以敬天保民,为民除害,向儒而生。 不能导之则批之,不能批之则任之,明哲保身,独善其身。儒生任何时候都不能迎合,不能助长逢迎邪说极权,不能为其抗御文明、抵制自由提供思想炮弹。这是儒生必须坚持的立场和必须坚守的底线, 否则非儒甚至非人!
2021-12-11
余东海集于邕城青秀山下独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