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的大规模恐怖袭击使巴勒斯坦问题再度成为国际关注的焦点。不管在墙内还是墙外，不论挺巴还是挺以，激进的论调和盲人摸象式的事实陈述（且不论某些歪曲事实的说辞）都占据了中文网络的绝大多数话语空间。yibaochina.com
值得庆幸的是，关于巴勒斯坦问题已经有一部内容翔实并且在巴以双方都获得好评的历史专著：英国记者伊恩·布莱克曾任《卫报》驻中东记者三十余年，通晓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在大量涉猎双方历史资料的基础上撰写了Enemies and Neighbors: Arabs and Jews in Palestine and Israel,1917-2017一书（中译本《敌人与邻居：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1917-2017》已于2019年出版），相当详细而客观地梳理了巴以百年冲突，兼顾双方的视角，避免了偏听偏信和选择性失忆。不管读者打开这本书之前对巴以冲突的历史已经有哪些了解，作者数十年第一线观察和潜心治学的成果都会让读者获益。yibaochina.com
笔者在此概述或摘录此书记载的一些在华人世界鲜为人知的史实：yibaochina.com
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的巴勒斯坦原本只有很少的世居犹太人，与阿拉伯邻居相安无事；yibaochina.com
十九世纪后期欧洲犹太人开始移居巴勒斯坦，犹太人买地之后并不像通常的土地交易那样让阿拉伯佃户继续耕种，而是改为犹太人耕作，造成最初的矛盾；yibaochina.com
巴勒斯坦之名来自古罗马，在奥斯曼帝国时期分属几个行省，作为单一的政区始自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对中东的划界以及国际联盟委任英国统治此地；yibaochina.com
英军攻占耶路撒冷之前，1917年11月英国外交部长贝尔福代表英国政府表示同情犹太复国主义的诉求，发布宣言表态支持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犹太民族家园，同时不得损害现存非犹太团体的权利；yibaochina.com
英国托管当局设置了犹太事务局，没有阿拉伯人的对等机构，但是，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巴勒斯坦民族意识开始形成，穆斯林和基督徒阿拉伯人共同反对“贝尔福宣言”；yibaochina.com
史料显示，早在1919年，后来成为以色列第一任总理的本-古里安就意识到犹太人与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是一个零和赛局；yibaochina.com
1920年，犹太人自卫武装“哈加纳”建立；yibaochina.com
1920年代数次发生阿拉伯人袭杀犹太人的骚乱（例如1929年阿拉伯暴徒在希伯伦屠杀133名世居的犹太人），阿拉伯人的敌对行动让犹太人的温和声音式微，；yibaochina.com
犹太人继续移民、买地，1939年达到四十余万人口，占巴勒斯坦托管地总人口的1/3；yibaochina.com
1930年代阿拉伯人持续抗议，1936年零星仇杀引发阿拉伯大罢工和破坏行动，1937-1938年阿拉伯人大骚乱，英国派兵镇压，1938年有上千名阿拉伯反抗军成员丧生，近三百名犹太人遇害；yibaochina.com
本-古里安提出犹太复国主义者能帮助阿拉伯人建设这个地区时，一名阿拉伯领袖回答“只要阿拉伯人能自己完成这件事，他宁愿等待一百年，任这片土地处于落后状态”；yibaochina.com
英国政府1936-1937年派员调查巴勒斯坦，调查报告认为在巴勒斯坦的狭隘疆界内两个民族之间没有共同点、无法建立一个共同的国家，建议25%的土地建立犹太国家、耶路撒冷至雅法港的狭长地带由英国管辖，犹太领袖倾向于接受这个分治方案，阿拉伯人反对；yibaochina.com
1939年英国放弃分治方案并限制犹太人移民和购买土地，二战期间也不顾德国和东欧排犹政策，没有调高犹太移民限额；yibaochina.com
二战结束后，犹太武装和恐怖组织对英国托管当局发动袭击，英国决定撤出巴勒斯坦并提交联合国；yibaochina.com
1947年联合国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10名成员中有7名建议巴勒斯坦分治、耶路撒冷国际共管；11月29日联合国通过181号决议（33票支持/13票反对/10票弃权）；yibaochina.com
方案中的犹太国家有约50万犹太人和40万阿拉伯人，巴勒斯坦阿拉伯国家有一万犹太人；yibaochina.com
阿拉伯人拒绝放弃巴勒斯坦任何地区的主权，坚称联合国无权在大多数人民反对的情况下强制执行；yibaochina.com
当地剑拔弩张的局势下，犹太人无论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比阿拉伯人准备得更充分，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派系林立，缺乏资源和组织，也低估或忽视了国际社会对犹太人的同情，坚信“完全无辜的人正在为别人的罪行付出代价”；yibaochina.com
联合国181号决议通过后，1947年11-12月阿拉伯人对犹太人的零星袭击引发报复，双方恐怖袭击愈演愈烈，很多阿拉伯人开始逃亡；yibaochina.com
没有任何已知的犹太高层政治磋商是明确地为了讨论驱逐阿拉伯人举行的，但许多驱逐事件确实是发生了，犹太武装哈加纳的内部文件中也反复使用了希伯来语的“净化”一词；yibaochina.com
英国预定1948年5月14日撤离但提前甩手，4月，哈加纳占领了更多联合国方案中未指定给犹太人的领土，耶路撒冷郊外甚至发生了犹太恐怖分子牵头的死亡上百人的屠村事件，阿拉伯媒体报导屠杀，导致很多阿拉伯人逃亡，至5月中旬，25-30万阿拉伯人已经逃离或被逐；yibaochina.com
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建国，托管时期的犹太事务局与犹太民族委员会顺延成为以色列政权，在独立宣言中号召生活在以色列地的阿拉伯居民起来维护和平，并在享有平等公民权利以及代表权的基础上参与建设国家；yibaochina.com
以色列建国第二天，周边阿拉伯国家武装干涉但各执己见，约旦进占西岸并避免进入联合国分配给犹太人的地区，埃及为了遏制约旦而分兵，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消极避战；yibaochina.com
以色列节节胜利，不断扩土并驱逐阿拉伯人，逃离的难民很多认为只是暂时避祸，但在试图返回时被以军围捕驱逐；yibaochina.com
以色列迅速申明不会允许难民返回，提出这个问题只能在与阿拉伯国家和平共处的背景下结合阿拉伯国家没收犹太人财产的问题来决定，但史料显示以色列高层认为必须借助战争提供的机会“一劳永逸地摆脱原本威胁我们的庞大的阿拉伯少数群体。一旦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就无望实现在动荡之中能够达成的目标了”；yibaochina.com
1948年12月联合国194号决议要求难民回籍或获得赔偿，以色列辩称难民是自愿离开的，因此等同于放弃了任何回归的权利；yibaochina.com
以色列境内大多数阿拉伯人处于军事统治下数年，最终获得公民权和产权的保障，但是公共部门的高级职务仍基本不对阿拉伯人开放，以色列警察也只有2%是穆斯林；yibaochina.com
1967年以色列轻易取得第三次中东战争的胜利，约旦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侯赛因国王在战云密布之时使出昏招，与埃及、叙利亚为伍，导致以色列夺取东耶路撒冷和西岸地区；yibaochina.com
巴勒斯坦被占土地经济发展、生活改善，但是巴勒斯坦人看得到以色列人的公民权利却无法享受，在占领下成长的巴勒斯坦人怨气日增，占领初期的缓和气氛逐渐不复存在，1987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大规模抗议，参与者的伤亡远高于以方（约一百名巴勒斯坦人死亡之后，以军才有第一名遇难士兵）；yibaochina.com
同时，以色列在被占土地不断兴建犹太人定居点，加以犹太人专用的道路，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居住地已经支离破碎；yibaochina.com
1988年约旦放弃对西岸的领土要求，巴解组织宣布建国并承认以色列的存在、放弃恐怖主义，哈马斯反对；yibaochina.com
1990年巴解组织支持伊拉克侵占科威特，1991年伊拉克战败，巴解组织被边缘化，以色列与巴勒斯坦被占土地的民间代表谈判；yibaochina.com
1993年以色列与阿拉法特的私人代表在挪威秘密会谈，进而签署奥斯陆协议，巴解组织绝处逢生；yibaochina.com
奥斯陆协议搁置了耶路撒冷、难民、定居点、安全、边界等问题（至今双方在耶路撒冷地位和难民权利等焦点问题上从来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没有说明最终目标，出现分歧时也没有正式的仲裁者；yibaochina.com
巴勒斯坦1994年依据奥斯陆协议开始逐步实现有限的自治，但是从海外归来的巴解官员掌权，自治机构腐败横行，通过为一群感恩戴德的人提供铁饭碗来收买人心，新建的机关部委责任重叠且彼此矛盾，因此阿拉法特能够亲自干预并施加控制；yibaochina.com
阿拉法特和法塔赫组织在1996年的大选中获胜，哈马斯抵制，并深入以色列腹地发动恐怖袭击（例如在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的自杀炸弹），同时巴勒斯坦自治当局随意抓人，警力膨胀；yibaochina.com
2001年以色列右翼人物沙龙胜选组阁，开始修建高达八米的高墙隔离两个民族。yibaochina.com
笔者对此书的概述和摘要至此完成，近二十年的历史如哈马斯控制加沙地带可谓广为人知。yibaochina.com
纵使很多人对国际事务并不关心，巴勒斯坦问题作为少有的持续多年的热点，势必让绝大多数人有所耳闻，甚至由于各种原因而具有选边站的预设立场。在如此复杂的问题上立场先行，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很可能毒化讨论的气氛。为此，笔者极力推荐《敌人与邻居》这本基于事实的著作，相信任何人读后都会更加客观、平衡地看待巴勒斯坦问题。yibaochina.com
此外，这本书是一个“大部头”，但是作者作为资深记者，一方面按照历史研究的标准给出了有文献出处的举证，另一方面保持了新闻写作的文风，加强了可读性。yibaochina.com
这篇摘录收笔之时，笔者忍不住借题发挥，谈三点个人看法：yibaochina.com
一，人的认知难免具有局限，面对复杂的社会问题却又经常在对背景缺乏了解的情况下就有做出判断的冲动，此时除了需要对认知局限有自知之明、注意提醒自己不要武断或不留余地，还有一个关键点是一定要把握住一些基本的底线，告诫自己切莫由于情绪或偏见而违背底线。现代社会的一个基本的底线就是尊重个人权利，但我们扪心自问，在巴勒斯坦问题或类似的涉及族群身份的问题上，我们是不是经常拿某种身份标签的集体概念作为思考的标的，忽视了个人权利而不自知？另一个底线是不能滥杀，恐怖主义直接违反这个底线所以不可容忍，战争中虽然往往因为事急从权而伤及平民，但是是不是还有一些可操作的空间来尽量减少平民伤亡？yibaochina.com
二，不同主体的交互关系中难免发生利益的冲突乃至侵犯，社会正义意味着对被侵犯者的补偿和对侵犯者的惩罚，但二者都不是无限的，需要把握分寸（何为“适当”，有很大的商议空间，但是如果比例不当，通常是显而易见的）。在这里不妨做一个类比：校园霸凌的受害者忍无可忍，出手杀死霸凌者，那么杀人者会因为曾被死者霸凌而脱罪吗？当然不会。不可否认，巴勒斯坦人（尤其是难民）的权利遭到了以色列的侵犯，但是以色列的“原罪”主要是作为霸凌者而不是杀戮者（纵有一些杀戮，冤冤相报亦非解决问题的办法），当代的巴勒斯坦人寻求正义之时，亦当承认以色列存在的权利。yibaochina.com
三，巴勒斯坦难民问题是绕不开的难关，迄今为止任何一个方案或协议都把这个老大难问题置后再议，但是难民的怨气会转化为戾气，戾气会滋生恐怖主义，不妥善解决难民问题的方案恐怕难逃失败的结局，消灭了哈马斯还会出现哈牛斯。所以，笔者认为应当反其道而行之，首先解决难民问题。由于以色列将原为巴勒斯坦难民所有的地产用于安置犹太人已经是数十年的既成事实，加以以色列国土面积和气候条件的限制，难民及其后代共六百万人返乡已不可能（极少数在以色列境内有亲友接纳的除外）。如何安置巴勒斯坦难民？需要资金和安置地，这就涉及谁该为难民负责的问题。除了以色列，还有哪些国家需要负责呢？笔者认为：其一，德国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直接导致国际社会授权以色列建国、间接导致巴勒斯坦难民问题。其二，英国对巴勒斯坦始乱终弃，托管尚未结束即提前甩手，巴勒斯坦难民中的三分之一在以色列建国前夕已经逃难。其三，联合国草率通过181号决议，明知当地剑拔弩张却不委托大国派兵维持秩序、主持分治，明文规定耶路撒冷由联合国管辖却毫无具体方案或跟进的决议保护这座名城，给181号决议投赞成票的三十三个国家也难逃其咎。只要国际社会有足够的共识，上述国家中较为富裕者或有土地资源者并非不能合力安置难民。由于问题的发生已经久远，难民获得的补偿不宜以是否持有托管时期的产权证据为标准，可以考虑统一标准的安置费和安置后逐年递减的生活补助（同样的金额，在较穷的国家购买力较大，有利于难民分流）。早已获得安置的巴勒斯坦难民，与安置在以色列的被阿拉伯国家驱逐的犹太难民一道，可以获得较少的统一补偿。缓解了难民压力的加沙地点和西岸，有望实现永久的和平。yibaochina.com
作者简介：丁毅，加州华人，理工背景，利用业余时间潜心研究宪政多年，曾获得“宪法设计有奖征文”一等奖。yibao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