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年龄最小的右派李曰垓先生,于2010年4月26日因急性心梗不幸去世!

两年半前,我写了一篇《李曰垓:十五少年打“右派”》,文云:“云南省昭通市的李曰垓,1941年12月23日出生,1958年2月,刚满16岁被戴上“右派”帽子,可是“打”右派应该在这之前有一段批斗的时间,因此说他“十五少年打右派”就不成问题了。他大概算得上中国最小的右派。作为一名少年思想――政治犯,从1958年元旦开始至1978年底,度过了二十年零八个月的铁窗劳改岁月,其间三次遭到逮捕关入监狱,长期戴脚镣手铐,关住单人牢房……。有关他的档案材料多达300万字。在右派中算得上是异类。”

共产党是创造历史的巨人,所以也创造了少年政治犯、思想犯、言论犯。

我写那篇文章,正是在我准备住院之前,因为在CT片子上发现了“占位”,遵从医生的建议,唯一可行的安全措施就是“切除”。手术之后,活体化验的结果,正是最可怕的一个字:癌。托上天保佑,两年半来我平安无事,可是比我小了7岁的老弟李曰垓,却走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孔夫子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是如今科学发达,医学昌明,七十也不算稀奇了,他,李曰垓因为急性心梗,不及抢救。他没有活到七十。李曰垓是很有才能的,思想比较深刻,文字比较畅达。他上学不多,但年少聪颖,后来虽然人生极为坎坷,但是他矢志不渝地学习进取,所以从监狱出来竟然做了中专的语文教师。

李曰垓原来是云南省昭通专署的机要员。二十年后,李曰垓走出了劳教所。他说:“狱中学习成了我们最高的享受。”

正因为有学习陪伴,书籍中那些高尚的人类思想结晶,成了指引他在人生的黑暗隧洞里追求的烛光,才不感到孤独彷徨绝望。多少个灯青火冷的冬夜,多少个蚊虫肆虐的夏夜,多少个虫声唧唧、情景凄楚的秋夜,多少个细雨敲窗、冷暖未定的春宵,这颗孜孜不倦探求知识、追求真理的青春之心,排除了一切物质的困难和精神的烦恼,经久不息地坚持在刻苦钻研之中。知识的清泉给予这颗心无限的滋养,给予他的生命以不竭的生机和青春的欢乐。

李曰垓用四年劳改的时间读完了大学文科的教材,写下了二十万字的读书笔记,背诵了八百首诗词,达到大学毕业水平。

他在监狱里曾经动笔写过小说,被狱友告密,成了罪状,关进黑牢半年,其间不准洗脸、洗衣、放风,不给水喝。他积累了很丰富的生活经验,对云南社会历史的知识掌握较多,作过深刻思考,也写出了几篇很有价值很有见解的文章,但是遗憾的是起步较晚,学会电脑也晚,所以未能如愿以偿。

我向这位难弟表示深深的哀悼!希望他的夫人曾树美女士和儿女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坚强地生活下去。

年来我们这些打过右派的枯木朽株,越来越多地谢世。例如我们山东大学的几位参与提出《要求平反右派大冤案 补偿物质和精神损失 ——致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的发起人,著名的日文翻译家金中已经去世;沈为霞也因肺癌去世。沈为霞曾经是山东大学的团委书记,被派到苏联中央团校学习,回来后说了一些苏联的缺点,如苏联青年也有酗酒的打架的之类,就成了反苏的罪名,上了《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他的丈夫,一个军官,陪她发配海南岛劳改,文革中承受不了批斗羞辱,投海自尽。文革后,沈为霞回到山东大学,被任命为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以这样的身份,毅然决然参与签名,发起申诉,后来受到当政者的盘问追究,她毫不畏惧,当面质问来人:我们有没有这个权利?这犯了什么法?问得来人哑口无言,悻悻而去。她刚毅勇敢坚持真理不畏打击的的精神,令人敬佩。还有上述文件的拟稿者,84岁的史若平难友也得了脑梗,处在治疗恢复之中。

几年来,当局者对我们的申诉,一直采取打压监控的手段,但是,因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合理合法,无所畏惧,坚持不懈,所以他们还不敢悍然逮捕关禁我们,最多也就只是抄家、扣押护照以及站岗之类的流氓法西斯手腕。这说明共产党也还知道人世间羞辱为何物,他们也害怕舆论的谴责。但他们要做历史的瞽叟,使“伟光正”永远“伟光正”,“辉煌”永远“辉煌”,因此要使毛泽东的滔天罪恶化整为零,连白璧微瑕也不能容留。他们唯一盼望的期待的是我们快死,早死,死绝,这样他们就觉得天下又少了一群“敌对势力”,他们可以放肆地篡改涂抹历史的真相,他们可以安然酣睡,高枕无忧了。

我们查查历史,世界上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政府站出来向历史上的无辜受害者赔礼道歉,赔偿损失。他们大多是替下了台的往届政府埋单,他们反而得到面子,捡到里子。勃兰特之于希特勒,普金之于斯大林,他们互相之间,本来就不是沆瀣一气的继承关系,而且受害者几乎都死了,至少是没有受害者群体站出来申诉。而我们是受害者健在于世时群体站出来慷慨激昂、无惧无畏地向继续执政的执政党要求他们赔礼道歉,赔偿损失。我们发出的是历史的先声。因此我们的这些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领导人,他们感到太难堪了,太掉价了。虽然现在台上的衮衮诸公自己没有打过右派,但是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肉食者。我们应该作换位思考,理解体会他们的苦衷和隐痛。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我和所有健在于世的难友也是要死的。我们不妨学学陶渊明先生的豁达。陶渊明先生为自己写的《挽歌诗》开篇就说:“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因此,我们一定要活得开心愉快,气死那些盼望我们早死快死的人。那位叫万民高呼“万寿无疆”的毛泽东也不过只活到84岁而已。当然我们确实要做一点事,写写说说,留下我们的记忆。我们对历史的回报就是把我们的记忆留下。

陶渊明先生临终前只有一件遗憾事,“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我们只要身体容许,何不适量地多多饮点酒呢?浙江有位被称为诗侠的难友钱明锵先生能豪饮三斤。我们少饮点,三两,一两,也可以呀!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饮酒不是学酒仙李白的“但愿长醉不复醒”,或者 “与尔同销万古愁”。我们是庆幸自己生正逢时。

我们看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中国的航船在历史的三峡航道中,正在穿过激流险滩,向着民主宪政的终极目标前行。虽然主政高官公开表态反对“西方民主”,但正说明他们已经理屈词穷,后退无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比起许多早死的难友,我们为自己能够成为历史长河的见证人,成为弄潮推浪者,而得到无比的安慰与最大的补偿!我们活得多么有滋有味啊!我们年轻时大多读过一部小说《牛虻》,想必大家还记得亚瑟的一首诗:不论我死去,还是我活着,我都是一只快乐的大苍蝇!明天,站在历史的被告席上的是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是谁?不是昭然若揭吗?

请让我引用云南昭通的胡开云写的《沉痛哀悼李曰垓同志》最后几句,结束本文。先说明一下,这是一篇情文并茂的骈文。骈文写到这样的水平,是很有功力的。钱明锵先生也是写骈文的高手,但这样的高手现在很少。

“風蕭蕭,霧茫茫,春雨綿綿淚千行。白雲無聲水不淌,君若有靈,請听老友說衷腸︰你要走好黃泉路,望鄉台上莫悲傷。日後評毛有進展,定把信息告冥鄉。君若有知享蒸嘗,請受老友酒一觴。請君地下早安息,名同日月永留芳。嗚乎哀哉,伏維尚饗。”(2010-4-28于山东大学附中)

(《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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