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作家吴坤美女士(1934年1月11日—2024年6月26日)

【編者按】本文作者聂晓罗(Sune Nielsen),丹麦人,1996年毕业于哥本哈根大学,专业系汉语和经济。曾先后留学于辽宁师范大学 (1992-1993) 、吉林大学 (1994-1995) ,与此同时在东北师范大学学习雕塑。现居瑞典。聂晓罗的外祖父母早年赴中国传教,并于1934年在中国安东农村劈柴沟生下他的母亲,即本文主人公、丹麦作家吴坤美(Estrid Nielsen)。1946年,吴坤美随家回归丹麦。1980年代,吴坤美数次探访“第二故乡”中国,发表《劈柴沟》等多部纪实作品。中国作家鸿路在探寻传教士在中国的足迹、写作《丹麦人在安东》一书时,亦承蒙吴女士亲临提供史料。

 

面这几句话挂在我父母厨房画框里:

梦想, 愿望,

渴想和希望 

也许就是开始,

尝试, 敢做敢为,

可以将梦想变为现实。

现在她的住处已空了。我昨天最后一次去那里,看看清洁得怎样了,好让他人能搬进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而我心中的眼睛却始终浮现着曾挂在墙壁上的那些照片,这是一种何等奇妙的感觉。

我母亲在中国自童年就有很多梦想,她也的确像上面那首诗所说的那样,为实现那些梦想而不懈努力。她在中国成长的岁月充满了艰难,而当家人回到丹麦后生活更艰难。但她却总是不懈努力,勇敢面对挑战。她一生成就了许多事情。她有四个孩子,也做了祖母,甚至做了曾祖母。

她梦想成为一名记者,但在20世纪50年代,对一个女子来说做记者很难,于是她做了一名教师,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教师,即使她已停止教学多年,但她的学生们至今仍然记念着她。她想写作和做研究的梦想却从未停止过。为了实现这一梦想,她四十多岁进入大学,获得了中文博士学位。她的梦想就是能重返中国、见老朋友,重叙友谊、编写并出版关于这段友谊故事和这段友谊的意义,让更多丹麦人知道这些发生在中国的故事和情谊是多么伟大。

在她大学毕业五年前即1979年,她出版了第一本书,由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最著名的出版社金谷出版社出版。仅这一点就让她的作品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她的书收到很多好评,她受到丹麦所有著名报刊的采访。她的书名为《劈柴沟》,这是她在中国安东出生的地方。这是一本关于她和家人回到丹麦后,回忆1934年到1946年间在中国童年时光的自传。

在2000年,她出版了最后一本书。她总共出版了8本书,多数都是由上面提到的金谷出版社出版。她的最后一本书名为《在无人之地的七年》。这也是一本传记,讲述了她回到丹麦后七年的艰难岁月。按当时丹麦生活标准,她的家非常贫穷,她也因此遭遇了很多嘲讽。这也是一本关于无论境况如何都要坚持梦想并为实现梦想而努力的书。最后一本书得到了非常好的评论,并在丹麦获得了两个文化奖。

此后她在报刊上发表了几篇文章,但没有再写书。手指的痛风逐渐减少了她的写作,最后不得不停止写作。但如你们所知,只要可能,她都不停地给中国朋友写信和电子邮件。她从未停止过梦想,而且她有着非常顽强的意志力。

你们也知道,她多次来访中国,第一次是在1981年和我父亲一起来中国看看自己成长的地方。她来中国旅行大部分都与她写书有关。有基金资助她来写关于中丹友谊相关的书。丹麦最大的资助机构之一是嘉士伯啤酒公司。我母亲的外公曾在那里工作,他们曾资助过她几次,虽然那不是全部原因,但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现在我的母亲已去世,而死亡也曾是她著作里的一个主题。在中国历史上,死亡以许多戏剧性的形式出现,有时还出现大规模的死亡。有时是由于自然灾害,有时是由于战争。我母亲出生在这场戏剧中,她在她的书和文章中都谈及了死亡。死亡不仅是主题,是主线,也是关于生死性戏剧的最终结果。

她的信仰在她的生命中起着核心作用。也许从信仰的角度来看,你们可以说生命是终极的结果。我想现在记住这点很重要。信仰给人提供了看待万事万物的另一个视角。在东方哲学中,空和无是有区别的。空就像某人留下的脚印,现在是空的。而无不仅仅是某人不在,而是根本不存在。最开始就没有人,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现在,我们因失去了母亲而有一种空虚的感觉。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来到中国时,也有一种空虚的感觉。每个人都想和我的母亲见面,讲述他们的故事。她似乎成了一块磁铁,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和她交谈。我的母亲将这些记忆写在文字中,赋予其意义,填补了她自己和他人生命中的那份空虚。

那是关于战胜死亡的故事。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被抛弃在山上,而是在孤儿院获得了生命。病人在医院得到了救治而免于死亡。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可以独立生活。这就是那些发生在中国的林林总总的故事,是丹麦人无法想象的。在中国,他们会记住这一切,这对许多人,甚至对整个社会都有决定性的作用。信仰在过去和现在都能填补那份空虚。

在我母亲去世后,有许多来自中国的问候。你们纪念我的母亲,纪念她通过故事、讲述、通信,来访和影响所做的贡献。这一切都有价值,而且在未来也同样有价值。空永远也不能变成无。

当我想到关于中国的一切、我母亲在那里的故事,以及我所看到和经历的——这是生命的故事,无论怎样,都会止不住浮现出来。因为信仰在这一切之下,空虚就能被填满。这信仰的故事意味着某些事永远不会变成无。死亡不仅不会让我们沉陷在悲哀中——而且也永远不会让我们陷入悲哀。愿荣耀归于对我母亲的纪念。

                          聂晓罗

                         2024年8月18日写于瑞典

                             翻译/米乐

 

鸿路题图:吴女士的儿子聂晓罗Sune Nielsen来信说,母亲于6月26日魂归天家。9月26日,鸿路与吴女士在安东有交往的友人,在已成为多年“危房”的丹麦老建筑(丹国医院)前搞了一个追思会。右起:鸿路、刘秀茹(1942年生于安东,系由丹麦人接生。其夫林杉系安东丹麦基督教育婴堂孤儿,后成为小学音乐教师,1957年被打成右派并下狱四年)、褚丹鹰(生于1969年安东,师从林杉,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现为英国GME Metals公司中国代表)、王树文(1957年生于安东,营销员。其父亲为丹麦人接生)、王洁兰(1941年生于安东,系由丹麦人所接生,退休于药剂师)、马云成(1966年生于安东,私营业主,2010年受洗的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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