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過去的四月五日,是中國傳統紀念先人的清明節。一批在中共反右運動中受到迫害的幸存右派,及慘死在甘肅省夾邊溝勞教農場的死難者遺屬,原想在當天重返現場為死難者豎立紀念碑及舉行祭奠儀式,卻遭中共當局以各種手段橫蠻阻撓,甚至把已建好的遺骨衣冠塚破壞,最終連夾邊溝也無法到達。一直跟隨悼念者攝錄這次行動的廣州中山大學教授艾曉明,痛斥這是衝擊人倫底線的卑劣行為,她站在通往夾邊溝的公路上,高聲朗誦大陸詩人俞心樵的著名詩作〈墓誌銘〉,以表達哀思和憤慨--

  「當你知道我葬身何處/請選擇最美麗的春天/走最光明的道路/來向我認錯....你要向藍天認錯/向白雲認錯/向青山綠水認錯/最後向我認錯!」

  這次集體建碑祭奠行動,源起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李慎明在去年五月發表歪曲史實的文章〈正確評價改革開放前後兩個歷史時期〉,當中提到:「所謂的史達林在肅反中殺了三千萬,所謂毛澤東發動大躍進餓死三千萬,這 『兩個三千萬』 地球人都知道,都是有人刻意編造的虛假資料。當然,說明這一點需要寫專文論證。 一九五七年的反右,劃了五十五萬右派,無庸諱言,其中有不少受冤枉的同志,但沒有處死一個,卻全部被描述成 『血淋淋』的......」甘肅省十多名經常聯繫的老右派從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看到此篇文章後,十分激憤。

  現居於蘭州的八十二歲老右派和鳳鳴,其丈夫王景超就是餓死在夾邊溝,她沉痛地指出:甘肅省是反右時期的重災區,位於酒泉市沙漠邊緣的夾邊溝勞改農場,從一九五七年十月至一九六零年底,關押了三千多名以知識份子為主的右派。他們大部份在屈辱、勞役和饑寒交迫中死去。到一九六零年十二月,中共西北局蘭州會議才改變極左路線,決定搶救人命,獲救送回原居地的夾邊溝幸存者僅餘約五百人。那三年間的慘況,近十多年不斷揭露出來,有親歷者的回憶錄、有傳媒和作家的文字及影像紀錄,夾邊溝的臭名遠揚海內外;但李慎明竟然至今還發表這樣的荒謬言論,簡直是公然挑戰良知和受害民眾。

  為了讓後人不要忘記夾邊溝這段慘痛歷史,及以行動反擊李慎明的言論,這批老右派及死難者遺屬,包括兩名夾邊溝的幸存者劉光基和黃自修,決定實現多年來的心願,自行籌款在夾邊溝豎立紀念碑,及準備在今年清明節集體到現場祭奠。他們當中較年輕及擅用電腦的七十四歲右派張遂卿,自此便多次到夾邊溝考察及負起聯繫工作。此計劃在網絡公開後,得到全國各地不少右派及死難親屬的支持。

  張遂卿表示:六十年代以來,「夾邊溝」三字已成了恐怖的代名詞,曾聽聞中共幹部以它來恐嚇別人說:「不聽黨的話就送你去夾邊溝!」直至去年六月,因籌辦此事,他才首次踏足這地方。那裡的勞教農場撤銷後,原址曾被軍方徵用,自二○○三年起成為酒泉市肅州區林業局管轄的一個生態林場,距離酒泉市約半小時車程。諷刺地,這個惡名昭彰的地方,現時在入口處高懸著一個巨型招牌,寫著「夾邊溝林場歡迎你」。

  該處原為勞教犯住宿的生活區,及埋葬死者的公墓區,都是寸草難生的荒漠地帶,在六十年代中期,政府已用鐵絲網圍著,跟林區分隔起來。經過五十多年的歲月洗刷及人為破壞,公墓區上原有的墓堆及小墓牌已蕩然無存,但因當地氣候寒冷乾燥,埋在地下的骸骨和死者的衣服遺物,部份仍能頗完好的保存下來。他在這滿載三千右派血淚的茫茫荒漠裡,找到好些人體骸骨,盛滿一袋,準備重新安放。而當年勞教犯要自行開挖,用以棲身,被稱作土窩子的狹小洞穴,也可在生活區看到。

  張的調查又發現,在一九六零年九月至十二月間,中共強行把夾邊溝約二千名勞教犯,遷移到二百公里外、環境同樣惡劣的張掖市高台縣明水灘(又稱明水河)農場開掘水溝,結果當中一千八百人在此喪命。六十年代管轄此地的張掖地區(張掖在二○○二年改為地級市),曾在該地的公墓豎起一碑,刻著「張掖地區農墾局明水河農場勞教人員公墓」,但現時此碑不知所終,公墓的情況跟夾邊溝一樣,已被剷平,不少散落的骸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這樣對待屍體,根據中國刑法第三百零二條,已明顯違犯侮辱屍體罪,需追究刑事責任。

  了解具體情況後,蘭州九名老右派在去年八月便聯署致函甘肅省委書記王三運,及相關政府部門,要求在夾邊溝及明水灘農場的死難者公墓原址,分別設立紀念碑。當中三名年過八十的老右派和鳳鳴、劉光基和杜博智還不顧年邁體弱,親自到省委申訴,先後獲省民政廳社會事務處和省委群眾接待辦事處人員接見。張遂卿表示:他們被告知,領導指明黨中央對歷史問題沒有新的決議前,必須和中央保持一致,必須低調。夾邊溝所在的酒泉市,領導起初也表示「不支持,也不會阻攔」,而高台縣表現更為積極,縣民政局表示支持重修公墓及在今年清明節再豎立紀念碑,令右派們滿懷希望,並在去年十月初僱用民工開展建碑工程,以為可在今年清明節正式揭幕。

  按照右派們的構想,在夾邊溝原來的公墓區入口開闢一條小徑,通往直徑為六點八米的環型遺骨衣冠塚,塚的圍基高五點七公寸,因中共中央在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發出毛澤東親自起草的〈組織力量準備反擊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的指示〉,因此這遺骨衣冠塚的高度和濶度分別用上五七、六八這兩組數字,以作紀念。塚門的對聯則刻上「鴻志報國兮魂斷夾邊溝,民富國強兮和諧祭冤群」。塚前將築起檯階及供桌,方便祭奠。塚的一邊會設置一塊黑色的石碑,一面刻著「罹難者遺骨衣冠塚」,另一面則刻上「蘭州五七難友,夾邊溝幸存者暨親友恭立」,並留有電郵地址,方便各方聯繫。塚的一邊還計劃豎起三條白色碑柱,分別刻上「一九五七」、「夾邊溝」、「紀念碑」三組字。整項工程估計斥資約十萬人民幣。而在高台縣明水河農場公墓原址,將設立一座黑色石碑,一面刻上全文約二百多字的〈重修明水灘公墓銘謝記〉,另一面則刻上一百一十五個已知的死難者名字。費用約為六千人民幣。

  到了去年十一月一日,夾邊溝的環型遺骨衣冠塚和黑色石碑已大致建成,張遂卿親自到場拍照驗收。但幾日後,他接獲工人通知,有聲稱是中共肅州區委宣傳部的人員來嚴厲斥責,阻撓施工,張隨即聯繫相關部門,但他們都否認曾派人阻撓工程。於是工程繼續,豈料到了十一月十四日,張突然接獲酒泉的朋友通知,表示夾邊溝內的紀念設施,已被身份不明的人全部砸毀。激憤的張遂卿趕製了一幅寫上「恥辱」二字的抗議橫額,及帶上一面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奔赴現場了解情況。到達後只見原已建好的紀念設置全部消失,四散的碑石碎塊被厚厚的黃土覆蓋。

  張其後打探得知,一直很支持他設置紀念碑的夾邊溝林場場長鄒大軍已被撤職降級,而酒泉博物館早前也曾在夾邊溝入口附近,設置了一個勞教農遺址指路牌及一個遺趾保護標誌,卻不知在何時及遭何人拆掉。張明白到酒泉當局已連番暗中施計阻撓他們的建碑行動,再抗議也無補於事,只好懷著失望的心情返回蘭州,寄望高台縣那邊的計劃能順利進行。

  但中共豈會如此善待老右派,在清明來臨前半個月,張遂卿接獲高台縣通知,明水灘農場的公墓原址,現時已建成新村,當地村民反對在村內豎立紀念碑,立碑的事需在清明節過後重新商討,並建議他取消原定在清明節當天舉行的現場集體祭奠。張遂卿表示,由於已聯絡上的十多名老右派及死難遺屬都很堅持,所以立碑紀念雖無法實現,但先到高台縣,再到夾邊溝的祭奠活動會按計劃舉行。

  右派們不肯就範,中共便再出招打壓。清明節前夕,本身是蘭州氣象局退休工程師的張遂卿突然接獲氣象局的退休辦口頭警告,指如繼續參與此事,退休福利將被取消。氣上心頭的張遂卿憑著頑強鬥志,無視警告依約前往高台縣等候參與者來臨。最後,多名原本堅持行動的參與者都以身體不適等理由,臨時通知退出。只有兩名北京老右派蔣綏民和任眾,以及三名分別來自北京和天水市的右派後代,依約會合。此外,一直關注公民社會發展的中山大學退休教授艾曉明及廣州傳媒人吳娟,也專程來攝錄這次行動的情況。

  當天下午,張已發現在他們入住的賓館外,有便衣人員監視。大家共晉晚飯時,推測一些參與者是因受到各方壓力而取消行程。早前雲南昆明發生群眾遇襲事件,也可能加深當局的憂慮,故一再阻撓他們。期間,張又接獲蘭州的妻子來電,勸他退出今次行動,擔心他的人身安全。張回應,只是到現場作簡單祭奠,絕不會有出格舉動,著妻子安心。

  翌日清明節早上,大伙兒租下一輛十座位小巴前往明水灘農場的公墓原址,一輛神秘的白色房車沿途跟蹤。約二十分鐘後到達現場,各人下車與一些村民攀談,告知他們此行的目的,但這些近幾年才移居當地的年青村民,對當年餓死人的慘事都不大了解。張遂卿在荒地上放下兩束菊花及寫上致奠者名字的黃紙,舉行了簡單的鞠躬悼念儀式。之後各人在荒地上走走看看,竟也發現幾塊人體骸骨。如此讓人心酸悲痛的暴骨荒野景象,令老右派任眾不禁感觸落淚,久久難以平復。

  回到高台縣後,其中二人有事趕回北京,其餘參與者則分成兩批,乘坐長途公車經兩小時車程前往酒泉,準備翌日早上前往夾邊溝。先出發的張遂卿等三人所乘的公車駛入酒泉車站後,即有十多名便衣人員登車,聲稱是宣傳部派來接待,強行送他們往市內一家酒店入住。兩名分別聲稱是肅州區林業局長及民政局長的男子,現身酒店陪同張遂卿午膳,表示為了預防山火及臨時有軍事演習,前往夾邊溝的路道已被封閉,遊說他們留在酒泉市內參觀。

  遲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酒泉跟張遂卿會合的艾曉明、吳娟和任眾,不顧酒店內的監視人員勸阻,自行乘坐出租車直奔夾邊溝,但途中遇到一大堆泥土擋路,旁邊停了多部房車,幾名便衣人員聲稱前方有軍事演習,禁止車輛通行。與此同時,出租車司機收到公司電話,催促他儘快駛回酒泉市。艾曉明等三人無奈截返,臨離開前朝著夾邊溝三度鞠躬,遙向遠方的亡靈致意。

  翌日清晨,在酒店大堂的監視人員已撤離,艾曉明等三人和張遂卿決定二度闖關,再乘坐出租車前往夾邊溝。今次比首次向前方多走了約兩公里路,但臨近夾邊溝林場時,遇上六七名身穿迷彩服的人員和路障擋路,又以前方有軍演為名,阻止他們前進。艾曉明跟他們理論不果,憤然站在公路上,以激昂的聲調朗誦大陸詩人俞心樵的詩作〈墓誌銘〉:「在我的祖國/只有你還沒有讀過我的詩/只有你未曾愛過我....」

  而兩名老右派任眾和張遂卿則合唱了三十年代上海著名電影《夜半歌聲》的同名主題曲。任眾表示,因為此曲的歌詞很有意思,用來回應中共今次卑鄙無賴的行徑,恰當不過。「我形兒是鬼似的猙獰,心兒是鐵似的堅貞。我只要一息尚存,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爭。」「我願意永做墳墓裏的人,埋掉世上的浮名,我願意學那刑餘的史臣,書寫出人間的不平.....」

  從酒泉回到蘭州後,艾曉明等人馬不停蹄探訪多名老右派,晚上又與一批參與維權的網友會面。各人得悉他們今次的遭遇,都憤憤不平。年過九十,被中共囚禁近三十五年的右派畫家陳星,寫下了一首七言古詩相贈。
「魑魅腐屍何處尋?紫禁城外一塚墳,紅墻改作恥辱柱,認賊作父欺萬民。」

  艾曉明表示,她日後還會再去夾邊溝,更會發動更多人到那裡考察調研。她之前沒料到大批長眠在那裡的死難者,至今骸骨竟與垃圾為伴,被棄置在茫茫荒漠中,不獲政府的關心和安放,這對死者和整個國家來說,都是極大的羞辱。她相信夾邊溝上的骸骨和遺物能奇跡地保存到現在,為中國這場人權災難留下證據,是冥冥中的一種力量在警示國人,不要忘記過去,消滅記憶,忘卻歷史,公民社會就無從建構。夾邊溝的事蹟較中共治下其他仍被掩蓋的慘案,更具有利條件來關注和研究,她呼籲年青一代為死難者尋求公義,為推動中華民族的文明進程,繼續努力

(转载自参与)

2014/4/13 8:2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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