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晓斌先生的《赤裸人生》纯属偶然。4月的一天,在朋友房间里踱步,在案头发现了这本书,便借来一读。读罢掩卷深思,悲剧人生,英雄何在?

《赤裸人生》是庄晓斌先生的泣血之作,书中人物融入了他个人生活的体验,是他真实内心世界的浓缩。为了能更多地了解本书主要人物丁育生、丁育心的人生轨迹及心理嬗变,笔者专门调阅了作者的个人背景,从对庄晓斌先生的性格、经历等的心理学分析,笔者对本书有了个性化的体验。

无须讳言,与当下丰富多彩的精致写作相比,《赤裸人生》的著述架构、文采技巧显得并不引人注目,但它质朴、凝重,是一种典型的现实主义的写作。正因为如此,笔者更能体会到生活的严酷、文学的真实。十六年暗天无日的黑牢,十六年郁积的情思,使作者无意于以文采堆砌华章,技巧博得青睐,而仅凭对信念的执着,对社会黑暗及人类罪性的临摹,一挥而就,撰成巨著。让我们得以回眸那段灰暗的民族痛史。

因为时代的原因,作者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写作训练,21岁时又被迫中断学业,含冤入狱16年,直到年近四十,才重新获得自由,但逝去的光阴一去不复。走出监狱的大门,眼前的世界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我们不难想象,留在作者脑海里的,还是16年前的一切……正因为如此,作者只能延续他过去的写作方式去表达,而这也正是那个荒诞的大时代赋予个人的历史因由。粗线条的写作,透露出行文的质朴与真实,也透露出久经压抑的理想情怀;作者在行文中所显示的个性张扬是对残酷与黑暗的激烈反叛,是对历史际遇的艰难挣扎,更是对命运不公的悲怆呐喊。

较之于当代多元的思想花园,作者对于复杂社会现象的认知不免带有强烈的道德压抑和简单的程式判断。但这种思想的贫乏却更以一种“活标本”的范式,冲击我们的心灵,激起我们一代人,尤其是年轻一代去重新审视我们的历史以及我们的文化遗传。不难理解,无论是丁育心、丁育生,还是丁春宜、董青竹,还是刘玉杰、柯莲、李秋英、齐雯芳、申艳波,也包括吴学徳、潘学贤等,都是红旗下的蛋,那个疯狂的时代使人变成了魔鬼,使人类罪性肆漫,犹如原野上的罂粟,竟也开出艳丽妖冶的花,朵朵迎风招展……

时代悲剧下的弱者,特别是女人们,则只能个个被剥去了衣服,拖着锁链,不由自主地全身赤裸,舞之蹈之。

刘玉杰、柯莲、李秋英是丁育生先后经历的三个女人。

刘玉杰是丁育生的第一个女人,然而山盟海誓究竟敌不过社会舆论棒打鸳鸯,最终刘玉杰随便找了个阶级成分低下、命运与她相仿的人一起凑合。在爱情毁灭地打击之下,刘玉杰心灰意冷,从一个单纯的姑娘迅速堕落成实用主义拜金者。丁育心入狱后,舞蹈演员出身的刘玉杰靠精湛演技攀上高枝——嫁给省革委会副主任做“填房”。但此时的刘玉杰对丁育生仍然念念不忘,多方设法营救,然而其虽一度“呼风唤雨”,但与吴学徳、潘学贤阴险恶毒之徒相比,她毕竟是个被动出击的柔弱女子,她所做的一切也仅仅是保护自己曾经的爱人不受伤害。爱情不敌阴谋,她最终计谋败露,以悲惨结局收场。刘玉杰的悲剧在于她选择了与世界妥协的实用主义,而爱情之火却从未在心中熄灭,这两种本是互相冲突的价值选择,在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黑暗年代里,其尾声一定是悲剧。她最终选择了引火烧身,玉石俱焚。

柯莲是丁育生结发妻子,然而在丁育生锒铛入狱后,这个可怜女人最终被精神与生理的双重压力摧挎,先与他人勾搭成奸,后又迫于外来压力,违心编造、揭发前夫的“反革命罪行”材料。这个形象折射出一个柔弱女人在那个畸形年代的痛苦挣扎,令人扼腕。

丁育生被社会的迫害下,心灵渐次畸变,最终价值观扭曲,愤世嫉俗,随波逐流。李秋英正是在这个时候与丁育生相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演绎出一番生命的精彩活剧。李秋英是个江湖侠女式的烈女,敢爱敢恨,放浪形骸,不乏可爱可敬之处。正是这个女人,使丁育生在流亡中,生理与心灵得到慰藉;也正是她的大力保护下,丁育生的弟弟丁育心最终逃往香港,辗转海外。李秋英是本书中唯一让笔者眼前一亮的女人,这个女人敢爱敢恨,勇走偏锋,最终走出一条精彩的人生之路。

三个女人,三种性格,三种结局。女人,宛如鲜花,最好别经风雨,但生活往往不能如愿。本书中的女人的悲剧,在于时代的风雷不可阻挡,只能承受雨打风吹。杜拉斯说:“爱之予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对于人生,情爱有时就像柔弱的花朵,一旦遭遇到不可承受之重,只能随波逐流,归于不可知的命运。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经受住考验,之于普通人,爱情不过是互相抱在一起偎依取暖。

莎士比亚说: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对于丁育生来说,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梦,最终梦醒了,人已空。

本书中女人的悲剧在于选择了一个悲剧性格的男人,更在于生在那个盛产悲剧的时代。

有的人注定一生要颠簸、备尝苦难;有的人作恶多端,却要生前享尽荣华,死后备及哀荣;有的人错过月亮之后又错过星星,有的人做导师,当圣人;有的为人父,受煎熬;有人要告密,有人是舞者……上帝说,这就是人生,你们无可回避。

本书自始至终笼罩着浓郁的悲剧氛围,正如叔本华的理论:人生就是悲剧。

即使如此,人们仍然在悲剧中寻找英雄:真正的英雄是看透生活的本质之后,仍然选择热爱生活。

所谓生活,并不是要选择为了理想去轰轰烈烈地死,之于我们,更多的时候则是为了理想而选择卑微地活着,这就像我儿时家乡的一泓小溪:它没有长江黄河的磅礴气势,也没有塔里木河流入沙漠的满目凄凉,它只是静静地聚积,缓缓地流淌,顺流而下,滋润大地,沁入心田,悄无声息、绵延不绝地流,流向远方……

这或许正是本书掩卷之余,能留给我们的一些余韵吧。

2010年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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