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几天前一位网友在推特上无意中提起,我还不知道《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这本书在国内早就成了禁书。

《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本来是一部学术著作,属于“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由北京的三联书店于2002年出版,印数只有7000册。殊不知发行时正赶上三峡工程建设的问题不断暴露,当局一看到“水库”、“电站”、“移民”、“上访”这些词就神经过敏,于是内部下令限制发行,于是不到半年,这本书在市面上就看不到了。不过这倒从反面提醒我们,这本学术著作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 尤其是近十年来,全国各地由于征地而引起的冲突和群体事件成倍增长,官民矛盾日益加深。在今天,《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这本书非但没有过时,反而获得了更强的现实性和针对性。

《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一书,讲述的是中国西南一个水库移民区长达20多年的集体上访的故事。本书中所说的大河电站建于1970年,属于直接由地区主管的中型水电站,库区移民方式主要为“就地后靠”,地区根据测量对库区淹没进行了零星补偿。但由于测量没考虑到淤泥、电站蓄水造成河床增高所增加的淹没面积,大坝建成蓄水后,上游严重超淹,下游更是发生了工程设计时根本未曾预料到的大规模土地冲刷,毁坏耕地很多,库区移民生活相当困难,要求得到追加的补偿。《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这本书,用讲故事的方式,讲述了库区移民如何为了“讨个说法”而展开多种方式的抗争,讲述了基层政府如何为了“摆平理顺”而采取了各种手段的应对,以及民众和政府之间复杂多变的互动。

作者应星现在是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写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的助理研究员。1997年7月,作者被派到平县,担任协助分管移民工作的挂职副县长。作者的学者身份,使他能够得到很多上访移民的信任和尊重,做了大量的访谈;作者的副县长身份,又使他能够接触到有关移民问题的重要文件和了解到基层政府的实际运作情况。再加上作者扎实的学术根柢和独立的治学态度,使得这本书既有可靠性,又有可读性,而且还很有启发性。

读《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到在现有的制度下,村民的处境是多么可悲,多么无奈。他们没有选票,没有媒体,没有和政府进行平等对话的机制,又不准成立自己的组织。当他们受到来自政府的不公正对待时,不能挑战政府的权力,不能挑战政府的决策,只能就下级官员的具体做法表示某种反对意见,就赔偿的具体数目争执一番。就算他们的抗争取得某种胜利,带头的人也常常免不了会受到这样那样的惩罚,很难全身而退。在基层政府方面,按说他们也并非都是坏人,也不都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侵占村民的利益。问题是,一旦他们在工作上出了问题,有了差错,为了维护政府的不容挑战的权威,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拖延,是不理睬,然后就是压制。就算到后来他们不得不进行某种纠正,由于他们害怕引起 连锁反应,这种纠正也总是不完整的,而且总是大棒与胡罗卜并举,在纠正之余还必须要打击带头的村民,以免其他村民仿效。

例如书中讲到这样一件事。白杨16组的村民要求重新丈量土地,这本来是很正当、很合理的,但是却遭到工作组的坚决拒绝。工作组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呢?工作组在报告里写的很清楚:“如果16组这39亩地需重新丈量,其余的108个村民组也将要求重新丈 量。1982年以前的征地,有的是丈量的,有的是按习惯亩计算的,田地中的荒石板、道路、河沟等没有斗硬。因此,全县、全省、全国绝大多数单位1982年以前的征地,现在如果重新丈量,都将出现盈余。如果我们在白杨16组退让,不但公然违背中央、国务院有关文件精神,而且将引起天下大乱。因此,工作组对这项要求坚决予以拒绝。”

这个报告清楚地告诉我们,基层政府分明知道原先他们对村民土地的计算是不准确的,村民是吃亏的,但是正因为这种错误不是一家两家的问题,而是全县全省乃至全国都普遍存在的问题,他们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连锁反应,所以干脆拒绝改正。又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这种蛮不讲理的做法不可能让村民心悦诚服,于是他们就不得不举起大棒,就算他们到后来不得不对村民的正当要求做出一点很有限的让 步,再多少给村民一点物质补偿,但与此同时,他们一定还要罗织罪名打击村民领袖,以震慑其他广大村民。

《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不只是大河移民的故事,也是全县全省乃至全国的故事。 如果说八年前这本书出版时和现在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在今天,这种事更普遍更恶劣更严重。关心维权运动的人们,请读读《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

(中国人权双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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