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明破暗的燃烧
——读赵越胜先生《燃灯者》


史宗伟



  灯,破愚暗而明斯道;燃灯者,就是指明破暗之人。包括周辅成、刘宾雁、唐克和赵越胜先生在内,每个燃灯者都是熊熊燃烧的火,通过燃烧自己而点燃别人,生命有终而火无已。

  赵越胜先生这支笔很重,铁钩银划,以花岗岩做纸,写了很真、很重、很深的情感和哲思。《燃灯者》本身就是指明破暗的燃烧,清晰、简洁、深重,极富力度,可句读。

  盛世喧嚣,淹没着苦难的哀声;政绩建设,上演着弑母的狂欢;权势者的腐败成为时尚标志,宣教者的伪善变作道德楷模;网络有思想警察殷勤照料,言论被宣传官员严加管束;个人尊严遭受当权者的恣意羞辱,个人权利被一党全权代表,自以为耍一场掩耳盗铃的游戏就等于全民授权。以人民名义行使统治权的党政集团异化为全社会的压迫者;马克思的人道理想引出了无人性的社会制度;马克思关于自由人的论述变质成压抑人的精神自由的意识形态;真正信奉和实践这些理想的儿女反遭吞噬。

  列宁主义的阶级、政党、领袖相互关系学说是一个极坏的转折,是使马克思理论彻底变质的关键,“马克思主义”被当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只掌握在最高领袖手中。一种教条一旦控制了国家机关,国家就会成为镇压的工具,并迅速建立起恐怖统治。任何言论,只要是向无限权力挑战,都必须予以镇压,还要扼住那持异议者的脖子。当恐惧笼罩着社会,并渗入每个人内心时,专制暴政便高歌猛进。

  选择了这条道路的政党必然信奉暴力革命、一党专制、领袖独裁、思想禁锢、舆论控制、党内清洗、警察滥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万民如刍狗。他们企图消灭人们头脑中的理性,同时又把个人的自我意识、表达和发展自我以及改变世界的欲望窒息在萌芽状态。他们要创造一种全无独立的思维,又无自我发展欲望的,最易统治与驾驭的动物,实质就是——消灭人。

  专制暴政是人性和宽容的死敌。古来“士可杀而不可辱”,而党国治士,前是先辱后杀,后是辱而不杀。再后,直教读书人自取其辱,乃至不觉其辱,甚而以辱为荣,竞相作辱人者的同道。从前为士林所不齿之事,而今竟成通则,看一下遍地都是的职称晋升,造假材料托关系,谀纣颂桀皆成文章。国家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人才都让这国家制度给压死了。党国体制对知识人的自由思想、独立人格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憎恨,不到这个体制灭亡是不会消失的。

  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墨索里尼的法西斯社会主义、苏联的“发达社会主义”以及什么“科学社会主义”、“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结构、统治方式是一致的,都是没有自由和民主、权利不受监督和制约的集权社会主义。

  毛时代凭借语言暴力完成了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掌控,爱、快乐、怜悯、善、良心和美从口语中消失,而代之以仇恨、斗争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语言,自我、人、个人不再在出版物中出现。几十年的特殊统治造成了人的精神危机,人道因失语而无家可归。“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毛泽东为保个人无上权位,而一呈狂想,陷亿万生民于水火,不仅破坏了国家的经济建设,更破坏了社会的道德生活,破坏了中华大地的文化根基。我们受这些魔鬼的欺骗够多了,够久了!他们的权力让我们的天真丧失,本性丧失。这还不算,甚至还要我们不能不同他们一起,共同做阴暗的工作。我们耗尽了心血,作了违心的事,还要对魔鬼感谢不已。

  要获得重新言说的权利,就要让语言重新面对苦难,重新面对中国人的真实生存,恢复人道语言的地位就是恢复人的地位、尊严和自由。

  要自救不靠什么权威,不靠什么说教,而只能靠人们的自省,在自省中获得救赎,解放自己。必须使人们看到:自己对于国家和自身堕入今天的天地,也是有一份责任的。哈维尔说:“在所有包围着我们的危机中,最根源性的一种就是社会的道德危机。如果不首先解决道德危机,便没有任何危机(从经济的、政治的到生态的)可以得到解决。”要想真正结束专制统治,个人内在的道德反省不能缺少。

  革命必须带来道德上的进步,否则必是假革命的名义以行邪恶。我们太熟悉以革命的名义犯下的桩桩罪恶,永远不要再以国家、发展、进步的名义变邪恶为神圣。

  哲学首先要关心的是人的解放,人应该占据哲学思想的中心地位。社会主义的最初冲动发源于消除社会不公、人类苦难,要把马克思主义被官方定位一尊的意识形态枷锁中解放出来,让它回归人类精神文化之流。

  仅仅是生命(或生存)与财产,并不能构成神圣的人权。必须以人格为根基,始能使人权成为不可侵犯的东西。须知动物也有生命,有生存,但不能因此要求人权。仅有经济关系,仅有私产亦不能成为权利。经济,必须是有人格的人为其理想而努力所取得的成果,始有价值的意义,亦因而是不可侵犯的权利。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正是高贵的人格。

  从现代公民政治权利的角度看,我们根本就是奴隶。在党国体制之下,国人其实从来没受过教育。只听过宣传,便把那些欺人的大字眼当作了人生指南。我们的心灵蒙昧灰暗,我们的热情虚骄盲目,很容易被人鼓动起来去作伤天害理的事情。由仇恨浇灌的心田最适合生长致命的毒芹,只有自由与博爱的乳汁才能养育高贵的人格与优雅的心灵。

  良心只属于个体,而不属于“民族”这样的集体概念。良心的觉醒、发现、坚持,都要由个人承担。懦弱的人们把自身本应当反躬自问的责任推给“民族良心”,让“民族良心”一人去承担对集体暴行、犯罪共谋的良心拷问,而自己却在“民族良心”的浓荫下心安理得地品尝“人血馒头”。

  让我们把良心交到每一个人手里,让个体的良心担起责任。

  善恶是人内在品质的表现,真善美的统一为人生与思想的最高境界,人的精神生活要以寻求善的知识为目的。

  凡是一个人,都与我们同伴,即使他犯了错误,只要有醒悟,我们都有义务来回报自己的充分宽容。人性共通,在共通的人性之下,所有冲突都可以通过对话、理解、妥协来解决。

  悲悯和怜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怜悯的属性是外在的,带有某种居高临下、施舍的味道。悲悯的属性完全是内在的,是那种置身其中,感同身受,来自内心冲动的奉献,不来自恻隐,而来自仁慈,能够在大苦大难中保持它的完整性和一贯性。悲悯与“敬畏生命”的思想相通,超越了恻隐、同情、怜悯而跨入更广阔的爱的空间,其恩泽甚至施加到不会说话的所有生物。

  人类是由广大的爱所维持的,人的职责就在于向四周奉献自己最优秀的文化成果,同时汲取他人最优秀的精华。人应该彻底摒弃个人功名的概念,倒空自己,永远敞开,不带任何成见地听取意见,汲取知识。人应该拥有一个洁白、无私、坦诚,而为人类牺牲的灵魂。

  爱不为伟大,只为细小,从细微的小事中体现博大的爱。让我们的一颗心以单纯对繁杂,以坦荡对狡诈,以包容对偏狭,以宽恕对伤害。

  让每一个人都能自由地成长发展,都能以主人翁态度投身于人类政治、经济、文化生活。

  普世价值、以人为本、人道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当今时代的特点。一个社会缺了爱和正义,必定要出问题,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2013年1月20日
作者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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