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月初的小镇,同往年一般,时不时会有风沙作乱。漫天飞舞的垃圾中夹杂着细微的沙砾,打在疾行的人的脸上,人便如同受了惊的骡马,疯一般逃离这风沙的中心,躲到心目中安全的地方。

小镇一隅的菜市场便坐落在这风沙的中心。

说是菜市场,不过是因为有人看了这里是个工业区,距离镇中心比较偏远,买菜不方便,便有精明的人在工业区附近交通方便的十字路口随意摆了一个菜摊而已。虽然这里的菜似乎比镇中心的大菜市场贵那么一两毛钱,但人们为了方便,也不再计较许多。眼看着这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便也热闹了起来。

小小的菜市场随着工业区的增加,日渐红火,大有长盛不衰的迹象。于是菜贩子们便也在这个季节习惯了这风沙,在坚守中丰富着摊位上菜的品种,只是他们在这个季节大多懒的叫卖,似乎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应付这无孔不入的风沙了。他们坐着,目光迟滞,似睡非睡。风沙再起,他们将头缩进比别的行人更臃肿的、脏兮兮的衣服里,老僧入定般。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们的心,似乎他们都已修炼成了得道高僧。

下午四点左右,还是几乎没有人。饭后坐了几个小时的菜贩子们,也都习惯了这种守摊规律,活动活动筋骨,收拾一下被冻的半死不活的蔬菜,开始迎接客人了。

远处的风沙里,裹挟着一个人,走近来才知道是一位60余岁的大妈,矮小、精干。当她径直走到一个摊位前,掀开为保温而盖在蔬菜上面的棉被时,摊主——一个27、8的小伙子不乐意了:“你要买什么说嘛,掀开来把菜冻坏了怎么办?你不知道现在的菜不经冻?”

大妈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更加冷凝了脸色,硬着脸抛出两个字:“韭菜。”伙子熟手熟脚地拿出一把韭菜,扔到称上,瞟了一眼称盘下面的指针:“两块二一斤,一斤二两,两块六毛四,你给两块五算了。”

“这么贵?大菜市场才一块六!”

“要不要,不要算了!”小伙子把韭菜迅速放进原地,盖好,重新坐下。

“你看你这个韭菜,有的地方都冻坏了,还那么脏,你便宜点不行啊!”

“这两天的韭菜都就这个价,你要是觉的贵,就上大菜市场买去,别人的韭菜还不见的比我的好。”

“两块卖不?”

“不可能,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涨价,我这算是便宜的了,再说我还少要你一毛多钱。”

大妈努了嘴掏出钱扔在菜摊上,在疾行中顽强地和风沙搏斗着,行走着,只是将头缩在棉袄的帽子里的时候,看上去更加渺小,瘦弱。小伙子摊位旁边的一位40多岁的女菜贩看着大妈的离去,嘴角间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依旧老僧入定了。毕竟,现在还不到买菜的人最多的时候。

在小伙子似睡非睡间,大妈再次过来,拿着韭菜,扔到摊位上:“小伙子,做生意要讲良心,你好好给我说,你这把韭菜多少斤?”

“忘记了,你给我多少钱?”小伙子似乎连眼睛都懒的睁。

“你说——!一斤二两!你摸摸良心,你的称准不准?!”

“吃不起就别吃,觉的贵就放那!”

“——小伙子,说话别太损了!谁吃不起?是你的称不够分量,一斤二两!连一斤都不到!还说我吃不起,说话要讲良心!咱们别昧良心说话!这韭菜我买定了,你重新给我称,要是称不准,别说我找你麻烦!”

“不想买赶紧走人,哪那么多废话!”

“你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你到底讲不讲理?你到底给不给我重新称?”

“……”

“不重新称是吧!大家来看看,这个小伙子就是这么做生意的!缺斤短两,还吓唬我老太太,真不要脸!”

“不要没事找事啊,谁吓唬你了?谁吓唬你了?谁吓唬你了?!”

“就你,你缺斤短两!”

也没有人劝架,也没有人围观。都缩了脖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行人似乎也没忘记他们的本分,依旧行色匆匆。僵持似乎停滞了,小伙子也不理了,老太太看没人帮自己,也不说话了,只是站着不走。

随着一阵自行车刺耳的刹车声音的消失,一辆女式自行车停下来,一位中年妇女站在老太太后面:“买把韭菜。”

老太太回头时,眼睛亮了许多:“闺女,是你呀!”

“哎呦,姨!大冷的天,你站这里干嘛呢?我刚才还差点撞了你呢。”

“我也买韭菜,二闺女今天回来了,要吃饺子……”

“老二回来了?那你……?”

“……没事……,你一会去我家,和二闺女聊聊,刚才还和我说想你了。刚下火车,还没来得及去找你呢。”

“姨,你……没事吧?怎么了?”

“……这小伙子,卖菜缺斤短两,我让他重新给我称,说我吃不起,不给我称。”

“你给老人家重新称一下!快点!”

小伙子很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你还买不买了!”

“我让你重新称一下,你没听见?”

“不买就赶紧走,别找事啊!”

中年妇女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老李,你让你们局管钢铁路这个菜市场的人过来一下,这里有个卖菜的缺斤短两,这应该是你们工商局的事情吧?……唔……,好,我等着!……快点啊,外面太冷了,要不我今天就去姨家了,不回家做饭了。……好好,我回去,回去,烦死了,你让人快点过来啊!别让……”

小伙子没等听完就站了起来:“大姐,大姐,误会,误会……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们小本买卖,也不容易……”

“你不容易?你每天缺斤短两,你确实不容易,你每天挣那么多昧良心钱,你当然不容易了!”

“小伙子,你刚才不是还很厉害吗?我让你重新给我称你不是还说我穷,我吃不起吗?我就是吃不起,你能把我怎么样?”

“大姐,求你了,我确实不是故意的……老太太,我确实不是故意的,这样,你把这把韭菜拿走,我再给你20块钱,求你了,大妈……”小伙子边说边绕到菜摊外面,拿了两大把新鲜韭菜放在老太太手里和中年妇女车筐里,还强行塞给老太太20块钱。

老太太看着钱,再看看菜,眼睛亮了:“算了,闺女,既然这样咱就算了,咱也没吃大亏,你说呢?”

“姨,你看行不?”

“行,行,这不都给了20块钱了吗?”扬起的20块钱在风中被吹得快要进了老太太眼睛。

“既然你说了,姨,那我就给我们家老李说一声,不让派人过来了,行不?”

“行,行,不要派人过来了。怪冷的……”

“那好,我先走了,我明天过去,你给老二说,我也想她了。”

“好,明天一定来啊。”老太太看着即将离去的中年妇女,抬了抬胳膊。

“好,我明天一定去,我先走了啊姨。”

“好。”老太太边抬腿离开,边地头看着手中的20块钱。

还站在一边的小伙子看着离去的二人,菜贩子们谁都没理他,嘴角泛起轻蔑的一瞥,晃悠着身子绕回了菜摊,坐下的瞬间小声骂了一句:“装什么孙子!”

一切归于平静时,风再次刮起。菜摊上的小贩们再次把头缩进了比别的行人更臃肿的、脏兮兮的衣服里,老僧入定般。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们的心,似乎他们都已修炼成为了得道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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