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少不读水浒”,据说年轻人荷尔蒙旺盛、血气方刚,读过难免要去学一把书中的好汉,惹出破坏和谐的祸端。也许是从始皇帝焚书坑儒开始,中国人写书、读书就有了诸多禁忌,有所谓禁忌自然也不乏破坏禁忌的冒失鬼,当朝太祖宣布过一条大罪叫做:“利用小说反党”。闲来无事,溯本追源,赫然发现这条大罪的首犯竟是当今“近平太子”的父亲“仲勋亲王”。我朝素以“唯物主义”立国,最尊重客观事实。太祖皇帝身为“唯物主义者们的领袖”,小说都没翻看几页,凭奸佞小人一张条子就把一个朝廷大员打成反朝廷集团的头头,株连上万人,这也算唯物主义?唯物主义谁都会讲,但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到底什么样?生活中我是没见一个,倒是古典文学作品里有很多,就拿《水浒传》这部小说吧,我看开篇洪太尉就算一个。

洪太尉何许人也?只看过电视,没读过原著的人肯定不得知晓。因为无论是山东版、还是央视版的水浒传,都本着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的态度,将此人章节删的一干二净。但洪太尉却是整个故事的索引,没有“洪太尉误走妖魔”,放出那108颗魔星,那有后来一干梁山好汉的快意江湖?后世点评此人,往往着着眼于一个“误”字,认为他不过是一个不知利害的糊涂蛋。但在我看来,太尉荒唐行为有着其正当的内在逻辑性,而后来众魔星的出世则恰好印证了历史的演进往往是偶然中的必然这一定律。

言归正传,话说大宋仁宗同志就任三年,首都周边地区爆发致命性传染病。旧时皇权政治不似我朝,讲究君权神授。再加上自然科学落后,根本就不懂神马细菌、病毒、厄尔尼诺、拉尼诺。所以东汉董仲舒编造天人感应这套歪理邪说以后,但凡天灾就是人祸,统统归结为皇帝从政不端,老天爷生气降灾谴告。所以,仁宗同志马上一边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以示实施仁政。一边要求各地的和尚、道士做法事向老天爷汇报,让老天爷原谅自己的过失。天不遂人愿,来年瘟疫未绝反而更盛,连仁宗同志自己也急的“龙体不安”起来。再次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救灾对策。国务院范仲淹总理发扬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率先发言:“现在疫情加重,我看咱们官方该努力的都努力了,主要是民间那些和尚、道士汇报工作没做好,老天爷没能看到咱们改过的诚意。依我看,非得请宗教界的领袖张天师来京,组织最高级别的法事汇报成绩,才能消此灾祸。” 这范仲淹可不简单,既立行又能立言,生前改革家、文学家、诗人之类的头衔一大串,死后还被追认为“文正”(封建王朝时代文官大臣的最高荣誉称号)。这样牛X官员的发言自然给力,我们敬爱的仁宗同志当即采纳其意见,亲自拟订聘书文件,下令国务院办公室主任洪信赴江西龙虎山隆重迎接张天师来京。也怨这仁宗同志没眼光,也该那108颗魔星权当出世。迎接宗教领袖的重任,叫谁也得派个宗教情结浓厚的干部才稳妥,而洪信太尉这一行,不但没有体现出丁点的宗教情结,反而证明了是一名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且说这洪太尉,身负抗瘟救灾重要使命,一路颠簸来到江西信州。当地官员不敢怠慢,马上联络龙虎山道众做好接头工作。次日,洪太尉被上清宫众道众迎上山去,一进上清宫就惹了一肚子的火。咋回事?接待规格不够!!!洪太尉是代天子宣召,代表国家最高领袖,可接头的却不是宗教领袖张天师本人,而是处理日常道观俗世的主持真人。这洪太尉平时作威作福惯了,那受过这样的屈辱,几次三番要求张天师本人接见,可那主持真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会说什么天师不在本宫住在山顶,一会又吹天师能腾云驾雾不觅踪迹,最后问急了,干脆反咬一口,说太尉诚意不够,要表诚意,得明个沐浴斋戒,自个爬山去请天师。国士以为,这真人肯定也是混了头,真以为自个得了道,能变换了时空,竟摆起天主教“红衣大主教”的谱了。话说西方,宗教势力强大,皇帝老子登机都必须经天主教廷的加冕才算合法。以代言上帝自居的教皇、主教们,更是从不把钦差、特使之流当盘子菜。当年神圣罗马的国王亨利四世还曾因干涉米兰大主教的人士任命被教皇格里高利七世直接开除了“教籍”。在西方,国王被开除“教籍”有多严重?就好比咱们部队的首长跟政委闹矛盾被开除了党籍。因为按照天主教的规定,国王被开除“教籍”一年得不到教皇宽恕者,他治下的臣民就可以对他解除效忠宣誓,公开反对他。面临众叛亲离的惨状,亨利四世只得于1077年1月25日,冒着漫天飞雪,光头赤脚在教皇居住卡诺莎城外站了三天才求得教皇的“怜悯宽恕”,史称“卡萨诺事件”,“卡萨诺之行”在以后也成了西方世界“忍辱投降”的代名词。但“卡萨诺之行”毕竟发生在“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的西方封建世界,在咱们东方特色封建主义社会里,皇帝本人自称“天子”,无需任何宗教势力加冕,就直接能“奉天承运”。宗教不但无权干涉世俗权力,反而被世俗权力辖制,以大宋为例,百姓出家为僧、为道必须首先通过政府组织的专门考试,获得的度牒(从业资格证),才算合法。且相关律法明文规定“若有私度者,捕系抵罪”。在这种体制下,主持真人敢向官方代表洪太尉摆谱,肯定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第二天,洪太尉强压怒火,只身一人,徒步上山见天师。一路上先遇虎侵,又遭蛇袭,拼死逃得一条生路,天师没见到,却碰到一个土鳖道童,说什么:“天师已知禳灾事宜,早腾云驾雾去了东京,山上野生动物多,你自己不要瞎转,万一喂了老虎,后果自负。”洪太尉听后又气又怕,一路奔下山来,正要找那真人问罪,那真人却反客为主,抢先发难。且看这两人的有趣对话:
主持真人:“请到天师了吗?”

洪太尉:“还请天师?我中央派下来的干部,代表最高领袖,你们连个公车都不派,让我自个爬山,害我差点喂了野生动物,我看你们这些道士是想糊弄老子吧?”

主持真人:“我们不敢糊弄你,只是我家天师想试探你的诚意。”

太尉又问及土鳖道童之事。

真人又是一番强辩:“道童就是天师,天师就是道童,虽然年龄小,人长磕碜些,但也是少年得道,周遍广大劳动人民都尊称他“道统祖师”。” “现在祖师已经到了东京”,言外之意就是“您太尉再不快走。等您回去,估摸这法事也快做完了”

转天吃了早饭,真人请太尉游山,名为游山,我看无非是这真人自以为得了势,继续向太尉炫耀自家的香火繁盛、道法神通。而太尉那有心思游山赏景,有仇不报非君子,连日饱受屈辱,心里盘算的肯定是“怎么找个岔子,收拾一下这帮牛鼻子老道”。一行人游到一座殿宇前,只见那殿门铁链紧锁,贴满神符,上书四字“伏魔之殿”。太尉是明眼人,一瞅便知这是生人勿进的道家禁地,报仇的机会到了!太尉假意问此殿由来,直言要进。那真人自然还是那套祖师镇魔之地,外人闯入放出魔王,惹出祸端之类的唯心主义说辞。这套说辞在先前对洪太尉曾经是屡试不爽,但这次,洪太尉却展示出了一个真正“唯物主义者”的风范。只见他先是冷笑道:“你们在这里宣传迷信,坑骗群众,还故意弄出个伏魔殿来,炫耀自己的道行。我洪信博览群书,就从没见说过什么锁魔的法术。还不快给我开门,让我看看这魔王长什么样?”那真人不从,几次三番辩说放出了魔王,定会天下大乱洪太尉勃然大怒,指着道士们就是一顿威胁呵斥:“今天你们要是敢不给我打开,回去我先告你们个妨碍公务,阻挠我见天师的罪名,再揭发你们私设伏魔殿,组织邪教,煽动不明真相群众,意图颠覆大宋特色封建主义。强拆你们的道观,吊销你们的“从道资格证”,统统抓起来送边区劳改!”

从先前面对唯心主义者的无计可施、唯唯诺诺,到现在变身为唯物主义者的雷厉风行、大义凛然。是什么让洪太尉发生了质的转变?太尉先前的确曾被主持真人的唯心主义说辞所挟制,但这并不意味他就皈依了道教,对道教意识形态里的“天师、魔王”起了敬畏之心。相反,从一开始太尉就更畏惧世俗权力,是迫于皇帝的命令,让他放下官架子,屈从于真人的冷遇。是害怕皇帝的惩罚,让他不顾虎袭蟒侵,冒险上山请天师。而现在天师已经赶去东京做法了,皇帝交办的任务完成了,最高政治权力对他可能的侵害消匿了,洪太尉展示世俗权力威力的时候也就到了。

洪太尉强行打开了伏魔殿,首先看到的却是“遇洪则开”的警示碑文,按照正常的事态发展,这样的超自然警示足以宣告其前一番无神论调的破产,并产生强大的吓阻效力。但我们的太尉是怎么反应的?“你们还敢阻拦我,却不知道几百年前这上面就有我的名字,我看这魔王就在下边,还不快快打开让我看。”

国士以为,人生在世,尤其是为官从政者,可以没有宗教信仰,但必须要有宗教情结,有了宗教情结,人才能对超出个体经验之外的事物有一颗敬畏之心,才能时刻警醒掌握世俗权力并不能等同于掌握真理。可是洪太尉的表现那?只能说应了本朝太祖那句话,“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由此可见,所谓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到最后不过是唯世俗权力是从的唯权主义者,其行为只会如洪太尉这般,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管他什么天师魔王,天下大乱,我死后那管他洪水滔天。

洪太尉如愿以偿的掘开了伏魔殿放出了魔王,他本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回京见皇帝后将放出魔王之事全部隐去,得了赏赐继续做官逍遥去了。但小说作者却说:“千古幽局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核。高俅奸佞虽堪恨,洪信从今酿祸胎。”本来为救灾的洪信,却为未来更大的灾祸埋下了种子。联想本文开头,仲勋亲王的冤案及随后的那场十年浩劫,罪魁看来并不是那开会递条子的康生小人,而恰恰是身为唯物主义者领袖的太祖啊!!而事情的发展其实冥冥中总有注定,据文献记载,早在太祖龙兴的1926年,他的一名唯物主义战将方志敏就曾煽动农会去江西龙虎山天师府斗地主,当时六十三代天师张恩溥狼狈逃窜,一干唯物主义者没能抓住反动首脑无处撒气,于是便如当年洪太尉那样,将历代天师镇魔封妖用的坛坛罐罐砸了个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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