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茶话》系列之二十二
说明:退休之后住进老年公寓,交了两位大陆来的新朋友。张文友来自广州,原为高级工程师;李孟先来自上海,退休公务员,都是来美投靠子女的新移民。因属同代人,我们有许多共同经历跟共同语言。虽然有时观点有异,但心胸豁达,不伤和气。从春节开始,我们约好每周去当地粤菜馆茶叙一次,就国是说三道四。记得文革之初,邓拓先生因撰写《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杂文系列丢命。到文革中,台湾对大陆开播《自由中国之声》,其中就有一个“三家村夜话”节目,模拟江青、王洪文、田家英等人对谈高层动态,尽管田早已自杀身亡。如今我们三个退休老人,也组成“三家村”,对谈中国动态,不是夜话,而是茶话。现把记录编成《三家村茶话》系列,不定期刊发,以抛砖引玉, 激发更多讨论。
—- 作者 谨识
共产邪说欧洲萌芽 为何亚洲受害最惨?
——从网友热议“红色高棉”谈起
程惕洁
张:上周讨论了金正男遇刺,假如案件的演变不会导致更多人丧命的话,那不过是涉及一条人命的悲剧。今天要谈“红色高棉”,可涉及百万性命,真叫“白骨累累,血泪斑斑”呀。好在咱们大年初一打过预防针,能消灾祈福。回顾以往历史,也是希望有助于杜绝类似悲剧重演。
程:唉,是啊!这正是咱们不厌其烦,探讨社会议题的苦衷所在。国内朋友发来一篇文章,源自王晓林旧作,发表在2008年《炎黄春秋》第四期上,题目叫“波尔布特:并不遥远的教训”。网上有不同版本,题目有出入,但内容多数引自本文。论思想深度和文字功底,还是王文最好。这也跟责任编辑徐庆全先生的水平有关。可惜的是,如今《炎黄》被篡权阉割,再难找这样的好文章了。
“共产主义”什么样?“红色高棉”是样板
李:我也有同感。这两年官媒高唱“三个自信”,质疑共产邪说的文章越来越少,而毛左的论调日见嚣张,比方《红歌会网 》就贴出一篇署名“黎阳”的大作,题目叫“川普的靠谱与不靠谱”,据说点击率颇高。要说它满嘴胡言,也不公道。其中有些观点还算靠谱,比方说,面对川普新政的咄咄逼人,中国应该尽快停止出口导向,而把提振内需、缩小贫富差距、改善底层民众的生活放在首位。我这个自由派也十分赞同。但如何提振内需?大家有不同观点,甚至针锋相对。我们主张深化市场改革,国退民进,大幅提高劳动所得,通过民主法制限制官员滥权。而黎阳的观点相反,主张恢复老毛的计划经济,甚至凭票供应,也就是继续老毛未能实现的“红色高棉化”。在某些八零九零后眼里,那没什么不好,能体现人人平等。但在我们这些过来人的眼里,那是千真万确的人间地狱。
张:我想,国内网友重新关注“共色高棉”,就是想搞清来龙去脉,辨明是非曲直。我记得六十年代中期,先有刘少奇、王光美高调出访东南亚四国(印尼、缅甸、柬埔寨、越南),之后越战升温,高棉政变,西哈努克在北京建流亡政府,毛周高调支持。再后来,波尔布特跟西哈努克联手,武装推翻朗诺政权,红色高棉执政,逼迫西哈努克二次流亡。波尔布特在短短两三年执政时间,秉承老毛和四人帮旨意(也有人叫“五人帮”),大肆推行“五七指示”,快步进入共产主义人间地狱,在一个六百万人口的高棉,屠杀百多万人。邻居越南看不下去,发兵征讨,才制止大屠杀。高棉再度变天,西哈努克短暂复位,虽然后来改制为形式上的联合政府,实际由军头洪森专权至今。红色高棉的头头们,不是病死,就是接受特别法庭审判,在大牢里苟延残喘。我所知道的柬埔寨大概情况如此。
程:老张点出的关键很重要,那就是红色高棉制造人间地狱的原始构想,原本出自毛左一伙。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中柬两国都回避和遮掩那段历史,害怕国际社会把公审矛头对准毛左。波尔布特临死之前还说:“我没有杀人,我是在战斗!”为谁而战?谁是后台,谁又是敌人?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深究。
张:追踪波尔布特这个人的经历,不难发现,他是在法国留学时接受马列主义,回国之后参加武装革命,曾多次在昆明郊区的“革命训练营”接受密训,又多次到北京接受毛的耳提面命,是百分百的毛粉。是否中共地下党员,不得而知。周恩来有次接见他,他表示回国之后要加快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步伐。周告诫说,不要急于过渡,建设共产主义不是一个简单事情。周知道大跃进的危害多大,但又不能公开反对他们搞共产。可是,随后毛本人对波尔布特大家赞赏,说他比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更革命,我支持他们搞共产主义。再结合共产主义理论家张春桥(毛的打手和笔杆子)1976年春率团访问柬埔寨,称赞柬埔寨的“大跃进真是美妙,每一天都像大庆典”,“柬埔寨通过中国未能做到的纯化和清洗取得成功。柬埔寨是一座了不起的意识形态试验场,访问这里是上了一堂课”。这些例证说明,红色高棉的悲剧本来属于中国自己的悲剧,只不过毛很快死去,四人帮完蛋,我们才得以幸免。否则的化,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是老毛和四人帮要纯化和清洗的对象。这几把骨头,也说不定早丢到哪里去了。
李:当年在国内,只知道“中柬友谊”如何如何,并不知道西哈努克是个傀儡,更不了解“红色高棉”是什么东东。出国之后,才听说他们是一帮用毛思想武装起来的杀人魔鬼,把原本一个善良温和的佛教国,在短短两三年。内变成白骨累累的修罗场。后来内外交困,丢掉政权,发生内讧,终于倒台。到九十年代末,波尔布特在囚禁中病死。乔森潘和农谢等人率部向金边政府投降。2007年, 联合国与柬埔寨共同组建特别法庭,农谢、英萨利、乔森潘、康克由等这些我们熟悉的名字,都被先后判刑。遗憾的是,他们最高刑期是终身监禁,居然没有一个死刑。跟二战后审判德意日战犯相比,量刑也太轻了些。
程:我也注意到量刑太轻的问题。至于为什么如此?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他们是内战中的战犯,国际舆论压力不够大;其二是联合国相关机构和柬埔寨现政权都对中共这个真正的黑后台投鼠忌器,不想把内幕挖得太深。其实那一百多万死难者当中,华裔和华侨占很大比重。当年他们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曾向中共驻柬机构求援,但中共高层并没拿他们当骨肉同胞,而认为他们是罪有应得的阶级敌人。既然中共不想施救,而是袖手旁观,甚至暗中首肯。直到今日,中共对那段丑史继续讳莫如深,外人还有谁愿意替那些冤死鬼们讨回公道呢?
张:“红色高棉”也叫“赤柬”,他们搞的共产试验,就是老毛发明的“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或者“彻底革命”,基本照搬了老毛的梦想,所以深得老毛赏识。所用的斗争手段,都是老毛和四人帮(有人称为五人帮)亲手传授。其中主要特点,跟中国如出一辙:比方强制迁移,把城市人口下放到农村;定量供应,吃什么和吃多少,都由政府决定;强制劳动,大修农田水利工程;政治清算,不但旧政府人员和知识分子要肉体消灭,任何他们认为政治不可靠的人,都难逃厄运;还有内部的血腥清洗,因为观点和派系区别,内斗毫不留情。许多原来的杀人者,随后也遭到杀害。这一套花样,我们这一代中国人都十分熟悉。只不过在那么一个小国,在短时间内密集搞这一套,来的太快太猛,比方限三天时间内,把三百万人口的首都金边变成一座空城,让人难以适应。拒绝搬迁,便被处决。因此,死人的比例,比中国大陆高出几倍,也就不奇怪了。
为何同一思想脉络 欧洲亚洲天壤之别?
李: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马列主义共产思想,原本属于欧洲货,是它对欧洲各国的危害虽然也有,但远不如对亚洲国家那么严重。这又是什么原因?经过一百多年演变,马克思的思想源流早已经分化成若干派别,分成什么第一、二、三、四等若干国际,如今已经成为基本无害的左翼社会主义流派或学派,在西欧北欧不少国家,一些社会党、社民党,工党等等,甚至上台执政,人家仍然也宣称信仰马克思理论,可是并不鼓吹共产主义,更不反对普选制、私人资本、多党竞争,宗教和言论自由,等等。在马克思出生地德国特列尔,人们对马克思本人已经淡忘。中国造了一座六米高的马克思雕像,要免费送给他们,人家议会还要辩论是否接受,因为该城从来没有这么高的雕像,有碍观瞻,更何况是他们并不热衷的一个历史人物。你看,马克思诞辰两百周年到了,人家不自己无所谓,倒是中国官方比人家更热心,说起来好玩。
张:俄国的态度也很有趣。按理说,俄国是第一个共产党掌权的国家,而且,“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亚洲国家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他们本来应该好好纪念十月革命一百周年吧?你猜怎么着?普京决定,要在莫斯科建立一座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用这种挖苦方式来纪念十月革命?不知道对中共是否有讽刺和激怒效果?中共高层如果认真,应该向普京提出最强烈抗议才合乎逻辑。反之,如果俄国建受难者纪念碑,中国继续制造受难者,两种纪念方式强烈对比,是否也太戏剧化了点?
程(笑):哎哟,谢谢张兄,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忘了今年是十月革命一百周年!有可能隆重纪念的国家,也就剩下中国和古巴、朝鲜、越南几个小兄弟了。观察比较这几个难兄难弟,将以何种方式纪念十月革命?将会非常有趣。估计越南不一定庆祝。因为目前越南已经承认私有制和普选制,也开始容忍反对党的某种存在,开始突破共产党原来的框框了。朝鲜早已不提马列,只提金日成的主体思想,似乎他比马列地位更高,如果他们不庆祝,也不奇怪。但古巴和中共,估计总得有所表示吧。如果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十月革命”送来的马列主义,是不是也有点太冷清、太可怜了?
李:要论共产主义实践的血腥程度,古巴这个拉美小国,还真没法跟亚洲兄弟平起平坐。卡斯特罗虽然也是坚定的马列信徒,但毕竟受西方文化熏陶,首先对宗教的容忍度,就比亚洲共产党要宽容得多。对于不满共产党的反对派人士,他允许流亡,甚至派船送他们出海。哪像中国、朝鲜和赤柬那样,动不动就杀、关、管?而且株连九族,祸延数代!
张:说来说去,共产主义虽然本质上属于歪理邪说,尽管对其它理论有排他性,但在多元文化社会,它无法用强制手段获得“罢黜百家”的独尊地位。因此,它很难不允许别人反驳质疑。只要敢于面对反驳质疑,那么它的祸害就不会无限蔓延。经过实践检验不灵光之后,人们抛弃它相对容易,也顺理成章。但在亚洲国家,特别是儒学根深蒂固的社会,共产党一旦掌权,会拿它当护身符和紧箍咒,成为维持一党专政的意识形态法宝,不许任何怀疑和批评。所以,共产实践的各种祸害,才能够无限放大。等到后果无法收拾的时候,木已成舟。这不但是红色高棉的历史教训,也是中、朝、古等国至今还在继续上演的现实悲剧。
共产毒瘤尚未清除 死灰复燃完全可能
程:二兄说的历史教训和现实悲剧,给我们提出一个严肃问题:有人说,共产主义早已丧失民意,没人会拿它当真,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就说说而已,不大可能再次成为人类的祸害。可是经过今天的讨论,好像这个说法未必靠谱。第一,历史证明,不相信共产邪说的政党和领袖,仍然可能用它来约束和要求普通民众,目的在于巩固政权。无论毛泽东还是波尔布特,在用“共产主义”祸害别人的时候,他们自己并没有身体力行。他们是按定量吃饭吗?亲自参加体力劳动吗?遵守过党内集体讨论的决议吗?都没有。孔孟之道主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他们这些共产领袖,从来就是“己所不欲,偏施于人”,因此,假的东西未必就不能向全社会贩卖;第二,在没有亲历过共产祸害的青年人眼里,共产邪说的欺骗性仍然有效,甚至有很大诱惑性,所以容易上当。比方说,毛左网站充斥可笑言论,不但美化定量供应、人民公社和计划经济这些臭事,而且认为资本主义日薄西山,中共不但将打败美帝、战胜西方,而且能带领全世界进入共产主义天堂,那里没有商品、没有市场、没有人剥削人,当然也没有贪污腐败,等等,人间天堂,美妙无比。这是官方迄今为止还在继续灌输的狼奶,同时不许别人批评反驳,不许辩论。其危害性不可低估。
李:更加危险的是,如果“狼奶青年”一代被荣誉和金钱收买,演变成祸害全社会的突击队,类似于纳粹的褐衫党,其危害性将比红卫兵更大。那时候我们这代人相对单纯,是官方对毛的神化和崇拜起主要鼓动作用,今后如果发动新的“破四旧”,会有更多个人利益隐藏其中。在“赤化全球”的“崇高目标”鼓动下,能做出更加血腥的破坏举动。你看毛左围攻茅于轼老人,打砸日本车,围攻韩国商店,追打英国记者等等,都是义和团举动。目前还仅仅小试牛刀,如果哪天社会治安失控,或者当局有意制造红色恐怖,历史完全可以重演。已有青年毛左口出狂言,说上次文革对走资派和五类份子“只是打倒”,下次运动“不是打倒而是打死”。敏感企业家拼命移民海外,主要目的与其说是寻求财富安全,不如说是保护身家性命。
张:今天又谈了不少,“红色高棉”这个题目很有收获。下次轮到程兄请客,你准备出个什么题目呢?
程:这几天人大两会开幕,可是至今没什么题目令人惊奇。咱们再观察一下,也让我回家想想看,选什么题目比较新颖。如果二位有何高见,也可提出来,随时联系,再见。
李、张:好,下周六见。
(2017年2月25日星期六茶叙,3月6日星期一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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