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茶话》系列之三十二

说明:退休之后住进老年公寓,交了两位大陆来的新朋友。张文友来自广州,原为高级工程师;李孟先来自上海,退休公务员,都是来美投靠子女的新移民。因属同代人,我们有许多共同经历跟共同语言。虽然有时观点有异,但心胸豁达,不伤和气。从春节开始,我们约好每周去当地粤菜馆茶叙一次,就国是说三道四。记得文革之初,邓拓先生因撰写《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杂文系列丢命。到文革中,台湾对大陆开播《自由中国之声》,其中就有一个“三家村夜话”节目,模拟江青、王洪文、田家英等人对谈高层动态,尽管田早已自杀身亡。如今我们三个退休老人,也组成“三家村”,对谈中国动态,不是夜话,而是茶话。现把记录编成《三家村茶话》系列,不定期刊发,以抛砖引玉, 激发更多讨论。

                              —- 作者 谨识

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戏评路爱国博士的一篇奇文

程惕洁

程:全家去太浩湖度假,茶话会又停顿了数周。现在还感觉疲劳。二兄别来无恙?

李、张:我们都好。听说太浩湖是美西避暑胜地,将来有机会咱们一块儿去玩玩。程兄感受如何?。

程:嗨,一言难尽。论景色、气候、饮食与旅游安排,样样都好,就是小木屋年代久远,外观古香古色,内部条件太差,没有上下水,洗手间有点远,夜间挺害怕。说来也也怪,度假村由咱们市府开办,是难得的地方国营,已有50年历史,游客爆满,生意奇好,可设备还是老样。据说管理层也想过翻修,可景区环保机构不批准,说是对野生动物(棕熊、狐狸、野兔等)栖息不利。可周边就有私营度假村,设备现代化。我看是借口,属于官僚主义推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呀,只要搞市场经济,国营一定打不过私营。这件小事咱们抽空细聊,今天主要说说国内大事。

张:最大的两件事,莫过于刘晓波去世跟郭文贵717爆料,人们议论纷纷,充斥中英媒体。我孩子在北师大念书的时候,是刘的粉丝,对刘的病危和去世心情特别沉重,更加痛恨共产专制。

李:郭的最新爆料力度空前,对王岐山的杀伤力度够大,不少原来并不关心政治的青年,也加入了支持郭文贵的行列。从孙政才出事跟王健林等遭遇困境来看,显示北戴河会议和十九大不会顺利,很有可能引发更多连锁反应。

张:是啊,我估计你会建议讨论这些敏感题目,没想到发来一篇比较枯燥的理论文章,执意抓紧议议,说十分重要,可否说说具体理由?

文章虽不起眼,来头可不一般

程:文章题目有点长《私有制下共产党的执政基础是什么?》,作者是中国社科院世经所研究员路爱国博士,刊于《昆仑策网》,据说是新华社官网之一(http://www.kunlunce.com/ssjj/guojipinglun/2017-06-21/116923.html)。我之所以想抓紧讨论,有两个原因:第一,受国内理论界同行委托,建议海外尽快反驳。但因理论性比较强,非三言两语能说透,所以先拿到茶话会来“戏说”一下,粗略表个态,也算对朋友的交代;第二,文章作者是我在社科院读硕和纽约大学读博的同班同学,我对她的理论虽不认同,但比较熟悉她的思路。我们私下争论多次,尚没机会公开交锋。如今读到她的大作,不回应一下是对老同学的怠慢。

张:啊,原来作者是留美博士,那怎么她对美国的经济社会状况如此隔膜呢?

李:我也觉得奇怪,这人不了解西方,怎么能研究世界经济?好像连邓的改革开放也不懂,还敢全盘否定,认识水平完全停留在老毛文革年代。这样的狗屁文章,不会谁有兴趣去读,我看没有什么讨论价值!

程:李兄差矣!据朋友说,社科院领导对这篇文章大加赞赏,十分重视,早以《内参清样》发给高层。但高层有不同看法,主管宣传的刘云山坚决支持,其他常委有顾虑,怕否定邓会引起混乱,所有先让左派网站刊出,摸摸石头,听听反应。如果正面意见占上风,也许改头换面,写进19大新党章。因此,不要小瞧这篇奇文,说不定它可能影响中国的政经走向。

李:既然程兄认为重要,那么你对该文有何评价?

程:我的总评价,可借用杜甫的一句诗文形容:“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原来老杜用“此曲”,形容音乐之美。我改为“此文”,讽刺文章的“绝世超尘”,不食人间烟火,完全不合时代潮流。如果说,在毛文革年代,包括我自己在内,多数国人曾经相信过乌托邦思想,那么,经历几十年改革开放和苏东波的冲击,我们早已把路文宣扬的那套鬼话看穿看透,再也不会受它的蛊惑与毒害了。别说咱们仨,就连大陆的青年学生,现在也开始跟老师叫板,问老师当今世界“还有哪个像样的国家主张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参见https://www.secretchina.com/news/gb/2017/07/25/830195.html)

张:以我们如今的认识水平,当然不会接受路文说教。不过,要是站在中国下层百姓的立场看问题,路文也有相当迷惑性。因为第一,她的观点直率、自洽,点明了中国社会的腐败和两极分化现状,有相当说服力。第二,她在文章结尾处,等于公开宣判了现行体制的死刑,完全不像官方宣传那样自欺欺人,明明走资,还说“社会主义优越性,没有剥削”,连傻子也不信。

李:吊诡之处在于,路博士的确看到了中国社会积累的阶级矛盾,也有很强的危机意识。作为体制内学者,她希望朝老邓的相反方向“拨乱反正”,摆正经济体制和政治思想之间的“扭曲”关系,以此延长党国寿命,避免政权垮台带来的社会动荡。可惜,又预感到一厢情愿,几乎没有可行性,所以路博士才有 “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叹。

洞察危机不假,可惜哭错坟头

张:无独有偶,昨天读到社科院另一学者于建嵘一篇新作,题目叫《中国社会未来转型的几种可能方式》,发表在《北平网》上,主管单位是北京弘润华夏科技有限公司(转引自http://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181460)。于文有点文不对题,未说明究竟是哪些转型方式。而且,用大写字母LXB代替刘晓波,有屈从审查的痕迹。但从标题和内容看,已触及敏感话题,属于大胆动作。于文跟路文的共同点,都是直言不讳点出中共僵化政策垮台的必然性(“亡党”或“转型”)。不同之处在于,于文明确指出“转型”方向别无选择,只能是欧美为代表的自由民主和普世价值;而路文则认为,出路在于全面倒退回毛主义。如果不放弃私有制和市场经济,中共“亡党”不可避免,只不过在“民存实亡”、“名改实亡”、与“名实皆亡”三者当中择其一。按路文思路,只有取缔私有制(当然包括市场经济和全球化),恢复公有制(当然包括计划经济和闭关锁国),全面放弃并清算邓的改革开放,也就是再来一次规模N倍的国有化和集体化,恢复毛共时代,才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共产党执政危机,永保红色江山。

程:两位学者能洞察到党国的制度性危机,敢于预言变化的必然性与可能走向,勇气值得称道,他们毕竟说了部分真话。于博士欲言又止,可以理解,但路博士提供的药方,则恶毒非常。她把无官不贪腐败成风,归咎于私有制和市场化,是只看现象不看本质。表面是人人追求利润,但本质上却是一党专权导致不择手段,拒绝跟市场经济接轨的政治社会改革,反对独立于党国之外的公平立法和廉洁执法。明明是拒绝完善市场改革,却把不健全的市场缺失,归罪於市场本身。这不是哭错了坟头是什么?

李:八十年代市场化刚刚起步,权钱勾结还在初级阶段,只不过有点双轨制,搞官倒小打小闹,但老百姓十分反感。胡、赵等人看到健全法制的重要性,有搞渐进改革的愿望。但在邓、陈八老阻挠之下,壮志未酬,悲惨结局,触发六四学潮,最终以屠城收场。杀人有效,立竿见影,谁也不敢再对“化公为私”说三道四。加快走资的同时,大面积腐败势不可挡,直到现在盗国贼掏空国库。当年陈希同案,几万几十万就治罪,如今动辄几亿几十亿,甚至成千上万亿,还人模狗样反贪,真像郭文贵说的那样,以贪反贪,以黑吃黑。按照于建嵘说法,现在中国已经没有自上而下社会转型的可能,因为转型成本太高,党国无法承受。言外之意,只可能有自下而上的转型,也就是底层形成抗争压力,促使上层分化,打破现有维稳体制。不过,于先生没点破,如果上层高压维稳,再杀几十万几百万,下层又有什么妙计能继续抗争?

张:当然,这里有个假设前提:就是百姓持续上街,而当局不敢或不愿下令开枪。或者下令开枪而军人手软,可能抗命。当年学生占领广场,就是这个因素。虽然现在的腐败已经烂透,人心思变程度胜于89,但当局镇压能力也远超89。人民有没有大规模上街机会?当局会不会再下令开枪?这些因素都说不清。所以,从争取民心的角度讲,我倒觉得路博士文章有一定道理,干脆动员百姓再次去共产,把剥夺者再剥夺一次。比方组织受骗股民去融资公司吃大户,占领空置楼宇解决拆迁户的困境等等,此类行动有当年共产党“分浮财”的诱惑力,比上街喊几句空洞口号更有动员力度。

李:张兄且慢!你说的“吃大户”策略,有可能受到路博士等毛左支持,但实行起来将非常困难。首先,斗争目标难以确认,谁是贪腐窃国的坏人?谁是勤劳致富的好人?恐怕没人能说清楚。以国人的劣根性而言,很可能不敢碰坏人,因为有官府的武力撑腰,只敢欺负可怜无助的中小企业家。最后结果是,大型垄断国企安然无恙,盗国贼们继续脑满肠肥;而惨淡经营的小老板们遭到灭顶之灾,工人失业率迅速提升,受害的都是老百姓。

共产制度不灵,才是根本问题

程:用共产办法重组社会,不仅缺乏可行性,更可怕的是,真要取消私有制跟市场经济,全面恢复计划经济,中国不但要重新闭关锁国,跟世界市场绝缘,而且生产力要遭受空前破环,有可能再度恢复票证和大饥荒。大锅饭咱们不是没吃过,我们这代人还记忆犹新。共产制度不灵的原因,在于它一不合人性,二违背经济规律。

李:人类社会要前进,唯一有效的经济制度就是市场,而市场交换必须依赖严格界定产权私有和对公平交易有法律保障。严格说来,市场经济就是以私有和公平竞争为基础的制度安排。即便揭露资本主义剥削本质的马克思本人也承认,在资本社会化的优越性没有发挥到顶点的时候,不会有任何替代资本主义的更好制度。

程:我的看法是,市场经济的优越性不可能有到达顶点的那一天,因为没有市场的经济活动难以想象。人毕竟是经济动物,不可能没有竞争冲动,除非人的欲望有穷尽,那是不可能的。由竞争导致的收入分化,必须通过经济之外的社会政策来解决,不可能通过公有制解决。因为公有制无法解决掌勺人私分大锅饭问题。路文贩卖的消灭私有制药方,也就是禁止产权和市场交换,如果人民反对,就用阶级斗争强制剥夺。对国内如此,对世界也如此。结果无非是输出革命,发动一场消灭私有财产和市场的暴力革命,也就是新的世界大战。当年发动二战以种族优越为号召,现在以公有制为号召,似乎都带有圣战性质。

张:我纳闷的是,像路教授这样聪明的洋博士,不会看不见公有制到处失败的事实吧?就算不懂理论,也应该不难理解,人性的弱点不会自然克服,只有通过社会契约加以限制。既然中外历史和人性局限都证明公有制和计划经济不灵光,为什么她还要向党国出这样的馊主意?

李:我也同样不理解,为什么总有那么一批毛左,拼命把中国推向万劫不复的绝路?我看,也许遇罗文先生最近在《明镜电视》上一番分析,有可能帮助我们解开这个谜团。遇罗文是因写作《出身论》而遭处决的遇罗克烈士的弟弟,目前旅居马里兰州。按照他的说法,太子党里的核心人物,有个毁灭中国的所谓“X计划”,简单说来,就是他们知道中共政权长不了,在危机爆发之前,尽可能聚敛财富,掏空国库,毁灭环境,败坏社会风气,制造民族和阶层矛盾。到政权垮台的时候,他们和家人就远走高飞,留下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底层百姓互相仇杀,民不聊生,无论谁上台,也无法有效治理这个烂国家,所以,国人就不可能团结一致,把矛头指向清算中共罪恶的世纪大审判。所以,他们的毁灭计划,目的就是想逃避审判。要想了解这个计划,可参考http://www.mingjingtimes.com/2017/07/x.html

程:遇罗文先生我认识,他装修房子手艺不错。但没仔细看他接受陈小平专访的视频,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惊人计划。不过,究竟是否有“X计划”,我看还要看更多证据。即便有,我也不大相信路博士能参与太子党们的X计划,虽然她的太子党心态也很重。我还是倾向于她仅仅是理论上糊涂,居心还没那么险恶。不过,如果高层误信了她这套“马列真理”,真敢在19大扭转经济走向,重回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绝路,无异于压垮中国经济骆驼背的最后一跟稻草,客观上倒真要加速太子党的X毁灭计划了。

张:好了,今天又谈了很久,咱们得收摊子走人了。下次我做东,谈什么话题好,考虑考虑再商量,说不定这几天,北戴河又有什么惊人消息,等着看好戏吧。

程、李:好,下次茶叙再回!

(2017年7月22日茶叙,7月28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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