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标题:NOMADLAND背后的问题:全球化的滥用和产生的副作用
在4月25日举行的第93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Nomadland众望所归摘得最佳影片等三项大奖成为最大赢家,Chloé Zhao(赵婷)凭借此片拿下最佳导演,更是开创了亚裔女导演在奥斯卡舞台上获此殊荣的历史新篇章。这是继该片在本月10日至11日于英国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举行的第74届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网络颁奖仪式上赢下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四项大奖、2月28日获得第78届金球奖最佳导演、最佳戏剧类影片奖和去年9月11日在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上夺得金狮奖等一连串重要奖项后再获大奖,真可谓是拿大奖都拿得手软!
图片说明:斩获一系列大奖后,2021年4月25日Nomadland不负众望再夺第9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这项大奖,Chloé Zhao(赵婷)(左)收获最佳导演的桂冠,饰演芬恩(Fern)的演员弗朗西斯•麦克多曼(Frances McDormand)(右)摘得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图为该片在拍摄时的场景照。(图片来源自网络)
Nomadland成为这些年来全球影视界少有的成功之作,当然与赵婷卓越非凡的艺术素养、弗朗西斯•麦克多曼(Frances McDormand)出色细腻的精湛演技和原著《游牧人生》对人物和环境细致感人的描写刻画不无关系。但就是这样一部据说只有投资大约区区500万美元的低成本影片,能胜过今天梦工厂里动辄投资数亿美元、令人目不暇接、争奇斗艳的一部部大片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重要电影奖项的竞争中拔得头筹,必定有其非凡之处。对此评论界谈论得最多的内容是,在全球拜金主义泛滥的今天,赵婷的Nomadland却一反常规将镜头对准美国社会底层最为现实的一个侧面,通过艺术的手法将弱势个体的心灵历程真实地展示在公众面前,并使她(他)们成为社会各界深切关注的对象。
无疑,对于今天的美国社会而言,赵婷导演的Nomadland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刻的社会意义。但是,浏览各种媒体,几乎所有的评论都忽略了一个非常严肃却必须加以认真思考的问题,即对美国社会之所以会产生出这种状况的那个重要背景的深入思考——缺乏人权和法律有效监督和制约、被滥用后的“全球化”模式,到底会给美国,尤其是给美国普通的社群带来什么?或更进一步说,这种变了味的“全球化”,到底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什么?人类究竟需要一种怎样的全球化模式?
2011年,美国石膏公司(US Gypsum Plant)在内华达州帝国镇(Empire)的工厂关门了,制造业的萧条使得这个昔日充满活力的沙漠中的石膏矿业小镇变得难以为继,人员不断流失。影片的主人翁芬恩(Fern)人到中年遭受了一连串的人生挫折,失业后强忍着失夫之痛踏上了浪迹天地的旅途。
其实,这部影片一开始就已经把芬恩失业后选择浪迹天地的时代大背景交代得非常清楚。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美国昔日如日中天的制造业普遍出现了严重的不景气状况,本土生产的石膏墙板与其它许多美国产品一样,人力成本之高已经无法与价格低廉的海外舶来品相竞争,为生产石膏墙板提供原料的石膏矿产公司——美国石膏公司也深受影响,2011年不得不决定关闭帝国镇的矿场,这并非只是电影中虚构的剧情。[1]
而就在美国石膏公司关闭内华达工厂的前一年,2010年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东区联邦地方法院裁定总部设在中国山东泰安的“泰山石膏”(Taishan Gypsum Ltd.)须向七户美国受害居民赔偿260万美元的民事判决。据当时的媒体报道,类似的诉讼还将继续在美国进行,涉案赔偿总金额可能高达20亿美元之巨。
2005年,美国南部遭受卡特里娜飓风的重创,中国一批企业开始对美出口石膏墙板用于重建家园。从2008年起,佛罗里达州卫生部门接到不少业主的报告,居民出现皮疹、流鼻血和呼吸道疾病,并发现新建房屋内有异味和铜质电线发生锈蚀等现象。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HUD)与消费品安全委员会(CPSC)检测后发表的结果显示,一些中国制石膏墙板释放出的硫化氢比非中国产样品高出100倍,硫化氢还腐蚀了电线和煤气管道。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发生在路易斯安那州和佛罗里达州,加利福尼亚、阿拉巴马、弗吉尼亚、得克萨斯和密西西比等许多州都有用户发生这种情况,全美健康受到损害的居民总数多达2万户。而生产有毒墙板的,也不只是“泰山石膏”一家公司,2012年,另一家被起诉的中国石膏墙板生产厂商天津可耐福公司支付了将近10亿美元的赔偿,与4500名美国受害用户达成庭外和解。[2]
而这样的状况仅仅是“全球化”模式被不负责任地滥用后产生的一个侧面结果。更为广泛的情况是,在某些国家中,以低工资、低保障、低品质为代价快速崛起的制造业,正在以极低的生产和制造成本,利用价格优势让其产品迅速占领全球市场,淘汰了发达国家在高人权保障下劳动力成本和产品质量相对较高的制造业产业链。
美国石膏公司的命运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而像芬恩这样的、一大批已经步入中、老年的产业工人,她(他)们的命运也必然会遭受极其严峻的挑战。她(他)们原先收入不菲,已经在熟悉的生产线上重复劳动工作了几乎半辈子,她(他)们自身的文化程度也很一般,或许还没有一技之长,已经无法适应快速发展的高科技产业时代的再就业要求。她(他)们失业后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当这种现象逐渐成为美国社会的一种常见状况后,在一个具有责任感和良知的社会里,各界对此产生出强烈的反响是必然的,这也是为什么川普曾经提出的“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能得到美利坚国民普遍认同的原因所在。而此刻赵婷将她的镜头精准地对准了这样一个弱势群体,细腻地把她(他)们的故事通过艺术手法以感动心灵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并从人性的角度加以深入剖析时,在一个以人为本和人性化的社会里,人们出于对社会现状的深刻反思,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关怀,与这部影片产生出强烈的共鸣已属必然,这正是Nomadland能够打动那么多人的心弦而获得巨大成功的关键因素。
但是,尽管媒体对Nomadland一片的好评铺天盖地,评论界针对该片没有点明的背景主题——如何应该对全球化的现状作出深刻反思这一问题的讨论却依然缺失。芬恩虽然是今天全球化模式被滥用后的间接受害者,但把她与某些发展中国家制造业中普遍存在的那些直接遭受盘剥克扣、劳动环境肮脏恶劣、安全隐患防不胜防、生老病死没有保障的“农民工”相比,芬恩仍然还是一位十足的幸运儿。如果我们去想一想那些因为受到毒墙板的伤害而获得巨额赔偿的美国人,再去想一想那些在毒墙板生产线上日复一日面对同样的有毒气体辛勤劳作的生产工人,难道他(她)们就没有遭到有毒物质的侵害?难道他(她)们的健康就没有受到损害?但你听到过有关他(她)们投诉、索赔的报道吗?他(她)们能够找到一个讲理、讲法的地方,并获得应有的赔偿吗?
虽然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全球化政策的本身,但是很明显,缺乏人权和法律的有效监督和制约、被滥用后的“全球化”模式,既无法实现它原先设想的缩小贫富差距的初衷,更不能切实改善进出口双方劳工的生活境况,在一些人权、法治缺失的国家里,被滥用后的“全球化”在某种程度上还加剧了底层劳工被盘剥、压榨的烈度,这些状况涉及到一系列非常严肃的问题,谁才是被滥用的“全球化”模式背后的真正受益者?这就无可避免地会触及到令利益集团觉得非常恼怒和难堪的敏感问题。而赵婷的影片Nomadland正是把人们的目光引向造成这些现象发生的问题实质——这比起她曾经在2013年接受纽约Filmmaker(《电影人》)杂志采访时所说过的话:“追溯到我青少年时期的中国,当时那里到处都是谎言”[3]确实更加敏感,由此看来,这部影片及其一系列的获奖情况在中国遭受冷处理也实属必然。
有必要一提的是,不知是谁将“Nomadland”翻译成了《无依之地》,其实我对如此译法很不认同。不论是从“Nomadland”这一组合词的字面释义来看,还是从剧情的发展和芬恩的人生选择、旅途经历来分析,翻译成《无依之地》都是对原片名在文字上偷换概念。
从影片中可以看出,不管是芬恩决定游走美国,还是片中其他人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游牧”生活,这里面有人虽然也包涵着无奈的一面,但她(他)们都并非为了生存而被迫游走于江湖之间去讨要生活——显然,这是一片有所依托的土地,她(他)们游走于美国的江湖,是倍受人文关怀的;她(他)们选择游走江湖,除了想换一种活法,感受一下美国壮丽的山河和多元的文化,更是体现出了在美国政治和文化的熏陶下那种深植骨髓的自由精神——这与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农民工为了生计而奔波迁徙,怎么可以同日而语?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而有这种想法的,看来也并非绝无仅有的我一人。就在《无依之地》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中文片名后,今年4月12日,法广中文在报道该片获得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四项大奖时,与部分媒体一样,也特意把片名“Nomadland”翻译成《浪迹天地》。显然,报道新闻的记者并不是不知道《无依之地》这个译名已经存在,相信他们与我一样,也是不认同这样的译法而重译了片名。[4]
什么才是“无依之地”?对于那些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父老乡亲们而言,他们的脚下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年轻时不能正常上学,生病时缺医少药,年老时无钱养老,活着买不起住房,死后买不起墓地,这片土地才是正真的无依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