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我的芦花鸡的“偷鸡贼”终于让孔乙己给逮住了,果然是一只黄鼠狼。可我高兴不起来——我知道,黄鼠狼都是一窝一窝的,绝不会只有一只,丝毫不敢大意。我奖给孔乙己一包红肠,让它继续守候在鸡窝旁。我还买了一袋玉米,把芦花鸡圈养在栅栏里,白天也不敢再放到林子里去。我终于把走地鸡养成了圈养鸡。

     宝和送我的那只芦花鸡根本不下蛋,甚至我原来的那只芦花鸡也不下蛋了,我猜想它们是对被限制自由,只能吃玉米不满意,用拒绝下蛋来抗议。宝和却解释,这两只鸡不下蛋,一只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一只是因为受了惊吓,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它们很快就会再下蛋的。

     那只芦花大公鸡却很有些英雄气,脸堂红红,眼睛圆圆,尾巴泛着墨绿色的光辉。每天清晨飞到栅栏上,啼叫报晓,尽职尽责。它把太阳叫出来后,就飞到林地里,捉虫子,吃青草,无畏无惧。到了晚上,再飞回栅栏里的鸡窝睡觉。它拒绝吃玉米,只吃林地里的虫子和青草。看着它每天高来高去,我很担心它有一天会变成野鸡飞走。

     宝和将那只黄鼠狼开膛破肚,把皮剥了,挂在一棵白杨树上风干,“这可是好东西”。

宝和还把黄鼠狼的肉做成鱼饵,用一只渔笼逮了小半桶鱼,鲶鱼、黑鱼、嘎牙鱼(即南方人说的黄鸭叫),都是吃肉的鱼。

     宝和是在大沽河里泡大的,他家就在对岸女儿村的河堤之下,小时候我和邻居小伙伴京海常去他家,总能看到院子的铁盆里,游动着各种鱼,还有王八,都是宝和从大沽河里逮的。

     第三天晚上,孔乙己又在鸡窝旁逮了一只猪獾,孔乙己毕竟只是一只柴狗,力气小,野性不够,鼻子被猪獾咬破了。但总算把猪獾咬死了。这下连宝和也不淡定了:“光靠你这条狗是不行了,这林子太妖了,我得设个机关,不然,你的三只鸡都保不住。”

     这不欺负人吗?怎么以前父亲和李叔看桥的时候,太平无事,我来了,这帮野兽也都来了?我愤愤不平,让宝和多设几个机关,无论如何不能再丢鸡了。

     宝和笑道,“设多了也没用。它们又不会结伴来偷鸡。我最担心的是狐狸和貉子,既然有猪獾出没,这两种野兽难保不会来,它们可是很难对付的。”

     宝和用铁锅煮了一锅鲜鱼,开了一瓶尖庄白酒,我们俩边吃边聊。酒是高度的粮食酒,辛辣,有酱香气,喝多了也不上头;鱼汤洁白,鱼肉喷香,鲜美,我已经多年没吃过了。我们喝着酒,吃着鱼,说些小时候的趣事,喝多了,倒头睡下。到了半夜,房后又有响动,孔乙己拼命地狂吠,我俩冲出去,原来是宝和的机关逮住了一只貉子。宝和用手电照了照,不是我小时候见过的白貉,是灰色的貉,体型比孔乙己小一圈,瞪着圆圆的眼睛,吹着胡子,向我们发威。

      宝和把貉装进一只口袋里, “这不是野生的,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皮毛不值钱。现在的人啊,为了钱,什么都养。”宝和叹口气。

      我想起以前在政府工作时的一位同事,他的二哥就在公路那边养貉,心想,这玩意儿搞不好是从他那里跑出来的?

                          二

      我让宝和把黄鼠狼的皮、猪獾和那只貉统统带走,并要求他不要告诉李连军。宝和不解,我说:“告诉了他,芦花鸡掉包的事不就露馅了?”

      宝和苦笑道,“你这不是掩耳盗铃吗?孔乙己破相的事你怎么解释?”他做了个捂着耳朵的滑稽动作。

      “有什么可解释的?孔乙己又不会告密。再说了,丢了芦花鸡,它也有责任嘛。”

      宝和就把那些野兽都带走了,拿回200块钱。宝和说那只猪獾很值钱,卖给了一个老村医,他能熬成獾油,对治疗烫伤有奇效。

      宝和说的那个村医我也认识,山羊胡,喜欢穿白裤白褂,脖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很像朝鲜人。他已经很老了,有些奇异的本事,手里有很多偏方和怪药。村民们有什么疑难杂症,长了毒疮啊,起了疖子啊,烫伤或者摔断了手臂和小腿什么的,都去找他,他总能药到病除。据说解放前他就是个摇着手铃走街串巷的游医, 他家里的墙壁上挂着狐狸、黄鼠狼和猪獾的皮,因此得了个外号叫“骚皮子”。

      宝和的小舅子也跟来了,带来了起诉状和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我看了这两份文件,认定这个案子有猫腻。

      宝和的小舅子叫小锁,他姐姐玲子跟我是小学同学,他的另一个姐姐秀子,我在沙梁小学代课的时候,跟我读过三个月的书。他父亲原是三小队的队长,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小锁是家里的独子,管我叫四哥。

      我对宝和和小锁说,“这份责任认定书有问题。你们看,事故发生的时间是下午5点,大白天,农用车又靠在路边,就算不放警示牌,头上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见。公路宽三十多米,肇事时又没有往来车辆错车什么的,小轿车怎么就突然冲向路边把农用车撞飞了呢?一定是轿车内出了状况。要么是醉酒,要么是打斗,要么是驾驶员根本不会驾车,遇到情况一慌张,就冲向了路边。”

      “还有”,我继续分析:“车上有两个人,按照常理,司机受伤会轻一些,而副驾驶上的人会伤得很重,可这个认定书描述的正好相反——司机很重,副驾驶上的人基本没事儿,这也不合常理呀。所以我怀疑,当时根本就不是有证的司机在驾车,司机很可能在副驾驶座上,他们出来练车,肇事者无证驾驶,撞了农用车。”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相反,对方要承担农用车的维修费。”我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可认定书说,我们没放警示牌,要承担主要责任啊。”小锁很忧虑。

      我解释:“没放警示牌是不对,但是在这个案子中,跟事故的发生没有因果关系。他无证驾驶,你放不放警示牌,他都要撞你,所以,你不应该承担责任。

      他多亏撞了你的车,才得以缓冲,减弱了力度。如果撞向路边的树木,或者冲下深沟去,弄不好就车毁人亡了。因此,他要感谢你,给你的车的损失做赔偿也是理所应当的。”

      听我这么解释,宝和和小锁如释重负。宝和道,“我当过几年武警,也感觉这个案子不对劲儿,但是说不出道理来。你这么一说,心里亮堂多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让他俩稍等,伏在吃饭的小桌子上写了两份材料,一份是给法院的,要求中止审理本案,理由是要对交通肇事责任认定书进行复议;另一份是给交警部门的,即要求撤销原认定书,重新对交通肇事做出责任认定。

     我把两份材料交给小锁,让他假期过后,把两份文件都交上去,等拿到交警部门新的责任认定书,再来找我,我写一份反诉状,要求对方赔偿他的车辆损失。

     小锁一扫满脸的忧虑,脸上放出光来,连连道谢,要给钱。我坚决拒绝。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千万别到处嚷嚷我在这里,咱们这个村子有上千户,邻里纠纷、婆媳吵架、兄弟反目的事本来就多,如果都来找我,我这个假期就毁掉了。”

      宝和也郑重嘱咐他,“你可要把嘴闭牢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四哥在这里钓鱼!”

      小锁重重点头,“四哥放心,我一定给你保密,你好好在这里钓鱼吧。”

      说完,千恩万谢地走了。

                          三

      我没事的时候也到河边转转,到林子里溜达一圈,发现大沽河的生态这些年发生了很大变化,河里有了大型水鸟,鹭鸶、水鸭什么的,还有那种尖嘴的鹬鸟,而且“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成语也不是瞎编的,我就亲眼看到一只鹬鸟在浅水区啄一只蚌,被蚌夹住了嘴巴。我把那只鹬鸟逮住了,把紧闭的蚌费力分开,然后把鹬鸟放了。我在桥头上对飞上天空的鹬鸟说:鹬蚌相争的教训古人都编成了段子,流传千年了,你怎么还重犯这种错误呢。

    多年后写这篇东西,我对这个细节有了一些疑惑,我分不清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是在短视频上看到的画面,但还是记在这里吧。

     我在杂木林子里溜达的时候,见了许多鸟,山草鸡、野鸡、还有斑鸠,斑鸠体型偏大,身上布满斑点的斑鸠,也叫野鸽子,据说这种鸟不会筑巢,都是侵占别的鸟的巢穴繁衍后代,古人称其为“拙鸠”。《诗经》里的名篇《氓》有云: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大意是,哎呀那些斑鸠鸟,别把桑葚吃嘴里;哎呀年轻姑娘们,别对男人情依依。男人若是恋上你,要丢便丢太容易。女人若是恋男子,要想解脱难挣离。

      古人认为,斑鸠吃多了桑葚容易醉倒昏睡,被人捉到。这种事我没遇见过,但斑鸠把蛋下到别的鸟的巢里的现象我是见过的,不光斑鸠,杜鹃鸟也这样干。而且杜鹃鸟的蛋会首先孵化,然后把别的鸟的蛋推到巢外去。

     小时候生活困难,一年到头吃不到几次肉,为补充蛋白质,没少跟着大哥建忠逮鸟烧着吃,也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可爱的小鸟,现在想来都是罪过。

     转到鸡窝这边,我突然意识到不该为了一只鸡残害了三条野兽。黄鼠狼、貉和猪獾都是大沽河的生灵,这里也是它们的家园,它们吃我的鸡是生物的本能啊。再说,这也是贪婪的人类侵占了他们的领地导致的呀。如果我不在林子里养鸡,它们可以吃野兔,吃青蛙,吃田鼠,何至于去吃我的鸡呢。

     这样一想,我就把宝和弄的机关给拆了,把孔乙己拴在鸡窝旁的一棵树上,动物们来偷鸡,孔乙己可以发出警告,又不会伤害它们的性命。我为自己的发明暗自得意,既保护了鸡,又避免了伤害野生动物,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四

      晚上,还不到十点,孔乙己发了疯似地叫起来,我拿着手电赶过去,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三只鸡好好地卧在鸡窝里睡觉。我很生气,斥责孔乙己:“你乱叫什么呀?好好趴着放哨,天亮了我就还你自由。”

      可到了十一点,孔乙己又叫起来,我再次爬起来,出门观察,还是和上次一样,平安无事。我对孔乙己威胁道:“你要是再乱叫,打断你的狗腿!”

      半夜,孔乙己又叫了几次,我再也没起床,把耳朵堵上,任凭它叫。

      可是到了早上,宝和送我的那只肥胖且不下蛋的芦花鸡不见了,草地上有血迹,树杈上有鸡毛,不用说,又被什么东西叼走了。

      宝和来了,听了我的叙事,又好气又好笑,“兄弟,你一个大男人,心肠这么软,如何在社会上混呢?男人心软是一种病啊。”

      男人心软是一种病,这是宝和教给我的金句,至今我还记得,只是治愈不了,以后的人生中还因为心软吃过多次亏,被小人算计,被恶人恩将仇报,被滥人设套构陷的事都有。

       宝和重新设了机关,把孔乙己也放开了。这一次我不敢再滥发善心,只好由着他。

      宝和还断定,这个偷鸡贼一定是一只狐狸,别的野兽没这个智力。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安稳。天快亮的时候,一个红衣女子笑吟吟地坐在我床前,我睁开眼睛,很吃惊地问:“你谁呀,怎么进来的?”

      红衣女一脸春色:“我来感谢你呀,谢谢你送了我一只大肥鸡。”

      “你是那只狐狸吧。我就不明白了,你都修炼成人了,怎么还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我也不明白,你对野生动物都那么善良,怎么对我这么狠呢。你还记得一年前,把我从平度赶回东北的事吗?我只是跟你的合伙人谈谈恋爱,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这话有个来历,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来,说:“你是那个鸡西坐台小姐,你叫胡梅。怪不得眉眼有些熟呢。我的合伙人有老婆孩子,你勾引人家,害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律师所也差点散伙。我不该赶你走吗?我对你够好了,还给你买了机票呢。你这辈子没坐过飞机吧。”

     红衣女站起来,柳眉倒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管得也太宽了,你还骂我狐媚偏能惑主!我就是要迷惑你们主任,我还要跟他结婚呢!咯咯咯…….”这女人发出不似人类的尖笑声,在小屋里回荡,分外瘆人。我大怒,猛起身,醒了。

      原来是一场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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