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奇《阿拔泉之霧》新推薦序）
嘉義縣竹崎鄉阿拔泉之霧，陳竹奇提供
陳竹奇的長篇小說巨著《臺海風雲戰記──臺灣三部曲》，係由故事相接的《北京的秋天：一個情報員之臨終回憶》、《長白山的月光》和《阿拔泉之霧》三部構成，第三部《阿拔泉之霧》甫出版，陳竹奇便告訴我，《臺海風雲戰記──臺灣三部曲》打算合為兩冊再版，而以《阿拔泉之霧》為總書名，並央請我再為新版作序。
從《臺海風雲戰記──臺灣三部曲》到《阿拔泉之霧》，光是書名就變得柔軟，這應當是反映了陳竹奇這數年寫作和出版過程中心境的變化，這變化與他當下置身的現實世界外部國際形勢的風雲詭譎相較，彷彿波瀾不驚。
陳竹奇：穿越小說文本內外
先說說小說敘事的背景。小說講述的是當代臺灣的國運，在時序上做稍微超前的預言，所以小說所描述的大歷史情境和情節，很快地就與現實脫鉤，天馬行空，成為名副其實的虛構。但這根本不是問題，這就是小說文學想像的本質，在虛構中影射現實，寄託心跡，唯一永恆的真實是人性，唯有基於普遍的人性，文學才有可能跨越時空和語文的界限，人們才看得懂作者意在言外、隱藏於字裡行間的真感情和思想。
就我作為一個讀者的認識而言，我認為，故事與現實的連結，首先是陳竹奇，作者和第一人稱的小說主角；第二個人物，是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John Trump）。陳竹奇穿越於文本內外，小說裡充滿著他自傳的色彩，但另一方面，小說裡陳竹奇的傳奇經歷，又是他浪漫的英雄主義情結的文學夢境。我和作者認識四十年，再過幾年就半世紀，我們都曾經是1980年代臺灣學生運動與各項新興社會運動的參與者，陳竹奇是國立政治大學學生代表聯席會議總幹事，也是大學法改革促進會的重要成員。在政大的校園中，他不像許多外校的運動者，出身自社團而進入學生政府，而擁有一群原本就準備執政或組織抗爭的同志，他比較像是一隻孤鳥，長空一鳴，便飛上青天，回應了時代的召喚，以真誠的行動和言論感染周身的同學，欲共同改變了政大的校園文化和大學自治規範。主要的成就表現在學生公共言論與出版自由，以及由學生會長普遍選舉制突破的學生自治的實現。我的路徑與他略有不同，我有時事研究社等異議性社團的校園群眾基礎，然後進入東吳大學學生會擔任執行秘書。東吳學生會的運動目標和政大代聯會沒有不同，這不是英雄所見略同的巧合，而是當時所有大學生面對知識與真理的追求時的集體焦慮和不滿的必然的制度出口，其實也是人類在近代啟蒙以後，以自由主義和憲政主義總結的共同價值。
所以作者的生命歷程，在接下來的發展，就銜接上了《大學法》改革運動和野百合學生運動，從此匯流到臺灣的民主化進程中，他以臺灣社會史的研究者和本土媒體記者的雙重身分參與打造和忠實紀錄民主臺灣的誕生，接著，臺灣民主和獨立運動的對象就不再侷限於國內保守的既得利益集團，1996年由學運世代共同連署發表的《臺獨運動的新世代綱領》，宣示臺灣獨立應當是凝聚臺灣國民意識一致對抗中華人民共和國侵略威脅、和在國際上突破「一個中國」對臺灣國家人格桎梏的運動。在小說中，陳竹奇以個人肉體或情義獻祭給以他自身為中心的國際社會人際關係網絡，而竟能神奇地重構國際關係結構而成功達到防衛臺灣、裂解中國、團結人類的結果。小說裡，我們看不到臺灣執政當局和國家安全部門關於臺灣海峽兩岸關係變局的超前部署，而最有效的因應作為，則是派遣情報員陳竹奇在各國奔走周旋和談情說愛。
川普：搭建小說舞台
為小說搭建故事的國際政治舞台的，是川普。2016年5月蔡英文就任中華民國總統，由於拒絕以一個中國詮釋九二共識，兩岸關係急轉直下，中國人民解放軍於8月開始跨區演訓，推翻海峽中線默契，兵鋒直抵臺灣領域。隔年1月，川普就任美國總統，他猶如橫空出世，扭轉了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交往而試圖和平演變後者的政策，11月10日在越南舉行的亞太經濟合作會議（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 APEC）企業領袖高峰會上，川普首度提出「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區域」（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概念，事實上，此一概念來自日本內閣總理大臣安倍晉三，目的在圍堵中華人民共和國2013年提出的以歐亞大陸為中心的全球發展倡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在12月18日公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中，川普政府提出了有原則的現實主義（principled realism），承認大國競爭而主張美國優先，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被視為美國的競爭對手，指其試圖挑戰美國地位，並威脅美國的繁榮與安全；2018年3月，川普發動了以提高關稅為主要制裁手段的中美貿易戰；4月，助理國務卿黃之瀚明確提出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2020年美國國會通過《太平洋威懾倡議》（Pacific Deterrence Initiative），要求強化美軍在印太地區的威懾能力，加強與印太區域盟邦的合作，特別是縮小盟邦關鍵的軍事能力差距，臺灣則是被點名要求美國總統主動給予軍事援助的國家。2021年1月，拜登（Joseph R. Biden Jr.）出任總統，3月公布《國家安全戰略暫行指南》（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確認延續川普的印太戰略政策與抗中立場，10月於東亞峰會提出印太戰略架構設想。2022年2月11日公布川普任內規劃的《印太戰略》（Indo-Pacific Strategy）報告不久後，豈料當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戰爭升級，俄軍全面入侵烏克蘭，中華人民共和國背後支持俄國，坐實了印太戰略的競爭對手想定，5月印太經濟架構在日本宣布成立，展開全球產業供應鏈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脫鉤。2024年5月，賴清德出任中華民國總統，延續反對一個中國的九二共識路線。9月，賴清德提出《和平四大支柱行動方案》，內容包括：強化國防力量、建構經濟安全、和民主國家強化夥伴關係，以及穩定而有原則的兩岸關係。2025年1月川普重新出任總統，誓言結束俄烏戰爭，揚言對全球各國實施對等關稅計畫。
愛：在兩岸戰火蔓延時
小說就是在前述中美對抗和兩岸僵局的時代背景中展開。中華人民共和國在習近平執政下，由於受到美國圍堵，經濟江河日下，社會關係緊張，從而導致政權危機。為了打開局面，中華人民共和國決定在2027年10月1日國慶日在北京舉行解放軍建軍百年閱兵大典，並在隨後的10月10日中華民國國慶日，對臺北總統府展開導彈斬首行動計畫，以武力統一臺灣，期以完成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大業。但這一軍事行動，卻為臺灣預先得知，而先發制人，以代號《2027》行動的死神無人機群，在美國、日本、韓國的共同掩護下，奇襲正在主持百年閱兵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主席。此舉雖然如博浪沙一擊未能打中秦帝，卻導致各大戰區割據自保，滿洲復國。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俄國為了自烏克蘭戰場脫身，乃另在東北亞開闢戰場，宣稱依《波茨坦宣言》（Potsdam Declaration）擬定的《日本分治計劃書》有權佔領日本北海道，並應朝鮮之請出兵，同時邀集中華人民共和國再對臺灣發動作戰，以牽制美軍。
陳竹奇在小說的最後一部如暮鼓晨鐘般地提醒美國，中國民主復興的契機，是黨國獨裁領袖後繼無人。在群雄逐鹿中原之時，美國對於黨國內部民主力量的適時支持，將會對於中國在和平中的轉型，發揮決定性的作用。這是美國結束俄烏戰爭的最後手段，也應是維護其全球霸權與恢復世界秩序的最高戰略。他也同時提醒臺灣人，臺灣國防的破口，在於將中華民族主義高舉為超越憲政民主的終極價值的大中國意識，而維護臺灣主權和憲政民主的最後屏障，就是以阿里山國為象徵的臺灣公民民族主義。陳竹奇的臺灣意識和英雄情懷，正奠基在他對於所出身的嘉義縣竹崎鄉漢族家族與鄒族原住民歷史關係的深刻反省，交雜著對於鄒族的贖罪以及崇敬的心理，自古以來在英雄敘事中永恆的返鄉主題，陳竹奇在這一部小說中，最終走向如母親懷抱的阿里山阿拔泉部落。
學運份子的價值堅持
2025年3月16日，我和陳竹奇都參加了野百合學運夥伴們在臺北的紀念座談，陳竹奇語重心長地表達了以下的觀點，以此鼓舞年過半百的大家繼續為臺灣民主奮戰。他是這麼說道：「臺灣是一個非常時期的國家，國家生存危機在於面臨一個強大的敵人及內在潛在的內應。臺灣是一個民主國家，對內訴求民主價值以獲取國民認同，對外以民主的價值建立同盟關係，民主無法被取代，也不能減損。對一個國家而言，這是一個兩難，即維持民主體制，並同時對抗一個極權國家的侵略及其內應。期待大家共同努力思考並提出對策。」這裡道盡擁有民主運動者、社會科學學者和文學創作者多重身分的他，終其一生的思考和追求。
民國114年3月17日11時3刻
臺灣高速鐵路左營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