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由大陆官方出版机构——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一本详细记述中国知识分子一个特殊群体的著作《心远——一个教育世家的百年沧桑》。全书30万字,通过对江西省南昌市心远中学百年变迁个案的叙述与分析,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从而照映出整个中国知识分子命运。

  该书作者是一位体制内的兼职作家——曾供职于广东省司法厅、现在已退休的熊光炯先生。笔者有幸获赠此书。作者为什么赠书给我?原因之一是:本人也是心远人,是从心远中学肄业的校友。

  和中共统治下一切文化事业统统归入官办的垄断局面不同,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私人办学非常发达。心远中学就是由江西省南昌市近郊的月池村熊姓家族集资兴办并传承百年的名校。

  提起月池熊家,那可是名闻遐迩的大家族。家族中人才辈出,大多是读书人,即近代所谓‘知识分子’。其中还出了许多知名教授。因是之故,2002年南昌市当局授予“教授村”之美称,并在该村树立“南昌月池熊氏教授村碑”;其中更不乏钟情于“聚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有识之士。这些有识之士中的佼佼者当数熊育鍚(yang)老先生。

  熊育鍚(1868–1942)就是心远中学的创办人。他曾师从清末的启蒙思想家严复先生,并受到严复的高度赞许、另眼相看。因此而建立了熊、严两大家族之间延绵数十年、跨越好几代人的亲情和友谊。大约在戊戌变法前后,熊育鍚和熊元锷二位先生受家族的委托在家乡开办了两所小学。其一便是设在熊氏祠堂里的心远小学。

  为什么取名‘心远’呢?原来就是根据当时熊氏家族的‘心远堂’而得名。‘心远’二字何意?以笔者之愚见,意在‘心存高远’也。但不知道前辈老先生能否认同?

  几经变迁,1907年终于升格为心远中学。校址选定南昌市东湖边、三道桥附近。东湖有个湖心岛,名为‘百花洲’。这里是全市有名的风景区,景色秀丽,游人如织。

  该校本来是专供熊氏子弟就读的,后来才面向社会招生。从此,家族学校扩大为全社会的学校。其教学质量和水平在南昌教育界一直稳居前列。笔者早年有幸就读于此,并曾在自叙诗里写道:“百花洲畔书声朗”即指此也。

  该书忠实地记录了近、现代熊氏家族及心远人百年来的沧桑巨变,通过这些人和事,雄辩地证明了一个事实:1949年后,知识分子群体遭受到‘史无前例’的、毁灭性的打击。

  首先拿来祭旗的是熊大缜先生(1913–1939年)。大缜先生于1931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曾与钱伟长等著名学者同学;其恩师就是中国物理学的泰斗、清华四大哲人之一的叶企孙大师。在校期间,特别钟情于‘红外’技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项技术对国防事业具有极高的使用价值。1937年本来已经考取赴德国留学的资格。但在‘七七事变’爆发、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他抱着一腔热血,毅然告别清华,投身军营,进入吕正操领导的冀中平原根据地,担任冀中军区供给部部长。本来可以为伟大的抗日事业做出一番贡献的。孰料在1939年夏秋之交,突然被根据地锄奸部当做‘特务’抓起来,严刑拷打,百般折磨。在某次军区机关转移过程中,又被押运人员私自处决。(该书第155–170页)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陨灭了。他不是死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枪炮之下,而是死在名为‘抗日’的中共军队之手。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为了节约子弹,采取最原始的方式——用石头活生生把他砸死。手段何其毒也!可悲,可叹;亦复可咒,可恨!

  中共建政以后,对知识分子的迫害更是不断升级。仅1957年那场‘阳谋’中,就有近十位熊氏后人被划入‘右派’的行列。这些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无不亲尝到‘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作者在书中列举出一长串名单:

  熊正瑾(1898—1961年)1918年公费赴美国留学,10年后回国先后在厦门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河南大学、浙江大学、上海大华大学、重庆大学、贵州大学等高校任教,并几度兼任外语系主任。1958年在四川大学被打成右派分子。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难后,1961年含冤而逝。所幸他的外孙,也就是其女熊大质之子邵予博士事业有成,担任中国石化集团公司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在邵予先生的策划下,以心远中学为主线的电视剧《心远》顺利完成,正在等待全国放映。

  此外,被“阳谋”收入网中的还有以下诸位:

  熊正琥(1898—1961)1920年毕业于唐山工学院,曾任江西省公路局总工程师;

  熊正【左王右臣】(1908–2000)。1927年第七期黄埔军校学员,曾担任江西萍乡中学教师;

  熊正珽(1910–1970)1935年厦门大学生物系毕业,南昌二中教师;

  熊正珀(1917–1985年)1940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土木工程系,曾任长江流域规划委员会高级工程师;

  熊大纯(1907–1992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院工商管理硕士,曾任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国外业务局国外处副处长;

  熊大道(1923–1967年)1943年全省会考中名列第一,就读于唐山铁道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

  熊秋思(1927–)1952年毕业于湖南大学电机工程系,留校任教,后被评为教授。(见该书第144–146页)

  除了熊氏家族以外,其他与心远中学有关人中也有不少被划为右派的。例如:清末著名思想家严复之子严叔夏(1897–1962)在中共政权下也曾雄心勃勃地想要报效祖国、建功立业,并担任过福州市副市长。到了1957年也未能逃脱那个‘阳谋’的陷阱,被划为右派。由于身心严重受创,病逝于三年困难时期。年仅65岁。(该书第257页)。附带说一下,这位严叔夏先生的大女婿就是两岸会谈中,两岸人们共同关注的台湾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先生。

  早在1948年,心远中学就被中共地下组织打入,并建立了该校第一个共产党的小组。但是到了1957年那场席卷全国的‘阳谋’中,这个地下党组织6人中就有3人被划为右派,另一位早在两年前就被打成胡风分子,锒铛入狱。其中命运最为悲惨的是钟纯民。他在甘肃省花纱布公司被划为右派,并被迫害致死,死时年仅29岁。(该书第282–283页)走笔至此,不禁回忆当年往事:1948年末,蒋家王朝土崩瓦解,中共军队势如破竹。学生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盼望解放军,盼望共产党。天真而幼稚地以为:大救星毛泽东一来就会带给中国人民幸福和自由。于是到处学唱“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山那边啊好地方……”。而教我们唱并担任指挥的就是这位十分积极和热情的钟纯民。在划为右派并被迫害致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还会唱那个“你是灯塔……”吗?

  在这个组织中,还有位刘振辉,早在1955年就被打成‘胡风分子’而关进‘人民的监狱’里。由于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迫害,终于疯了,后来也惨死。(该书第283–284页)

  是除了1957年那场‘阳谋’,还有许多人“躲过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在此后的历次劫难中先后被整、被斗,乃至于被迫害而死。例如:

  熊氏家族第二代传人、也是作者祖父熊冰先生的同学兼挚友、著名植物学家胡先驌,曾经留学美国,回国后曾任中正大学校长。1968年7月16日,被批斗后突发心肌梗塞而死。(该书第124页)这位科学巨匠的铜像现树立在庐山植物园中,供后人凭吊。当地的解说员可以如数家珍般地介绍其誉满全球的学术成就,却绝口不提他是如何被整死的?笔者特地查阅《辞海》,在‘胡先驌’的词条中,也是仅仅介绍其学术成就,对于他被批斗而死的惨剧却不着一字。如此讳莫如深,令人浩叹!

  该书名为《心远——一个教育世家的百年沧桑》,笔者读后,深为感动。此书实际上是一个“缩影”映照出中国知识分子百年来,主要是1949年以来的悲惨遭遇和悲凉心境。

  中国知识分子历来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万丈豪气,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粪土王侯的冲天傲气,有登高能赋、出口成章、令人倾倒的才气,更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气,“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凛凛骨气。但是,1949年以后,这一切都被剥夺了,没有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剩下的仅仅是一腔怨气,一肚子低眉俯首、苟延残生的窝囊气,一身摇尾乞怜的穷酸气。甚至还有那种认贼作父、卖友求荣的市侩气。

  毛泽东对中国知识分子从肉体到精神的双重戕害太严重了,真是罄竹难书!

  耐人寻味的是,这本书有很多不合时宜的内容,属于当局所严厉禁止披露的历史真相。按照中共审查制度和惯例,是不允许公开出版的。但她毕竟奇迹般地出版,并和广大读者见面了。

  难道是那些审读老爷们因为禁书有功而被当局嘉奖赐宴,茅台酒喝多了、喝醉了?还是时势使然,那个禁锢得密不透风的大门终于露出一条一厘米的小缝?如果是后者的话,则值得庆幸,更值得期待。

  兴之所至,笔者不禁要模仿流行歌曲中唱段:“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头!”

2013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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