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战争
——读谭合成《血的神话》随笔


史宗伟



  谭合成先生五十多万字的煌煌巨著《血的神话》(公元1967年湖南道县文革大屠杀纪实)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是一部十分难得、无比凝重的纪实史料,写的全是血!

  1967年夏秋之交,在那个“革命”的年代,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诗情画意下,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宣传鼓动下,湖南道县发生了一场“扫除一切害人虫”的大屠杀,并扩展到周围数县市,被杀者九千多人。

  那些“革命”的信徒们,以“革命”的名义,以“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的名义,连临产的孕妇、七旬的老妪、初生的婴儿都杀,他们刀砍铳打、锄挖杖砸、火烧烟熏、开膛剖腹、凌迟活剐,相对而言绳勒、沉河应算是最“文明”的了。

  他们逼着母亲把杀死儿子的刀上的血舔干净;他们杀一个临产的孕妇要过五道程序,割眼皮、削鼻子、割嘴巴、切乳房、捅胎儿;他们强奸轮奸之后,马刀、梭镖捅进阴道一尺多深;他们把雷管塞入阴道引爆,先把人爆成半死,再让人慢慢死去;他们把多人背对背捆在一起,中间塞进炸药包引爆,美其名曰“坐土飞机”、“天女散花”……

  人啊!天啊!要怎么才能变态、扭曲、暴戾如此?

  他们杀人升官、杀人提干、杀人入党,他们杀的兴高采烈、理直气壮、花样翻新、百倍疯狂。

  丈夫杀死了妻子,儿子杀死了父亲。有姑娘主动判养母死刑、亲手砍下养母头颅,有姑娘挥刀一口气连杀十八人……

  人啊!天啊!姑娘啊!

  这是一场战争,是一个暴力恐怖集团对它治下底层百姓的战争,是兽性对人性、荒蛮对文明的战争,是砸碎正义和良知、颠覆传统和人伦的战争!

  这是全人类的耻辱!

  这是一场有主义、有思想、有理论、有组织、有宣传、有动员、有检查、有督促、有重奖、有激励、有评比、有表彰的一场战争,是地痞流氓对最勤劳善良无辜人群的一场战争,人性的恶、主义的恶、思想的恶、体制的恶都得到了一次淋漓的释放和表演。

  这一场战争有最高的指导思想,有成套的战争理论,有“前线作战指挥部”,有“贫下中农最高法院”,有“抓促小组办公室”,有“动员大会”,有“参观学习”,有“万人杀人现场会”,有“庆功宴”,甚至还出现了“杀人办主任”的干部“职位”。

  这无比残酷的血的教训不仅没有被汲取,反而被权力极力地掩盖遮蔽了。至今还有很多人受蒙蔽而不清醒,懵懵懂懂、自觉不自觉地继续为恶。这些人在现实社会里不仅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而在相当的程度上就是虎和纣的有机组成部分。那些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大都升职了,而那些消极抵制、制止杀人的干部则大都被削职、受处分甚或是身陷囹圄了。

  贫下中农要“斩尽杀绝黑五类,永保江山万代红”,毛主席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你斩尽杀绝了此一时的“黑五类”,还是有人群。而只要有人群,就还有左中右,就还有“黑五类”。只要有人群存在,就有“黑五类”存在;只要有“黑五类”存在,就要斩尽杀绝;人群不灭、“黑五类”不息、杀戮不止。反人类就是这样反的!

  那些“革命”的信徒们,让他们办善事,九头牛也拉不动。但若是办恶事,他们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只要稍有示意,用小拇指一指,他们就跑的比狗还快,而且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那些“革命”的信徒、疯狂杀人的刽子手,是谁给了他们杀人的刀枪和权力?是谁灌输给他们那么多“你死我活”的杀人的理论?

  是什么点燃了人心中的仇恨之火?是什么打开了人性中的兽性之门?

  谭合成先生1986年在道县采访的时候,受到道县某区某副区长的热情招待,酒酣耳热之际,两人就道县文革大屠杀事件争执起来。谭合成先生说:“当年杀人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是贫下中农当家作主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区社干部挑唆起来的?”某副区长也喝多了,厉声回道:“谭记者,你这些话是甚么意思?当,当年的情况,为甚么大多数的党员和干部都卷到了里面,难道他们都是坏人?都是杀人犯?讲穿了,那个时候,听党的话就会杀,不听党的话就不会杀!”真是酒后吐真言,一语道破天机。

  杀人者为了“保卫毛主席、保卫共产党”去杀人,被杀者死前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杀人者和被杀者遗属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谢党和政府。

  一个组织着力于把所有人都变成鹦鹉学舌的应声虫,无疑是阉割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灵魂。

  谭合成先生说:“任何一件事物能够堂而皇之的发生,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消亡。”“一个民族真正的悲哀,不在灾难深重,而在灵魂阉割、人文精神断裂。伤疤不揭开,就会窝在里边腐烂,酝酿新的灾难。如果刻意粉饰千百万人的历史灾难,这个民族就是在为自己酝酿更大的历史灾难。那些刻意忘记过去的人必定会去重复它。”“面对民族历史上‘最黑暗的篇章’,唯有‘对爱的渴望,对真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的难以忍受的怜悯’,才能拯救我们自己,除了勇敢地大声说出事件的真相,我们别无选择。”

  没有列出被杀人员名单,是本书的一大缺憾。这不是没有必要,而是很有必要。死者长已矣,列出名单不仅是为了哀悼死者,更是为了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是为了让那样的人类悲剧永不重演,为了生者的幸福和安全。如果不能补上全部名单,有一个不完全的、部分的名单,也比没有名单强得多,这同样是因为对于生命的敬畏和尊重。人之所以要敬畏生命,就只因为大家都是人,每个人都是一个生命。

  谭合成先生说:“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等待,古莲开花的那一刻。”古莲开花,会的,不会很远了!

2013年12月21日
作者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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