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茶话》系列之三十三


说明:退休之后住进老年公寓,交了两位大陆来的新朋友。张文友来自广州,原为高级工程师;李孟先来自上海,退休公务员,都是来美投靠子女的新移民。因属同代人,我们有许多共同经历跟共同语言。虽然有时观点有异,但心胸豁达,不伤和气。从春节开始,我们约好每周去当地粤菜馆茶叙一次,就国是说三道四。记得文革之初,邓拓先生因撰写《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杂文系列丢命。到文革中,台湾对大陆开播《自由中国之声》,其中就有一个“三家村夜话”节目,模拟江青、王洪文、田家英等人对谈高层动态,尽管田早已自杀身亡。如今我们三个退休老人,也组成“三家村”,对谈中国动态,不是夜话,而是茶话。现把记录编成《三家村茶话》系列,不定期刊发,以抛砖引玉, 激发更多讨论。


                              —- 作者 谨识

高薪菲佣进大陆,白领阶层怎么看?

程惕洁


张:国家大事网上已经太多,读者或感枯燥。今天咱们谈件小事,轻松话题,说说菲佣进大陆的故事。二位请看我手机上这条信息:


中国拟开放5大城市雇菲佣 月薪或高达1.3万元


[环球网报道 记者 余鹏飞]据“菲律宾星报”网站7月31日报道,菲律宾劳动就业部30日发布一份报告称,中国打算聘请菲律宾家政服务人员前往中国5个大城市就业,并承诺给予这些菲佣很高的工资。

报道援引菲劳工部副部长杜米那(音译)的话称,中国大使馆的官员与劳工部讨论了派菲律宾家政服务员到中国5个主要城市的可能性。

这5个城市中包括了北京、上海和厦门。双方正在研究为受聘的菲律宾家政服务员提供10万比索月薪(约合人民币1.3万)的可能性。

报道说,中国的一个代表团将在9月访问菲律宾,进一步洽谈有关派菲佣到中国的事宜。

菲劳工部的官员表示,中国想聘请菲律宾家政服务员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菲律宾人的英语能力,这对于提升小孩英文水平很有帮助。此外,“与其他国家的人相比,菲律宾人也较温和。”

报道说,中国大使馆官员也提到中菲两国在杜特尔特总统的努力下改善了双边关系,因此,中方决定聘请菲律宾人,而非其他国籍的人。

菲佣就是来自菲律宾的高级佣工,也就是家政服务专业人员。菲佣有文化、懂英语。素有“世界上最专业的保姆”之美誉。在世界家政行业中“菲佣”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世界知名品牌。菲佣的足迹可以说遍布全球。这与菲律宾多年来树立起的“世界家政服务”品牌密不可分。

菲律宾人非但不会瞧不起女佣,相反还觉得一个家庭有女性到海外务工,是件很光彩的事情,许多受教育程度高的女性都愿意出外当家佣。

中国许诺高薪,原因有点蹊跷


李:嘿嘿,这事不新鲜呀。就我所知,菲佣在中国存在多年,上海一个朋友家,几年前就雇了菲佣,所以他家那个男孩,一上学英语就很流利,老是班上第一,因为在家一直跟保姆讲英语,就跟我外孙女在家跟墨佣讲西语一样。只要有环境,小孩个个都是语言天才。


程:如果消息属实,说明中国缺乏公开透明的外劳政策。那些上海广州的菲佣(或其他就业人员,包括数十万非洲黑人),许多并非合法工作。只要供需双方互相满意,地方政府也懒得管,还乐得从中收费。其实真正的市场经济,应该这样。澳门的保姆,几乎清一色(百分之九十以上)菲佣,只有很少来自印尼、越南等地。不过,她们基本属于低薪阶层,月薪也就四五千葡币(等于三四千人民币),据说港台也是这个水平。奇怪的是,为什么菲佣要合法进入大陆,薪水居然比港澳台高出两三倍,道理何在呢?


张:我猜想可能有两层原因。第一层:外交因素,有蛛丝马迹可循。新闻不是说吗,因为杜特尔特总统改善双边关系,所以“中方决定聘请菲律宾人,而非其他国籍的人”。看来,聘谁不聘谁,要看外交关系好坏,跟市场关系不大。如果中菲关系万一变坏,是不是又要遣送菲佣回国呢?第二层,地缘政治李插话:其实外交也属于政治)。既然港澳台普遍聘菲佣,中国大陆给更高工资,无形中给别处的雇主增加压力,逼他们给菲佣提薪,要么就面临雇不到人的困境。这种做法,实际上在提高菲佣身价,增加华人家庭成本,只对菲佣有利,对两岸四地的中国人都不利。表面上显得大陆更富,其实就平均收入而言,还数大陆人最穷。


李:除了老张说的两个原因,也许还有另一个社会原因,那就是官方想用菲佣的高薪样板,刺激大陆人改变对家政服务的歧视。你想想,月薪一万三,加上食宿和福利(医保、社保和养老),实际所得,比肩白领阶层。据《腾讯网》介绍,在中国,一天500元人民币,月收入11000元,年收入132000元,就属于中产阶级。咱们在国内工作,任职高校科研或公务员,理应属于这个阶层,可实际上,多数人收入也就七八千元,还达不到这个标准呢。如果大陆高知多数人的收入还不及菲佣,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程:当然心理不平衡,会引发白领阶层不满,蓝领阶层就更不用说了。假如菲佣自由进出,由市场供需规律支配,在开头阶段,或许上流社会都以“家有菲佣”为时髦。但在供求规律影响下,菲佣的供给量会增加,中国也会培训自己高质量的家政人才。菲佣的品牌也是逐渐打出来的,他们一是英语流利,经过严格的培训与管理;二是没有国人通常的仇富心态,极少出现偷盗与虐待妇幼的情况,类似杭州“女佣纵火”那种怪事,不大可能发生。这两点新闻稿有所涉及。但没提的是:菲佣还有工会和本国政府派出人员的组织管理,遇到劳资纠纷,有人出面调解。难道这三条我们中国人就学不会?

传统文化心理,阻碍社会进步


张:从技术层面讲,中国人当然能学会,培训与管理都不难,高中毕业培训两三年,英语与家政技术都可以达到甚至超过菲佣水平。不过,文化心理是一大障碍。这包括雇主与雇员两个方面。人家菲佣从小接受的是西化教育,没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淀,不知道什么是“上智下愚”。这就跟美国许多大款的孩子,在中学和大学阶段,鲜有不到餐馆打工历练,属于同一个道理。伺候人的(佣工)不觉得丢人,只是人生的一个历练,经过奋斗和专业训练之后,将来有可能改变职业,变成被人“伺候”;而“被伺候”的人也不会有中国人眼中的主仆观念,得意忘形,甚至拿佣人当性奴和出气筒等等。菲佣受气可找“组织”投诉,福利待遇不公还可以组织游行示威,在港澳台司空见惯,这是他们的基本人权。这些正常而健康的社会文明习惯,在咱们神州行得通吗?


李:我也有类似担心,如果中国人不能把“中佣”平等看待,是否真能把“菲佣“平等看待?我表示怀疑。翻翻老祖宗的文化遗产,向来都把佣人当奴仆,什么丫鬟、丫头、下人、婢女、奴才等等,同义词很多,保姆这个中性的词汇,是后来从西方引进的概念,多少带有奶妈(乳母)的含义。跟菲佣(以及美国的墨佣)头脑中的家政服务(保姆、护理员、家政师,护工等等)不是同一概念。因此,如果一个中国名人,青年时期当过佣人(包括餐馆跑堂),会被认为是历史污点,肯定不愿意写入简历。而在欧美等地,所有职业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丢人现眼的顾虑。


程:老李说得对,我在纽约大学读博时,也在皮萨店、中餐馆和农场打过工,被中国访问学者瞧不起。你猜老美系主任怎么说?“请你问问咱们这里的教授们,有几个没在念书期间端过盘子?当跑堂拿小费有什么丢人?”说来也怪,中国传统社会的不平等观念,在汉唐以前,似乎没那么严重。宋明以后,儒学越精致化教条化,社会身份等级就越加固化。比方士农工商四大等级,以士最高,农民次之,工匠第三,商人最低。再往下数,还有所谓“车船店家衙,无罪也该杀”之说,形容运输和旅店行业,还有狱卒衙役等,都没道德。演艺界更被定为“乐户”,他们的孩子没有科举的资格。比较奇怪的是,传统中国把农民(农夫)定为第二等级,高于工商阶层。只是共产以后,由于户口和口粮等级歧视,才把农民降到社会最底层,这是古代从未有过的现象。


张:由于歧视农民,导致中国社会的另一奇观:中国近几十年有形的工业建设成就,几乎绝大部分是所谓“农民工”做的贡献。本来他们已经不是农民,但因为户口等级,成了身份象征,不是农民也是“农民”。男的进工厂上工地,女的少数上装配线,当店员,多数当清洁工,进入保姆行列。我没见过有几个城市户口,特别是北上广大城市户口的人,在中国当保姆。倒是见过广州来美国的知识分子(在国内是医生护士),在洛杉矶当月嫂,月薪三四千美元。现在中国的保姆行业,既然可以引进菲佣,为什么就不能培养农村高中毕业,甚至大学本科毕业但找不到好工作的人,特别是女孩子,把他们教育成素质较高的“中佣”,来跟“菲佣”公平竞争一番呢?


李:在我看来,一万三的月收入,应该是个很大的诱惑,或者冲击。别说升不了大学的高中生,就算多数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一万多的月薪也很难抗拒。但问题在于,如果没有社会整体文化观念的改变,要放下身段,像菲佣那样勤勤恳恳,心甘情愿地做好保姆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自己的脸面,家人怎么看?社会怎么看?将来怎么找对象?等等,都是中国人需要考虑的因素。有人就说,“我宁可当月薪四五千的售货员,也不想当月薪一万三的保姆!”其实,要说成就感,我真的认为保姆比售货员更高一筹,因为保姆的工作对象是老人孩子,其中需要的耐心和学问,应该比普通售货员要多!

引进高薪菲佣,面临多种挑战


程:不过,我敢断言,几十万高薪菲佣进入中国,只是个开始。如果市场需求量大,还会有更多菲佣进入。除了特大城市,二三线城市也会慢慢跟进,只要供不应求,中国也会有人办专业培训,北大清华说不定也会恢复以前有过的家政专业(好像上世纪四十年代就有过),为其它家政学校培训师资等等。


张:高薪保姆的专业化和普及化,对于改变国人的传统观念,改变落后的社会风俗,提高居民的生活质量,都有正面促进作用,所以,我们应该乐观其成,表示支持和欢迎。


李:既然中菲政府要签订协议,看来,菲佣的大批进入,只是时间问题。在看到正面作用的同时,也要看到这个现象对中国社会可能产生的冲击。我想很快就会看到三种难以避免的冲击:第一是对中国白领阶层的冲击,促使他们要求提薪。专业复杂劳动的价值比不上菲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第二是对其它行业的冲击,尽管菲佣能说英语,也是常见生活用语,中国学生经过培训,也同样能达到,甚至超过她们的水平。其它家政技术,多数属于简单劳动,也不难掌握。唯有菲佣的诚实可靠,是国人没法很快学会的。这是个复杂而深远的人心净化过程。我们中国人能否提高这方面素质,取决于许多社会条件。第三个冲击,很可能让中国政府和管理部门头疼。菲佣的文化素质,包括他们的内部团结和有组织性,有不满情绪会循组织途径合法抗争,甚至集体罢工和示威游行等。这会令中国政府进退失据:如果许可他们罢工游行,中国人难免起而效法;如果拒绝并镇压,就会自曝其丑,与港澳台相比,显示出大陆专制制度的丑陋野蛮。


张:除了老李说的三种冲击,我看还应该有第四种就是心理冲击,对传统主仆观念的冲击。毋庸讳言,雇主和保姆之间的矛盾冲突,往往来自双方的原因。雇主有主人观念,不把保姆当成有尊严的平等个人;而保姆(雇员)本人,则有比较复杂的心理因素,一方面有屈辱感和自卑感,另外也有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比方通过特殊关系而改变自己命运等等,因此而衍生出种种怪事。由保姆变情妇、小三,最后李代桃僵、反仆为主的事情也有。也就是说,家政的行业规范和科学管理,还远远没有建立。总之,菲佣现象带来的新文化和新规范,或许有利于促进中国社会的进步。当然,由于中国文化的“酱缸效应”(柏杨语)和病毒扩散(何频语),是否会把菲佣相对正常而清新的职业道德(普世价值?)严重污染,把她们也变得跟中国保姆那样不可信赖?也未可知。但愿不至于如此吧。


程:好了,菲佣问题就谈到这里。刚刚立秋,这几天开始凉爽,不开空调也满舒服!秋天是旅游季节,我跟老伴儿月底要随一群美国退休老人去中国旅游,顺便回北方老家探亲,走三个来月。听说老张夫妇也要回国?你们去哪里?走多久?


张:我们去广东跟海南,那边有不少亲属。目前还没计划去北方,我有哮喘毛病,最怕空气污染。9月初走,12月初回来。剩下老李一个人,《三家村茶话》只好“暂停营业”了。


李:那好,本期《茶话》第三十三就跟读者说声再见吧。咱们可用微信联络,随时聊天。希望二位多带点话题资料回来,争取圣诞节前后再“恢复营业”。来,干一杯吧,预祝二位旅途愉快!


程:好,饮下这杯离别酒,点点滴滴在心头!


张:大家都保重,健康平安,后会有期!

(2017年8月5日茶叙,8月9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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