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一个微信群里，读到了《百年潮丨陈侃章：吴江屡次“直谏”胡耀邦，却否认是他的智囊》大文，其实它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3年11月1日。已是8年前的旧文了。记得当时读到它时，心里颇不是味儿。今日重读此文，更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幸好胡耀邦，沒有听信这位不是帝师，却胜似帝师的“规劝”，否则那有我们55万多右派的今天，可能四类分子的帽子，还在一代代传下去。当然胡耀邦也就不会是那个甘下地狱的胡耀邦了。
吴江先生何许人也，有多大贡献，有多高的学养，我都不知道，也没兴趣。只看他左一句什么“厚重言寡，遇人不设城府，人自不敢欺”，说胡耀邦不稳重，话说的太多了，所以言多必失；右一句什么胡的才智是“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那意思是明确表示，胡耀邦不够资格当党的最高领袖吗？当年说胡不够格，的确另有人选，那就是有左王之称的邓力群。就是此公，竟公然对抗邓小平，一直鼓吹要确立姓社姓资。如果邓力群即位，别说不会平反冤假错案，连改革开放也不可能！好在李锐老先生即时上书中央，指出邓力群思想极左，且道德败坏屡教不改无恥之尤，在那年党代会上，选中委时是0票，总书记之梦方彻底破灭。不知邓左王是否为吴江眼中理想人物。
高人吴江先生还对即将下台的胡耀邦建议，胡做捡查时，不能上纲上线。此言看起来也是好心，也像有些道理。但可能正是吴江不理解胡耀邦之处。所谓上纲上线，不就是什么违反了“四项基本原则”，再上一条纲线，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嘛。胡耀邦做检查时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攻击胡耀邦，核心问题确是说胡耀邦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不力，乃至胡本人还说了许多不利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言论。
是事实吗？都是！该批判吗，该下台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那得先说说胡耀邦为何能脱颖而出，在很多政治老人还在世时，为何独独选中胡耀邦。还不是因为1949年政权更迭后，毛泽东及其追随者把国家治理得一塌糊涂，历年的政治运动,和极左的经济政策, 不仅造成经济上即将崩溃, 大批百姓被饿死, 更多人受到政治迫害, 民心已丧尽，原教旨的社会主义道路已经走到尽头。用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所说的一句话就是，从中央到省、市、县，及各级乡镇，都要立灾难纪念碑，永志不忘大跃进五年大饥荒的人祸大灾难！这句话从另一角度解读，就是D的各级领导, 几乎都是那场人类史上空前大灾难的加害人，手上都有百姓的鲜血！必须要说的是，这还是58—62年大跃进大饥荒后，召开的中央七千人大会时国內的景象。
1976年经过十年浩劫的文革后，国內情况比七千人大会后更糟，全国陷入一片的动乱与恐惧之中，百业凋零，工厂停工，大中小学停课，夫妻反目，父子成仇。毛死当年，还搞一次批邓，已使国人失去最后的信心，中国已非正常的人间世界。而这一切的滔天大罪，都是执政党党首和他坚持走原教旨社会主义道路，带来的结果。此言并非危言耸听，柬埔寨红色高棉的快速版共产主义道路的罪孽，就是中国的明天。这话是毛亲口对红色高棉魔王波尔布特说的，说你们很先进，一举消灭了阶级。
胡耀邦正是在这样的国际国内的背景下，临危受命的。他是有胆有识的政治家，不是朝秦暮楚八面玲珑的政客！不仅是领导干部中对百姓未欠债的少数人中最杰出者，也是在文革十年浩劫中的受害者，更难得的是在多年的大动乱中，头脑始终是清醒的。典型的例子就是，1969年4月1日中共九大召开时，因大部分中央委员都被打倒了，到会人数不够合法的半数以上，临时决定解放胡耀邦，立即与会，但胡谢绝了。
可以说，那时执政者在极为困难的局势前，面临艰难决策，要么改弦更张，走出一条浴火重生凤的新路；要么被逼改天换日！当然只能走第一条路。而胡耀邦正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临危受命的。他该怎么说，怎么做，能挽大厦之将倾，能重获民心之所归，方能使执政党重获生机呢？
本来在极权社会，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已成铁律。毛时代一场反右，全国知识分子闭口。毛在南宁会议上当面斥责反冒进的周恩来，说周离右派只有五十米了，庐山会议打倒彭黄张周，全党禁声。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成立，亿万农民，成为农奴。本来这条所谓的社会主义幸福路，已经走到尽头，再往前走，就是苏联的亡党亡国，苏东剧变。而ZG尙能走到今天，全拜胡耀邦当年的改弦更张和邓小平的改革开放。
胡耀邦不愧是共产党内的异类。胡学历不高，但读过很多书。什么马恩列斯毛的大著，想来也读过不少，但从未见过他搞什么引经据典，更未见他在那里宣传什么马列主义的基本教条，不说阶级斗争为纲，不说暴力革命，不说消灭私有制，更不会说什么斗私批修了，也不说和什么传统决裂。当有人可能也包括那位高人吴江先生，劝吿胡这是在背离“四项基本原则”时，胡耀邦坦荡地说，我这是有意为之。好一个有意为之！
胡耀邦天天说的都是中国眼前实际的事，没有空话。倒是说了很多正宗毛派的人很反感的话。他说共产党有三件事未做好，一是未解决民生问题，大批老百姓饿死了；二是民主问题未解决，老百姓无选举权；三是人权问题严重，有那么多冤假错案。甚至还说了，老百姓要是知道了我们共产党犯了那么多罪，非推翻我们不可！
试想正宗马列毛信仰者，能听进去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语吗，这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是什么？那你们怎么不能反躬自问一下，你们天天那么高调唱马列主义毛思想圣经，49年之后，怎么会出现那么多人祸灾难，又对自家中国人制造那么多冤假错案呢？你们想过这些罪孽都是阶级斗争为纲和什么消灭私有制等带来的恶果吗？
由此我想到胡耀邦最经典，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一句话就是，就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此言似乎很费解，一个共产大国的领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过错，又德才兼备，深孚众望，被公推为党国最高领袖，本来是一件荣耀之事，不说什么受国民爱戴，说说重任在肩，乃至诚惶诚恐也是可以的，却为何说要下地狱！本来说到应该下地狱的人，都是在阳间坏事干尽，作恶多端，所以该下地狱，去受十八般酷刑折磨的人。那像胡耀邦这样最好的好人，为何要说他甘愿自下地狱！这大概也是自作聪明如吴江之流不理解耀邦先生之处。
为何呢？还能为何呢？根本问题还不是他代表的这个执政党欠债太多嘛。仅大跃进一役，在风调雨顺之年，就因主要是人祸，就饿死了三千多万老百姓，其中主要是生产粮食的农民，而当时中国仅6亿多人口。如果要问人祸是何人之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毋须细说了；再说谁有能力，制造出如此海量的冤假错案，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多少人抛尸荒野，那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毋须细说了！试问像耀邦这样品质超群，对人间充满大爱的人，接下了这付重担，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认罪！还债！罪有多深，罚就该多重。
犯下了滔天大罪，就该下地狱受十八般酷刑之苦！当毛泽东们还在自鸣得意，享受着什么伟大成就的幸福快乐，中南海的舞会，每周由两次增加到三次，那些骨瘦如柴的舞伴们，为了舞会后的特供夜餐，而强颜欢笑翩翩跹起舞，淚水只往肚子里流时。而海子里的人们，想到过民间疾苦吗？当然没有，否则怎么可能由他们制造出如此惊人的人间苦难！
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等于苦难不存在。只有宅心仁厚的胡耀邦敢于面对严峻现实，又勇于担当，他是在为这个组织和海子里头头脑脑们，甘受灵魂的下地狱之苦。
再说还债，那比认罪更艰难，它将涉及到这个组织的各级头头。因为真相一旦披露，那些自认为治政有方，成绩卓著的头头们，面临的将是否定、追责，甚至定罪。所以他们会联合起来，共同制止耀邦的“胡作非为”的。尽管耀邦一开始就估计到，他这么义无反顾的发动真理标准大讨论，并由此开思想解放的先河，尔后一系列的拨乱反正，尤其是大规模的平反冤假错案，会遭到这个组织里众人的阻扰、反对和拮抗，甚至污名化胡的正义之举。比如明明是胡耀邦正引导国民走向光明、公平、正义，走向人类共同选择的文明之路，则被污为支持资产阶级自由化。那请问那些义正词严的衮衮诸公，你们谁能告诉我，那什么是无产阶级自由化呢？该不会是反自由实施奴役的托词吧。
耀邦先生是理智的，有预见性的，尽管一开始就预见到结局，求仁得仁。但对他的斗争会开始时，面对那些颠倒黑白，落井下石，裁罪诬陷，甚至把耀邦先生付出毕生心血，挽大厦于将倾，重获民心民意，也重拾执政信心的伟大创举，诬陷为罪过时，耀邦先生又经历了现实的下地狱之苦。迫使如此坚强的汉子，竟然和孩子一样，坐在会场的门槛上，放声痛哭！赤子之心，天地同悲。
耀邦先生走了，他留给我们最大的遗产是什么？我想就是两个字，异类！使那个喧嚣几十年的，什么阶级斗争为纲，暴力革命，消灭私有制等等歪理邪说，引导国人正走向不归路的严重时刻，亏得耀邦先生敢于离经叛道，以甘下地狱的大无畏情怀，引导国民走向公平，正义，自由，人权保障的人类共同追求的光明大道。尽管阻力重重，佞人挡道，迫使耀邦先生赍志以殁。但耀邦先生的光辉人格，伟大的奉献精神，必将光照千秋。
还要说的是, 现在人们纷纷都在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 有人称之为“小春秋”, 是49年以后，思想最活耀，文学艺术繁荣，禁忌最少，难得的自由欢乐的时期。还有一大特点，就是那时没有什么拥毛派，也没有什么五毛自干五。这些全拜胡耀邦“离经叛道”所赐。一言以蔽之，没有胡耀邦，就没有八十年代的繁荣昌盛。
耀邦先生离开我们32年了，人们没有忘记他，尤其是在当下很多问题搅得人们头昏脑胀，是非难辨时，善良的人们，自然会想起，耀邦先生如果还活在当下，他会怎么说怎么做。该怎么做？其实耀邦先生已有标竿在那儿竖着，谁是谁非，应该能看得清楚。所以我十分赞同有人在纪念耀邦先生文章中所言，耀邦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更属于未来！
2021年11月22日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