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989-2023,算式變得愈來愈複雜,時間愈來愈模糊,中間出現了代際,而且已經隔了不止一代,活著的逐漸死去,而當年死去的永遠年輕。又不盡然,崔健有個很形象又實在的說法:只要天安門城樓上掛的還是毛像,我們就永遠是同一代人。筆名「抹茶可可碎片星冰樂」的00後小文青的橫空出世,似乎就是為了給崔健這句話做一個註腳。

六四紀念日的前夕,冰樂完成了一部名為《渴望》的長篇,一上來就氣勢恢弘地說:「謹以此作,獻給1989年天安門廣場上的那個共和國。」以下便是她的作品介紹和作品節選。

 

关于《渴望》

作者:抹茶可可碎片星冰乐

 以此作,献给1989年天安门广场上的那个共和国。

——这一切的起因,源于我很早就有的一个创作灵感。

 

《渴望》衍生自1989年春夏之交的那场“政治风波”以及它的后续故事。情节参考《六四日记:广场上的共和国》、《重返天安门》、《张伯笠·口述历史·流亡者系列》等文字视频资料。未能考据之处,包含了作者的一些想象和杜撰。以六四为大背景,原创零零后女主。正剧偏群像,小说体。

主要内容介绍:

2011年6月4日,是小女孩岳莹的8岁生日。那天,自小学习京剧表演的她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个密码被妈妈预设为“198964”的红色存钱罐。可是,每当岳莹问起妈妈为什么要选择这串数字作存钱罐的密码时,妈妈的脸上,总会浮现出那个小小的她所不曾见过的复杂神情……

为了找寻到问题的答案,年岁渐长的岳莹开始在学戏的间隙,尝试着上网查找有关的资料。但每次都是一无所获。直到13岁那年,她离开了学习和生活了两年多的戏曲学校,并易名“越今安”,随家人定居美国;后又加入美籍且皈依基督……

阴差阳错间,渐渐地有了稳定的教会生活的越今安,慢慢地了解到那段被她的祖国从史书上生生地抹去的历史了。从那以后,不管学习有多么紧张,她都坚持发挥着自己的另一特长——写作。那细细的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流泻下今安对于这个并不算美好的世界的一些尚且稚嫩的想法……

故事的末尾,定格在2021年的1月。那个已然长大成人的今安,与她的几位忘年之交,在云端为史学泰斗秦玉初先生庆祝着他九十岁的生日。玉初先生鼓励越今安勿忘“那个理想被鲜血染红的季夏六月”——尽管那时,仍然有很多人,并不知晓,那些早已白发苍苍的母亲,是在怎样以伟大的爱去对抗无尽的谎言与暴力;亦不知晓,“198964”,这串看似普通的数字背后,承载着的,究竟是何等动人的故事……

小作诞生的初衷,是弥补那块缺失的历史拼图。个人感觉,它或许更适合好奇那段被抹去的历史以及年轻世代对于这段历史的态度的读者。

对于喜欢严格意义上的历史正剧的读者而言,它或许很“玛丽苏”;对于喜欢严格意义上的治愈系小甜饼的读者而言,它或许又“太过严肃”。

《渴望》的时间线是从公元1989年4月讲起,到公元2021年1月结束。小作的一些未能考据之处,是包含了作者的一些想象和杜撰的。并非具体人物的真实经历。

 

《渴望》内容節選:

  

    1.梦境

  我做了许多梦,里面有书声琅琅的燕园: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也有雄伟壮观的天安门广场: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浪遏飞舟!!”

  以及,那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可是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一九八九六四”天安门广场学生运动总指挥 赵应鸣的文字

 

  2.“九州清晏,四海安澜。”

      (黑龙江北,一个偏僻的山沟里。)

  五月,飞雪。

  正值晌午时分,站在小院里的谭清晏,手中拿着一个硬硬的馒头。她扣紧十指,悄然发力,似是要将它掰开。

  “嘶——”

  谭清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彼时冷风乍起,她额前的青丝,也随之起舞。

  在满院素白的映衬下,似有些无助的悲凉。

  已经好长时间了啊……

  年仅四岁的谭清晏在这个山乡小院里,看飞飘的白雪,已说不上是第几次了。

  不知不觉,雪花已簌簌地落了她满肩。

  

  “吱嘎——”

  一辆北京牌的吉普车停在了小院旁。

  曾经,这是谭清晏多么熟悉的一道声音啊。

  现今,它再一次地降临她的耳膜,竟让小小的谭清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落落,这里就是清晏现在生活的地方吗?”吉普车内,坐在后排的谭见深打量着这个坐落在山坡下的小院,询问他身旁的冯落落道。

“嗯,这就是安澜的那位亲戚家,”对方微微地点了点头,“见……不,天兵,你看那个小女孩,是不是清晏?”                                 

谭见深并没有回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中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

  “天兵,你听!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故穿庭树作飞花……”

   在谭见深写满了震惊的目光里,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些的谭清晏,口中正喃喃地念着她妈妈最喜欢的一首唐诗。那个硬硬的馒头也终于被掰开了,谭清晏一边嚼着,一边将馒头屑喂给身旁的十几只鸡、鸭。

  谭清晏微微昂起了头。而谭见深也就是在这时,与她四目相对,看清了阔别两年多的女儿那如今的样子:一头蓬乱的中长发上满是草末,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上沾着些许尘泥,而最显眼的,当数那一双略呈棕色的眼睛……

  啊,这眼睛!像极了奶油咖啡的颜色。

  跟那个已然成为他的前妻的女人——安澜的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谭见深说不出话来,但一旁的冯落落全明白了。

  “天兵,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清晏你是她爸爸,”蓦地,冯落落抓住了谭见深的那双因无措而颤抖的手,“孩子小,不懂事。一旦她说出去,你有麻烦。”

  理智一点一点地从谭见深的脑海中抽离。恍惚间,他甩开了冯落落,打开车门,一步又一步地朝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儿走近。和着“咯吱、咯吱”的踏雪声,阵阵冷风,宛若刀割一般吹过谭见深的面颊。冯落落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你是谭清晏吗?”谭见深蹲下身,心疼地握住了孩子那双已经冻得冰凉的小手,声音不觉有些异样。

  谭清晏点点头,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并不熟识”的“叔叔”。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安澜。”她小声地回答说。

  “那爸爸呢?”

  “……谭见深。”谭清晏浓密如蝶翼般的睫羽微微下垂,她不由自主地沉吟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启唇,道。

  当听见女儿无比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的一剎那,谭见深内在的一切似乎都毁于一旦了。所有支撑着他的心脏跳动的那些血管,犹如一根根丝线,簌簌几下,就被撕开、撕裂了。

  恰似,系着一束气球的绳索。

  所有使这个男子汉成为他自己、成为“谭见深”的那一切——他对天安门广场上的那些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同胞们的哀恸之心,他对他与安澜那段已然成为历史的婚姻的朝圣之心,他的名字,他的自我,就在那一刻与他分离开来——咔、咔、咔——全部漂飘浮到空中去了。

  谭见深并没有飘忽不定,一种新的丝线把他绑在原地。

  或许不是一根线,而是,千千万万根线。

  这千千万万根线,把谭见深绑在一个东西上——天地的正中央。

  是这个孤零零地站在雪地中的小女孩,使本该尽快离开的他,留在了这里。

  谭清晏。

  是啊,清晏的妈妈,姓安,名澜。

  “九州清晏,四海安澜。”

  这,可是谭见深发自内心的美好想望啊。

 

  “爸爸为什么不来看看你?”回过神来的谭见深轻声问道。

  “爸爸很忙,没有时间。”谭清晏像背课文一样地回答着。

  “爸爸在北京大学读书,现在还没放假。”

   也就是在这时,谭清晏紧紧地回握住了谭见深的手:“叔叔,您认识我爸爸吗?”

  “嗯!”谭见深给了她一个泪光盈盈的微笑,使劲地点了点头。

  “不,你在骗小孩!”谭清晏尖叫出声,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动作之大,大到她满肩的白雪,都扑簌簌地落下,声音之尖,尖到停栖在屋檐的雀鸟都被惊起,扑闪着翅膀,急匆匆地远去了。

  “其实,清晏已经明白了。你们是警察,是要抓我爸爸的!”即便这样,她也依旧迎着谭见深的目光,神情里写满了刚毅与热烈,“但是,我爸爸在北京呢!很远很远,你们抓也抓不到……”

  “清晏,其实……”谭见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是,却仍有冰凉的液体,滴滴落下……

  “叔叔,你哭了。你也想起了你的爸爸吗?”谭清晏终是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谭见深——这名她眼里的、想要抓走她的“爸爸”的“警察叔叔”,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您就多想想办法吧!像我,我长大以后,就会脱离这里,考进北京大学,这样,就能见到爸爸,天天和他在一起啦……”

  “天兵,千万冷静……”冯落落哽咽道。她的指尖,正缓缓地穿过谭见深的发丝。

  “不!”谭见深大吼一声,他甩开冯落落的手,缓缓地捧起谭清晏那冻得红扑扑的小脸:

  “清晏,我就是你爸爸——谭见深!清晏,爸爸对不起你……”

  “天兵,天兵……”冯落落竭力地向谭见深的方向努着嘴——只见一辆警车,飞速地从他们三人的吉普车后面驶来,掀起了好大一阵灰土。

  谭清晏怔怔地凝望着父亲,那酷似谭见深的浓眉微微蹙起。而那辆警车,仍旧“呜哇呜哇”地鸣着警笛,向前行驶着——似是对千千万万的、诸如谭见深父女这般的故事毫不知情。

  可是,谭见深分明可以感受得到,清晏的眼神,是那样的澄澈、明朗;他足以从中捕捉到她对他的那份信任。父女二人的心,毕竟是相通的。

    

  谭见深问:“清晏,妈妈有没有来看你?”

    谭清晏摇了摇头:“妈妈不会来了,她已经不要我了……”

“走吧,我们回哈尔滨!我要带上清晏!」谭见深说着,就搂住了女儿的腰,想要把她抱起来”

 “害,天兵,我理解你。但你不能意气用事。你带着清晏,只会显得更打眼。况且,在出入境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万一孩子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司机叹了口气,道。

  是啊,一旦在入境的时候撞见了军队,一旦在过海的时候遭遇了台风,一旦……当年逃亡苏联的情景,有如电光火石一般涌入谭见深的脑海中。他不敢再想下去,但是,情绪却在不知不觉间,稳定了许多、许多。 

  “清晏,爸爸现在不能带你走,爸爸还没毕业。等爸爸毕业再来接你。那时候,我们将不再分离。”谭见深松开了搂住谭清晏的手,道。

“嗯,永远在一起!”谭清晏使劲使劲地点了点头。

  

   谭见深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千元钱,又接过冯落落递过来的一大袋水果和玩具,把钱塞进谭清晏的小口袋:“清晏,记得把这些钱交给姨姥姥,嗯,可以说是一个好心的叔叔给你买水果吃的。一定不要说爸爸来过,明白了吗?”

 

   又一次地,谭清晏使劲点了点头。

“天兵,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司机轻声道。

  那一刻,谭见深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才这么短时间就要分离吗?他七百多个日夜的绵绵思念,只换来这短短的相见?但是,谭见深又在为他们两人考虑:一旦有什么危险,大家就得一起坐牢——他无权这样做。

谭见深擦干眼泪,对谭清晏说:“清晏,叫声爸爸吧!”

谭见深的脑海里面,浮现出了清晏小时候刚刚冒话的情景。她会说的第一个词是“爸爸”,每次谭见深从北京回家,安澜就抱着清晏站在走廊里等待着。谭见深一推开门, 清晏就会伸出藕段般的双臂,像小八哥般地唤着“爸爸、爸爸、爸爸……”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颇具魔力的呼唤了,谭见深用祈盼的目光望着清晏,渴望再次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

  清晏的嘴唇微微颤动,但还是没有说出这两个字。

谭见深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天兵,你不要再这样逼清晏了。”

冯落落颤声道,脸上写满了不忍:“不管怎么说,你就是清晏的父亲,清晏就是你的女儿。走,我们上车吧。”

她半推半拽地把谭见深带上了吉普车,并关上了车门。司机拧了一下车钥匙,发动引擎——发动引擎……

  

谁知,谭清晏一下子扑到了吉普车前。小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和谭见深说什么。

“呀!快停下,可别吓着孩子!”

  谭见深心下一惊,不由大呼出声,紧接着,他缓缓地打开了车窗。

“清晏?”

     “爸爸,这是你的小吉普车吗?你会开着这个吉普车接我回家吗?” 谭清晏探过头,询问她的爸爸道。

上帝!原来你给了我一个如此敏慧的女儿!谭见深摸了摸清晏的脸,坚定道:“记住,清晏,爸爸会再一次开着小吉普车来接你的!”

 

  冯落落和司机见状,不由得别过脸去,眼里都闪动着泪光。

  汽车终是缓缓开动了,把谭清晏一个人抛弃在了这荒凉的山里。

远处,谭见深痴痴地望着那个抱着一大包玩具和水果的孤零零的女儿,已然肝肠俱断,他缓缓地低下了头,任泪水再一次汹涌。以后的日子里,每每闭上眼,谭见深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以及她温暖的棕色眼睛,又常常听到一个动听的声音:“爸爸,这是你的小吉普车吗?你会开着这个吉普车接我回家吗?爸爸、爸爸?爸爸……”

  啊,只愿有一天,那片土地,真的会如同我的女儿和我的前妻的名字一般。谭见深如是想道——

  九州清晏,四海安澜……

  ……

  

  

  3.不能忘·不曾忘·不敢忘

  “准备,三、二、一!”

  尽管此刻,刚满九十岁的秦玉初正坐在普林斯顿的家中的书房里,好奇地盯着自己电脑的屏幕,但是,他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学生——已经成为“谭牧师”的谭见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他这一辈子,可从来没有过过什么生日——因为他是难产生下来的孩子,他出生的那天,就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所以,他的生日也是他最痛苦的日子。而那一阵欢快的歌声,宛若一泓清泉,缓缓地流进了秦玉初的心窝: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原来,这是学生见深发动了几位他的老朋友,给自己策划的远程视频生日会呀!

  “祝秦玉初先生:生日快乐!新的一岁天天开心!”一个约摸十八九岁、身着紫色衣裙的少女从赵应鸣身侧挤过,她向秦玉初做了个鬼脸,俏皮地送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生日祝福。

  “哎,你呀!”被挤到的赵应鸣略微一耸肩,他,终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少女那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脸庞。

  似是,忆起了六四时期,天安门广场上担任学生运动总指挥的、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

  “见深?应鸣?大川?阿淮?还有……”秦玉初推了推花镜,细细地端详着这个身着紫衣的古灵精怪的少女,“啊!小姑娘,你该不会是见深和阿淮常常提起的越今安吧?”  

  “是的,玉初先生!我就是越今安!今年十八岁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呀!”

  “越今安,”年近耄耋的秦玉初,口中喃喃道,“正所谓,越今而安。此生,惟愿今安、永安,岁岁长安!”

“哈哈哈,今安。你瞧瞧,秦玉初先生的思想多有深度!”谭牧师朗声笑道,“这,恐怕就是你的家人为你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吧?诶!今安?今安?你,你还好吧?”

“哎呀,见深,还好什么呀,你看,她都哭了!”赵应鸣嗔怪道,他急忙递给越今安一大叠纸巾,“今安,没关系的,来,擤擤鼻涕……”

“咳,咳咳。呜呜……”越今安的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落下。尽管这样,她还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几位长辈:谭见深、赵应鸣、秦淮、马大川。好像稍有不慎,他们几人就会消失一样。

“越今安,越今而安……”越今安吸着鼻子,艰难发声道,“这,恐怕是所有的爸爸妈妈寄予自家孩子的美好愿望。可是,或许是因为‘六四’,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我面前的大家,至今都不能回到祖国,回到故乡——每次去教会,遇见谭牧师,这类的想法,都会向大树生根一般,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哦,今安你原来是——”谭牧师若有所悟,可是秦玉初却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沉声道:

“今安,你能想到这里,已经非常棒了。诚然,作为零零后的你,才是十几岁的年纪,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你压根不清楚八岁生日时收到的存钱罐的密码为什么被你妈妈预设为“198964”,可以假装你完全不了解那些以张慈盈老师为首的年迈的母亲是怎样以伟大的爱对抗无尽的谎言与暴力。可是,人一旦知道了什么事情后,就难以回到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了。所以说,你完全可以选择经历所有在“一九八九六四”时期,那些和你同龄的、已经不在人世的同学们所经历过的事情——以及那之中蕴含着的他们的希望和痛苦。学习所有他们面对这些希望和痛苦时所做出的努力。你要替他们读很多有趣的书,体会很多有趣的事:如去更好的学校里深造啦、如谈恋爱啦、如结婚啦……也许会被勒令退学,也许会被迫分手、也许会离婚……但是,他们,连这种最呆钝、最庸俗、最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去经历。你能明白吗?而你,要去经历,并且牢牢地记住他们所有的思想、情绪、感受、记忆与幻想,他们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想望;你要紧紧地拥抱着他们的痛苦,你可以变成他们,然后,替他们活下去。连着他们的份儿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你可以把这一切的一切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但,你这样的记录,并不是为了求得“方寸心安”。虽说你才十八岁,虽说你有很多选择。不过,你只是为此感到愤怒的话,并不是某些人说的“你不会去‘饶恕’他们”。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有点理由。连没有法律和人权可讲的“戒严”都有点所谓的“心理学”、“社会学”上的理由。世界上,似乎只有那些同学的理想被鲜血染红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说,你完全有着牢牢记住的权利。不是因为你心胸多么“狭窄”,而是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那些同学啊,肯定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的时候,留下了许许多多。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可是,他们留下的东西又显得如此之清醒,像是他们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今安你,接受了这一切的一切。今安,我请你永远不要去否认自己是“天安门广场上的遗孤”,去否认自己是个“幸存者”。那些同学,是何等的善良、也是真的爱过。他们的善与爱,只是“失禁”了。忍耐并不是一种美德,把忍耐当作美德,只是这个伪善的世界想要维持它那失调的秩序的一种方式。生气才是美德。今安,你可以用“生气”的笔调去参透、去记录。你想想,能看到你所记录的东西的人是何等的幸运。他们不用去接触,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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