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凤祥为北京退休教授 yibaochina.com
北理工教授胡星斗博士，最近写了一篇轰动文章，题为《关于走出当前局势困境的建议》（网称《救国十策》），包括十条内容，由旅美学者吴祚来，8月1号在推特转发。据《自由亚洲电台》报道，短短一周，点击量过十万，反响热烈。不知他是先内部呈递？还是先公开发表？无论如何，文章的上书色彩明显，我称之为“奏折体”。yibaochina.com
老关一向尊敬这位晚辈同行的治学态度和分析眼光，但不认同主动上书的“奏折文化”，因为它是中国文人的痼疾，过于陈旧迂腐，不合现代文明的政治伦理。除非高层屈尊求教，经学术机构征求意见，平等协商，把写作计划列为自己份内工作。否则，还是闲人野鹤，自由撰稿，任意表达，更适合独立知识分子的传统和本分。yibaochina.com
虽然面面俱到，只是效果堪忧
胡教授的“救国十策”，可简单概括为：一，回归经济建设中心；二，坚持改革开放路线；三，重申依法治国；四，再回韬光养晦；五，否定文革思维；六，回归老邓路线；七，放弃一带一路；八，缓和南海争端；九，遵守世贸协议；十，淡化中国模式。欲知详细内容，各位自行网搜，此处不赘。总而言之，胡教授主张全面彻底否定现行路线，完全退回到邓江胡时代各项政策。yibaochina.com
平心而论，“国策十条”涵盖方方面面，全盘否定习的“十年主政”，不仅需要眼光，更需要勇气和决心。据我有限接触，高校同行中，认同关教授观点，并私下议论的，大有人在，但敢于放胆直言，勇于文责自负的，几乎没有。仅凭这一点，老关就得佩服胡教授的大无畏精神。我也不无担心，胡教授会是否会因该文影响，而招致无妄之灾？yibaochina.com
学生给我下载了《自由亚洲电台》的报道，说记者曾跟胡教授联系，胡确认文章是他所写，只不过校方有规定，不让他接受外媒采访（https://www.rfa. org/mandarin/yataibaodao/jingmao/kw-08092023120632. html）。也提到几位著名流亡学者对胡文的看法，有的高度肯定，说它代表了多数人观点，令人鼓舞；也有人否定，认为“对牛弹琴”，毫无意义。各种评价见仁见智，都有一定道理。为开阔思路，老关想探讨胡文不可多得的“讨论价值”。原因有三个：yibaochina.com
第一，海内外思想界，对否定目前政经路线，大体没有分歧，但对未来出路何在？却难有共同看法。如果胡教授的大作，能提供一个思路，是件好事。第二，无论民间舆论还是体制内专家，都倾向认为，只要退回邓江胡老路，似乎就能走出困境，并开启改开第二春，是真的吗？老关对此并不乐观。第三，就算内外上下都认同，退回老路是“不二选择”（胡星斗原话），甚至假定，拜登本人也愿意伸出援手，帮中国“退回原路”，难道就真能退回去？老关感觉，无论主观还是客观，高层退回原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下文详述）。yibaochina.com
尽管没可行性，但展开讨论却意义深远。起码在朋友圈获得共识，很有必要。眼下一片悲观绝望，大家争相躺平，似乎除了“坐等出事”，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流亡领袖魏京生，在美国呼吁国际社会应对中共的突然崩溃，说他们没对后习时代来临做好准备。老关不由想反问：先别说洋人如何，咱们华人自己（内外都算），准备的又如何？可能更不充分。因此，我感觉《救国十策》，也许歪打正着，能为我们加深讨论未来出路，提供一个难得契机。yibaochina.com
重回改开初期？难免镜花水月
另外，我认为胡教授大作可能还有个败笔，没提应该退回到邓小平的哪个年代。老邓是个前后矛盾、表里不一，既聪明务实又愚蠢顽固的悲剧人物。改开之初，他倚重胡赵左膀右臂，对政经配套改革有过盘算，甚至说过香港“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五十年之后就更不需要改变”的宏大话语，明显指大陆应该香港化，而非香港大陆化。可惜他并未坚持（眼界有限），大约也做不到（能力有限）。yibaochina.com
即便改开初期，邓也自相矛盾。人道主义和真理标准不许讨论，提出四项原则紧箍咒，封杀西单墙、重判魏京生，逼迫方励之、刘宾雁、苏绍智流亡，都是他的杰作。直到逼死胡，软禁赵，六四屠城，最终堵死良性改开的任何可能。邓后的江朱与胡温，无非沿袭老邓遗产，并无个人建树。“三个代表”与“科学发展观”，都是王沪宁炮制的文字游戏。恶性走资，非但不能解决原有矛盾，反而借助西方绥靖，走向权钱勾结、全面腐败、体制固化的不归路。习王习李新班子，误用毛遗产取代邓遗产，试图遏制溃败，反而加速病入膏肓，终于走到今天内外交困、全面烂尾的无解状态。yibaochina.com
可能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胡教授回避了六四前后的区别，没有分辨两个阶段性质有别，方向和政策也不同。如果是后半段（拒绝政改，恶性走资），则“胡十条”意义有限，再转一个轮回说不定又会回到当前局面。如果是前半段，退到邓胡赵的全面改开阶段，或许还有一线成功希望，不过也面临两个无解难题：yibaochina.com
一是体制内排斥。胡耀邦、赵紫阳，及大批相对开明的领导人（包括刚去世的严明复先生）哪里去找？二十大主席台那一幕，极具标志性。众目睽睽下，胡锦涛被无情羞辱。明白无误宣告：体制的人才倒筛选，已经进入最新（最高与最后？）阶段。头脑稍微清醒，尚有人性的前朝高官，全被彻底清洗，只剩奸佞之辈与奉迎之徒，沾沾自喜，弹冠相庆。举国上下，只有一个声音，只看一人眼色。面对胡教授的公开上书，习本人怎么看？马屁精们又怎么想？指望他们幡然醒悟，改弦更张，否定自己，现在可能吗？除了封杀、打压跟报复，我看不会有别的结果。yibaochina.com
二是体制外冷漠。体制内不会接受，体制外也没人理睬。彻底绝望的民企和外资，以及不再绥靖的西方政客，还相信党国的宣传口号吗？孙大午之类冤假错案，全国都有，人还关在牢里，资产洗劫一空，莫非发表几份漏洞百出的“多少条”空洞文字，就能让民企外企重新振作？再次赴汤蹈火？继续等割韭菜？我看门儿也没有！我的企业家朋友说 “我们就算再蠢，也不至于蠢到那个份上”。yibaochina.com
改良既无可能，革命恐难避免
最后探讨胡文余波，看它能否为我们提供更多想象空间？既然一切改良路径均被堵死， “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难免再次提上议事日程。说到“向何处去”，不由想起故旧杨小凯先生1968年写的那篇奇文，题目正是“中国向何处去？” 他也为此坐牢十年，后来修成正果，成为著名经济学家。如果不是英年早逝，说不定已经戴上诺奖桂冠。yibaochina.com
从那时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何处去”依然无解，怎不叫人扼腕？如果追根溯源，必须从马列说起，到斯毛，再到老邓、陈云，一路延续下来，都是方向路线错误。邓的韬光养晦，并非痛改前非，正本清源，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实力足够，还要跟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过不去。因此，在他们骨髓里，政改是不许碰的，民主自由口号可以喊，欺骗洋人投资没问题。真有民众动真格，游行请愿要兑现，党国开枪杀人不会手软。学生曾私下问我，中国啥时才能走上正道？我回答：“不用急。就算把报晓公鸡杀光，太阳还会按时出山。因为社会规律跟自然规律一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yibaochina.com
我在旧文说过，市场经济的前提，要求“五毒俱全”（1私有产权，2要素市场，3司法公正，4民选政府，5言论自由）。要落实“五毒”，绝非胡教授的“救国十策” 所能胜任，只有脱胎换骨的制度变革，才有可能。换句话说，不是简单倒退，而是往前冲刺，克服从毛周到邓胡赵的历史局限，非如此，绝无可能走上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康庄大道。yibaochina.com
二战前，“五毒俱全”的合格国家相对较少，主要集中在西欧北美大洋洲发达地区。经历战后发展，特别苏东波巨变之后，上榜国家已成压倒多数。不及格的国家，少到屈指可数，成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如果咱们继续自外于世界主流，自以为是，抱残守缺，真会面临被开除球籍的危险。老关看来，这才是真正“百年不遇的大变局”！什么“东升西降” “引领世界”，都是瞎忽悠！yibaochina.com
说到革命，不免联想到战争和动乱。多数传统思维，还停留在王朝轮替和军阀混战年代，很有必要推陈出新，跟上时代步伐。如今，毕竟有联合国人权宣言的参照对比，肆意践踏人权的罪恶，像米洛舍维奇与普京之流的做为，会有国际法的管辖与震慑。回顾苏东剧变，多数国家的革命转型，基本和平理性。除南联盟成员，还有俄国跟几个小兄弟之间，爆发过武装冲突（主要源自民族宗教恩怨，而非制度选择）之外，大多数都好合好散，相敬如宾，没有太大社会震荡。因此，革命转型，未必一定血腥，所以刘晓波的说法有道理，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机率更高。yibaochina.com
当然，咱们的国情永远特殊，难跟东欧简单类比。80年代改开之初，贫富悬殊较小，社会矛盾相对缓和，如果当时老邓立场坚定，力挺胡耀邦赵紫阳的政改动议，中国社会转型的难度，不见得比东欧更大。可惜老邓逆历史潮流，大开杀戒，错失良机。六四血灾之痛，全民记忆犹新，加上恶性走资，制度腐败，贫富分化，残酷镇压，体制内外积怨太深，社会矛盾危如累卵。未来转型，能否还像东欧那么和平顺利？不无疑问。特别西藏、新疆、内蒙、香港等特殊区域，受害者能否心平气和？有没有新账老账一起算的报复冲动？面对这些敏感问题，老关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yibaochina.com
不过，咱们也不必妄自菲薄，起码中国有三个东欧当年欠缺的特殊条件，如果政治家们足够聪明，善加利用，有可能降低冲突烈度，减少转型代价。yibaochina.com
第一，民主台湾的参照效应。在中国大陆的社会转型中，民主台湾的压舱石作用不可低估。首先，它的示范作用，彻底破除中国文化跟自由民主不兼容的荒诞神话。其次，只有大陆民主化，才是台海和平的长远保证，无论统独还是联邦，都会和平协商，不会野蛮到兵戎相见。所以，台湾因素，对大陆的和平转型，绝对有积极作用。yibaochina.com
第二，海外华人的热心参与。如今海外华人华侨总数，已达六千多万，尽管被红蓝绿白不同色彩搞得四分五裂，但希望两岸同享自由民主，繁荣富强，应是最大公约数。如果大陆重回普世价值，相信他们的绝大多数，都会兴高采烈，愿意支持参与，献计献策，共襄盛举。上千万人的聪明才智和积极投入，肯定有利于中国和平转型的顺利成功。yibaochina.com
第三，国际社会的维稳调停。当初苏东分崩离析的时候，国际社会非但没有参与协助，还帮了倒忙。有些所谓专家出馊主意，主张休克疗法，害人不浅，造成他们社会转型的阻力，也成为苏东民众反感西方的导因之一。或许汲取了过往的教训，加上血腥厮杀的俄乌战争，清醒了欧美政客和民众的头脑，激发了他们对乌克兰的支持介入。面对亚洲可能出现的冲突热点，特别台海危机，国际社会的介入立场更为明显。除了经济规模和人口基数等因素，更重要的是，中国能否成功转型，关系到全球的荣辱祸福，包括西方自己的切身利益。如今，中国还未失控，来自中国大陆的非法移民，就已经成为美国棘手难题。如果将来发生人道灾难，仅难民潮这一项，就会让联合国头疼不已。因此，从西方自身利益出发，它们也不得不积极介入随时可能升级的台海冲突。yibaochina.com
基于以上思考，我确信一场革命性的社会转型，在中国呼之欲出，且日益临近，而对转型的难度和代价，则相对乐观。这就是胡星斗教授《救国十策》给我的启发。本文观点粗疏，远不成熟，不揣冒昧拿来献丑，或许能抛砖引玉，有利于名家高手斧正，就此展开更广泛深入的讨论。yibaochina.com
2023年8月15日yibaochina.com
抗战胜利78周年，匆草于北京寓所yibao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