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丹麦牧师于承恩Johannes Vyff（1870—1932）建立于安东劈柴沟的三育中学教学楼，作者摄于2014年夏。yibaochina.com
第三十九章 追 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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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莫军坟头插上一束杜鹃花的女孩，是17岁的李亚军。yibaochina.com
她迈进六中校门不久，便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出现了“不可一世”的红卫兵。早期是“官办”的，谁要参加的话，必须报名审查。由于，李亚军家庭出身不是革命干部、革命军人，也不是工人、贫农、下中农，一句话不属于“自来红”。而是“富农”，所以被拒之门外。yibaochina.com
有那么一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于是，她勇敢地走出校门，被技校的红卫兵组织“八二二”吸收了。后来，参加了《新丹东日报》编辑部。而她父亲是“正宗”的“老”《丹东日报》记者。yibaochina.com
“新丹报”落脚绸校后，和校园里的人逐渐熟悉了，特别是小同学刘莫军，因为他是小学生组织“红学联”（八三一）常委，经常去绸校联络工作。yibaochina.com
刘莫军喜欢杜鹃花，李亚军觉得奇怪，“养花养草”被批是“资产阶级”的“情调”，难道他不懂吗。后来知道了，这和他父亲有关。yibaochina.com
父亲养了两盆杜鹃花，不管怎么忙，回家头件事就是剪去枝头上的残花，或者，看看土壤的湿度如何。夏天，还要避免阳光灼伤了嫩叶，仿佛对孩子那样上心。yibaochina.com
文革风暴骤起，学生破门而入，翻箱倒柜，摔碎花盆，杜鹃花被踩在脚下，父亲被挂上“丹麦特嫌”的牌子游街。突如其来的灾祸，使小小少年一头雾水。原来，父亲有一那段难言的苦衷。yibaochina.com
父亲当警察那年，是“满洲国”第二年，此时的安东叫做安东省，当然要加上个“伪”字。不过，世界认“真”的“友好国家”，有二十几个包括苏联。yibaochina.com
但是，在安东火车站、六道口等地出现了“反满抗日”的标语。当时，奉命侦办此案的便是伪警刘贤威。yibaochina.com
位于安东元宝山下的伪满洲国安东省府，网路图片。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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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初查，认为“标语”是学生所为，且怀疑出自三育中学。yibaochina.com
这所学校位于城郊十余里的蛤蟆塘乡，一个叫劈柴沟的小村庄。该校也叫“园艺中学”，主要栽培花卉、蔬菜、果树等植物，它是丹麦人于承恩自掏腰包买下的几间平房和一块荒地。后来，丹麦王国教会出资盖楼了，老百姓称为“大红楼”，成为当地最高的建筑。yibaochina.com
根据掌握的档案，该校有个“赤色分子”，叫崔毓麟。yibaochina.com
崔自幼家境贫寒，从三育小学直到三育中学，学费都是由安东丹麦基督教会提供的。中学毕业后，又资助他入读燕京大学生物系。教会希望他学业有成后，奉献母校。出乎所料的是，虽然从小施洗归主，并在教会学校长大，接受了“革命”的诱惑，在中共领导的五卅运动中，崔毓麟成了“弄潮儿”。yibaochina.com
1928年，崔毓麟回归安东三育中学当校长。yibaochina.com
鉴于崔的学运背景，警方认为“标语事件”很可能是校长的操弄。恰在此时，崔毓麟失踪了，包括其家人。由此推断，他是“出逃”了。yibaochina.com
对于“革命导师”远走高飞，置学生的安危于不顾，刘贤威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愤懑的情绪。yibaochina.com
校长失踪后，接替者是山东人鲁景民（毕业于青岛大学）。刘贤威面见鲁校长，要求其动员张贴“标语”的学生主动投案，从宽发落。yibaochina.com
鲁说，他只负责校内事物，而“涉外”则由副校长分管。其实，这个“涉外”副校长的分管的是“植物”，因为，他是园艺师，毕业于哥本哈根大学植物系——丹麦人吴立身Kaj Johannes Olsen（1898—1973）。由于，直面日伪的打压是有风险的，所以，为了避其锋芒，中国人便退居“二线”，让丹麦人去“堵枪眼”，这是一种“革命斗争艺术”。yibaochina.com
丹麦人吴立身，1927年来华，在安东劈柴沟任教20年，培育了杜鹃花、草莓等植物。1950年代在台湾为牧师，1965年回丹麦。吴立身女儿丹麦作家吴坤美提供此图。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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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丹麦人吴立身，警员刘贤威略有所闻。yibaochina.com
“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日本占领了安东。yibaochina.com
一天，日军开着插有太阳旗的摩托来到学校门前。吴立身闻声赶到，阻止日本人进校。他说，这是丹麦人办的学校，不接受日本国的管制，请贵国遵守国际法行事。yibaochina.com
当时丹麦王国还是中立国，所幸日军“知趣”，调转车头，悻悻而去了。yibaochina.com
由于，鲁校长把“球”踢给了丹麦人，所以，警员刘便叩响了吴立身的家门，叫他交出“反满抗日”的学生，否则，将以“共犯”论处。yibaochina.com
吴说，我一天到晚在植物园里，你说的什么，我不知道。yibaochina.com
刘说，这个学生已被我掌握，至于藏身何处，你心里清楚，我看，还是让他自己走出来吧，这样，对大家都好。yibaochina.com
吴说，刘警官，我听说，你有个哥哥“通缉”在逃，大概也是什么“反满抗日”。由于忧愁，你的母亲病倒了，你说，想办法叫哥哥回家吧。母亲说，叫他远远的去吧，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yibaochina.com
刘警沉默不语，只从哥哥“出事”，这“饭碗”就难保了。若不逮住这学生，恐怕就要砸“”了。于是，他说——yibaochina.com
吴先生，你是基督徒，我听说，基督徒是不做假证的。那么，我再来问你——那个学生藏在哪？回答：“不知道”。yibaochina.com
后来，刘贤威离开了劈柴沟。吴立身便给学生带上盘缠，远走高飞了。yibaochina.com
于是，刘警员被扒“皮”了，因有“通敌之嫌”。yibaochina.com
1946年夏，安东牧师陈景升（三育中学理事会长）送给刘贤威两盆杜鹃花，说吴立身携妻子儿女（五个孩子）匆匆回去了，这杜鹃是送给你的。yibaochina.com
1964年的台湾高雄凤山基督教堂，丹麦牧师吴立身曾工作于此。图片源自美国南加州大学图书馆。yibaochina.com
第四十章 杜鹃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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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短暂的历史，却给刘贤威带来了漫长的痛苦。yibaochina.com
中共建政的次年，便刮起了“镇反”风暴。刘贤威被要求交代如何勾结丹麦“间谍”抓捕抗日学生的。并且，被扣上“丹麦特嫌”的帽子，在劫难逃了。yibaochina.com
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写下多少文字，总是被认为“不老实”。万般无奈，他觉得如果能找到丹麦人吴立身，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因为，最终是丹麦人放走了“反满抗日”学生，何去何从，他是知道的。yibaochina.com
吴回国后，陈牧师曾邀请吴重返劈柴沟——“复课闹革命”。因为仗打完了，学校总要开学的。吴对劈柴沟也有牵挂，常人有所不知，一般观赏植物培育周期要在7年以上。植物学家倾其一生，往往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草一木而已。吴在劈柴沟20年，虽说为安东留下了杜鹃、草莓，但毕竟还有的植物尚在培育之中。yibaochina.com
陈牧师在给吴的信中引用了两句宋诗：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终于，“洋老吴”（在劈柴沟的绰号）傻呵呵的回来了。yibaochina.com
然而，在学校忙乎了一年后，1949年12月，却被揪斗、毒打，然后，赶出了学校。可是，他还有些恋恋不舍，竟然要求缓些时日，因为，新培育的杜鹃含苞待放了。yibaochina.com
刘贤威从陈牧师那里要来了吴的通信地址，然后，把写好的信投进了邮筒。天长地远，只有耐心等待。没想到惹下了大祸，信落到了公安局政保科的手里，认为刘和丹麦人建立“攻守同盟”，掩盖迫害“抗日”学生的罪行。好在没有投进大牢，但属于有“历史问题”而被“内控使用”。yibaochina.com
从此，刘贤威郁郁寡欢，痴迷于那两盆杜鹃，尽管殷勤，却不见花开。他心里念着：子规半夜犹啼血……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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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似乎让苦难中的刘贤威怀有一种期待。然而，“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yibaochina.com
刘家在八道沟，这里有些丹麦人的建筑，如丹国医院、育婴堂、元宝山教堂，十字架都被捣毁了，基督教墓地也被“掘坟鞭尸”了。这场风暴之猛烈，仿佛“义和拳”卷土重来了。yibaochina.com
抚养了二百余名孤儿的育婴堂，被说是帝国主义残害儿童的魔窟，院长“郭慕深”小姐的名字被倒写在墙上，并用笔打上红X。yibaochina.com
夜里，刘贤威辗转反侧，想着白天的游街，儿子的哭诉，因为胸前的像章（毛）被同学一把薅去了，说“狗崽子”不配。看到孩子脸上淌着泪水，父亲是心如刀绞。yibaochina.com
梦里遇见吴立身又回到了劈柴沟，他大声疾呼，一家人都惊醒了……yibaochina.com
于是，他搭上火车来到了天津。当年“失踪”的校长崔毓麟，当上了天津市教育局长。他若知道“抗日学生”的下落，事情的原委也就清楚了。yibaochina.com
在去教育局的大街上，他看到了批判崔毓麟的大字报，不过现名“林子明”，局长的乌纱帽早就丢了。yibaochina.com
1950年，崔任教育局长时，学校只开设俄语课，摒除了英语，大概是“抵制西方”吧。而他“建议”：英语课不能丢弃。虽说只是个“建议”，但不知是冒犯了“苏联老大哥”，还是惹怒了“圣上”，总之，被开除党籍和撤销职务，罪名是“反苏”。yibaochina.com
1957年反右运动中，崔在河北大学，一些学生“大鸣大放”给党提意见。崔对此进行进行口诛笔伐，认为这些学生是“反党”。同时，他向党组织提出重新入党的要求——yibaochina.com
“今后的问题是如何吸吮党的乳汁，长大成人”。yibaochina.com
尽管“五体投地”，大字报却揭露他是“漏网大右派”。yibaochina.com
崔毓麟，又名林子明，安东人（1900—1971），曾就读于丹麦基督教安东劈柴沟三育中学及任职校长（网路）。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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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字报还公布了崔的“检讨书”，并且，加上了“奇文共赏”的编者按语，指出“检讨书”暴露了崔一贯投机革命的丑恶嘴脸。说他是混进革命队伍的“丹麦特嫌分子”，并且，罗列了一些“事实”——yibaochina.com
儿时由丹麦传教士施洗，后来，一直在基督教学校“享受”免费读书，深受精神鸦片的毒害。中学毕业后，又入读教会大学——燕京大学生物系。当时，学校闹起了风潮，也就是五卅运动。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崔参加了学运，而且成为头面人物。几年后，重返劈柴沟，当上了三育中学校长。然而，当伪警搜捕“反满抗日”学生之时，崔却携家眷“出走”了。后来，又“混入”河北抗日根据地（1945）。yibaochina.com
大字报认为，既然是混进来的，总要露出马脚。幸亏被党及时发现扫地出门了。但人还在，心不死，窥测方向,以求一逞，梦想再次混进党内。yibaochina.com
崔在检讨中自我表白：对于被“开除党籍”，痛感“失掉了政治生命，失掉了灵魂”，尽管心里十分委屈，却“从未发生过与党分家的想法”。yibaochina.com
尽管“绝对忠诚”，仍然没有逃脱被抄家、批斗、游街、强劳，直至凄然逝世（1971）。yibaochina.com
刘贤威回安后，对陈牧师讲了崔的遭遇。牧师说，他上学是教会资助的，包括入读燕京大学。他与教会立有契约，深造后奉献于教会。但是，他背弃了，用他的话说“失掉了灵魂”。yibaochina.com
由于没能找到证人，失魂落魄。自己的冤情是无法“洗刷”了，“黑锅”还要背下去。可是，这“黑锅”孩子如何背得动呢……yibaochina.com
儿子住在绸校，不回家了。看不见儿子，他心里焦灼不安，何时掀掉背上的“黑锅”，儿子就回家了。于是，他又上路了。然而，这一走，儿子却是永别了。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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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崔毓麟的遭遇，参阅《北京党史研究》101期《深切怀念林子明同志》。yibaochina.com
<strong>参考：</strong>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8147″>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一）</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8757″>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8872″>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三）</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8959″>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四）</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934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五）</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9393″>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六）</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954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七）</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49738″>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八）</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005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九）</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030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0729″>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一）</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092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二）</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1192″>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三）</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1514″>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四）</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1694″>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五）</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191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六）</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090″>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七）</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132″>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八）</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440″>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九）</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637″>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731″>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一）</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892″>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二）</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2988″>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三）</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3109″>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四）</a>
<a href=”https://yibaochina.com/?p=253182″>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五）</a>yibao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