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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白色恐怖中遭到殺害的中共地下黨員,幾乎80%以上是由抗戰時為日本憲兵隊服務的谷正文獵捕圖為今年10月23日在台北萬華馬場町紀念公園舉辦的白色恐怖受難人秋季紀念活動。(作者拍攝)

在今日統獨廝殺嚴重的台灣社會,彷佛提到統派與外省人,一般人首先想到的是抗日的傳統,提到獨派與本省人想到的則是親日的傳統。會導致人們有這種想法的原因,關鍵還是在於90年代取得總統與黨主席大位的李登輝,為了鞏固權力並對抗黨內的外省籍大老,刻意打著「本土化」的旗幟操弄與擴大本省人與外省人之間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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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台聯黨主前蘇進強(左邊算起代三人)率團參拜靖國神社。

走向皇民化的本土陣營

李登輝來自於日據時代的皇民化家庭,並且在太平洋戰爭末期志願從軍,成為了日本陸軍的砲兵少尉。而他那志願加入日本海軍的哥哥李登欽,更是在駐防馬尼拉期間為美軍炸死。所以李登輝以自己這段加入日軍的經歷為藍圖,去塑造台灣人在二戰期間為天皇陛下的子民,並且與抗日的外省人相互對立的二元化史觀。

大多數早年參加黨外運動的民進黨人,未必祖先或者自己都像李登輝或者蔡英文的父親蔡潔生那樣有替日本人服務的經驗。相反的,許多在兩蔣時代就反對國民黨的黨外人士,就算不是人人都如余登發那樣是與台灣總督府對著幹的抗日份子,也都是來自中下階級的工人、勞工、農民與漁民。他們的二戰記憶固然與外省人存在著差異,但卻也不盡然都是皇民份子。

只是為了與國民黨內部掌權的外省勢力對抗,就連民進黨也開始採用「親日的台灣人」對抗「抗日的外省人」這種二分法,來鞏固閩南、客家與原住民族群團結在自己的領導之下。本身不是日據時代受益者的陳水扁,大量允許包括蔡英文等李登輝扶植的親日人士進入民進黨政府裡服務,也導致原本具有抗日與左派傳統的本土陣營,慢慢為過去在兩蔣時代接受國民黨陰庇的皇民化家族所掌握。

而李登輝被開除出國民黨以後,另外成立的台灣團結聯盟,則更成了皇民份子的大本營。在許多台灣團結聯盟舉行的公開造勢活動中,都可以看到戴著日軍軍帽的前台籍日本兵熱烈參與。前台灣團結聯盟主席蘇進強,更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參拜靖國神社的本土政治人物。然而不可否認的,包括蘇進強在內絕大多數的台灣團結聯盟領袖,在威權時代都是國民黨統治地方的買辦。

這一點可以80年代國民黨推動愛鄉更愛國運動時,蘇進強被推出來撰文批判台獨,還有他在馬英九當選總統後,又搖身一變成為中共代言人的事實獲得驗證即便是為日本殖民統治辯護最激烈的台灣本土政治人物,也都是出於經濟或者政治利益的考量,而非意識形態或者精神上的認同去肯定侵略者的只是為了對付外省人,哪怕是最討厭日本的民進黨與黨外人士也都接受了這套論述

最後的結果,就是導致許多外省人,或者反對台獨運動的本省人也相信了獨派或者黨外人士就是日本殖民統治台灣受益者的論點。尤其是在中共開始推動針對日本的愛國主義教育後,他們更是發現這樣觀點讓自己有了與大陸合作壓制台獨的民族主義正當性。於是慢慢的,台灣泛藍陣營的支持者也逐漸的將統獨之爭當成抗日戰爭的延續。

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中國統一聯盟「中國再統一,台灣真光復」的口號得到驗證。新黨青年委員王炳忠,在今年11月10日獲邀到北京大學演講的時候也做出了同樣的結論:「現在台灣的問題叫做台灣尚未光復,抗日戰爭在全中國幾乎都結束,但在台灣還在抗戰。台灣的事是所有中華兒女有權利、有責任過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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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鎮壓共產黨人的過程中,谷正文確實用盡了許多令人髮指,且嚴重違反人權的殘酷手段(他晚年自嘲為牛鬼蛇人),但是若沒有這樣的特務頭子存在,是否又會有今日民主自由的台灣呢?

穩定復興基地的靈魂人物

可事情真的有這些獨派或者統派認為的這麼簡單嗎?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為日軍服務的只有本省人嗎?假若這個論點成立的話,那麼戰後由中華民國政府在台灣推動的國民教育中出現汪精衛政權就十分奇怪如果沒有大陸人或者外省人去當漢奸,今天在中共製作的每一部抗日神劇裡出現的皇協軍和平軍便衣隊、夜襲隊與偽警察又算是什麼?

當然,人們可以說這些漢奸都在抗戰勝利時遭到國民政府逮捕槍決,或者是被中共清算鎮壓掉了,所以沒有來台灣。可實際上這個結論卻是大錯特錯,因為隨中華民國政府來台的前偽政府、偽軍與偽警察人員不僅所在多有,而且還在相當的程度上掌握了台灣的經貿、文化、教育與娛樂產業。甚至就連包括保密局與警備總司令等情治系統內,也有大連的前滿洲國或者汪政權特務存在。

各位讀者們,你們完全沒有聽錯,戰後台灣的情治系統裡面有大量在抗戰期間協助日本憲兵隊搜捕抗日份子的偽特務存在。而且筆者還有相當的把握可以確定,這些曾經替日本人服務的外省人是中華民國在台灣重建情治系統的靈魂人物。他們所發揮的影響力,遠比抗戰時戴笠訓練的敵後工作人員與抗日游擊隊還要關鍵。

大概是1996年台灣進行首屆總統大選的時候,有一位叫谷正文的保密局退役少將,經常在李敖邀請下上新黨的節目,或者出席林洋港陣營的造勢活動,批判正在激烈推行「本土化」與「去中國化」運動的李登輝。谷正文也是歷史上公佈李登輝曾經「兩進兩出」共產黨,並且出賣同志的第一人。這些證據並沒有幫主張兩岸統一的林洋港贏得大選,但是卻引起了人們對谷正文這號人物的興趣。

祖籍山西汾陽的谷正文原名郭同震,出生於1910年。可能由於在情治機構服務的原因,關於他早期活動的資料並不多見根據中共學者劉岳的考據,谷正文自稱擁有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學歷完全是編造出來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被軍統局吸收以後,一度對中共領導的北平學生移動劇團以及林彪指揮的8路軍115師進行過滲透

隨政府遷台後,谷正文得到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的重用,並且連根剷除中國共產黨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確保了復興基地的安全。谷正文親自指揮,並且對國際社會帶來最大影響的行動,則是發生在1955年的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那一次在谷正文的指揮下,保密局的情報人員在香港一舉炸毀了可能被用來搭載周恩來前往印尼出席萬隆會議的印度航空星座式客機

儘管由於周恩來臨時換了飛機,而導致谷正文沒有成功狙殺主要目標不過包括新華社對外新聞編輯部主任沈建圖與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黃作梅在內,仍有11名中共要員還有來自波蘭越南與奧地利的記者被炸死,可為轟動了整個國際的一起爆炸案從這個經歷來看,人們一定會將谷正文與那些手裡高舉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永遠效忠國家與領袖的忠貞老黨員形象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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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替日本人服務的谷正文,當然不可能如抗日神劇演的如此其貌不揚,把壞人兩個字直接寫在臉上,但是直到今天,他還是被中共定位為對其組織破壞最嚴重的漢奸特務之一,無論是在抗戰時的山東還是光復初期的台灣

日軍憲兵隊的特務

可這又再度犯了一個簡單的二分法錯誤,因為谷正文並不是死忠如一的效忠國民黨1940年,時任8路軍115師政治大隊大隊長的郭同震,可能因為「國特」的真實身份被識破,而主動投靠了日軍濟南憲兵憲兵隊城內分隊長武山英一曹長。在有濟南之虎之稱的武山英一指揮下,郭同震多次參與搜捕地下抗日工作者的行動。

他所逮捕的對象,主要以共產黨為主,但是也包括了一部份的國民黨「重慶份子」。從這個角度來看,郭同震在這個時候可能已經與軍統局脫離了聯繫,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漢奸。不過從郭同震搜捕到的國民黨人,幾乎都是國共合作主張者的情形來看,他接受軍統局指派到日本憲兵隊內臥底,擔任雙面間諜的可能性卻也不小。

1941年秋季,準備發動太平洋戰爭的日軍為了鞏固華北佔領區的安全,針對國共兩軍在山東的抗日根據地發動大規模掃蕩。配合濟南憲兵隊行動的郭同震在魯中大青山根據地一舉逮捕了中共山東分局黨總支書記馬楠,還有中國國民黨山東抗敵協會主任李澄之。這是郭同震進入濟南憲兵隊服務後為日軍立下的第一起功勞,但是也令他成為了國共兩黨地下工作者共同仇視的漢奸。

只是從李澄之身為中國國民黨幹部,私底下卻與中共暗中來往勾結,而且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出任全國人大代表的情況來看,郭同震利用日本人之手逮捕他,其實並不冤枉。當然,李澄之並非郭同震逮捕的唯一一個國民黨人。得到郭同震協助的武山英一,在接下來的幾次行動中還瓦解掉了由中統局組織的國民黨濟南鐵血鋤奸團。

這些被捕捉到的國民黨愛國青年,輕者被判刑,重者則遭到槍斃。無論郭同震協助逮捕他們的原因,是為了向日本人證明自己不是「重慶份子」,還是希望藉日軍的力量剷除與軍統有門戶之見的中統,恐怕都無法讓他摘掉「漢奸」的帽子。不過由於此刻國民黨在山東的影響力已經式微,武山英一顯然更熱衷於鎮壓共產黨。

從1944年開始,濟南憲兵隊城內憲兵隊被擴編為了華北派遣軍特別警備隊甲第1415部隊郭同震手下能指揮的,已經不再只有一般的日本憲兵,同時還包括了貨真價實的日本兵。中共滲透在濟南的地下組織,遭到郭同震一個又一個的被偵破。就連中共濟南工作委員武思平,也逃不過郭同震設下的天羅地網,為郭同震逮捕歸案。

可見在武山英一的眼中,郭同震是日軍手下眾多的中國籍特務當中最有效率與最能幹的。只是可能連郭同震自己都無法回答的是,他替日軍抓到的所有中共間諜,包括馬楠、李澄之與武思平都能夠從日本憲兵隊的嚴密看守下逃回根據地。是否日本人察覺到軍統局在藉自己的手消滅共產黨,所以故意把他們放回去給國民政府製造麻煩,到今日已經成為一個永遠無法解答的羅生門。

不論郭同震是否為戴笠派到濟南的雙面間諜,反正在日本投降以後,他都沒有如同自己的老闆武山英一一樣的遭到國民政府槍決。相反的,他在改名為谷正文以後,為戴笠任命為國防部保密局北平特別勤務組的組長。只是由於谷正文戰時擔任漢奸的前科,令他在一開始的時候無法得到保密局裡面那些執行過抗日鋤奸的軍統局前輩們重用。

整個局面,要等到戴笠於1946年3月17日因所搭乘的飛機撞山殉國以後才有所改變。當時保密局局長的毛人鳳在整理戴笠先生遺留下來的日記時,發現到了他對谷正文的讚美毛人鳳這才知道,原來在戴笠先生的心目中,谷正文是保密局裡最熟知華北事務的人於是他改變了先前的態度,開始重用谷正文來對付平津地區的中共間諜組織

身為一位非典型的國府特務,谷正文在對待中共地下組織的時候也採用非典型手段。令人最出乎意料的,是他啟用了飛賊「燕子李三」的徒弟段雲鵬,成功瓦解了中共在北平桌子腿四號院的地下電台。透過對台長李政宣的嚴刑逼供,谷正文又一舉破獲了以第12戰區作戰處處長謝士炎、高級參謀室主任余心清兩名中將為核心,總共有17名少將參與的巨大匪諜網

跟過日本人的谷正文,永遠能夠想出其他軍統前輩所想不出來的鬼點子來對付共產黨這些點子不是充滿著陰謀,就是手段令人超乎想像的殘忍,就連毛人鳳聽了都不寒而慄在大陸淪陷以前,已經判斷到華北剿匪副司令傅作義即將投共的谷正文,向蔣中正建議將其逮捕槍斃,以防止其他將領陣前倒戈結果蔣中正居然因為此一手段不夠君子,否決掉了谷正文的決定

所以後半輩子都在為國民黨江山奮鬥的谷正文,在晚年一提到蔣家父子總是搖頭嘆氣。對於蔣中正所堅持的「婦人之仁」,身為一位完美法西斯特務的谷正文是發自內心鄙視的。在他看來,就是這種把道義放在第一位的做法,讓中華民國失掉了大陸的江山。他對蔣中正的評價如下:「不知中國歷史興替和轉折的道理,他完全不明白中國各朝各代興亡的原因。」

蔣中正又何嘗不明白治理國家與待人處世不同的道理?考量到中國大陸已經不保,深思熟慮的蔣中正決定搶先一步地將谷正文派往台灣,肅清潛伏在當地的匪諜組織,鞏固復興基地的安全顯然蔣中正已經發現,谷正文個性陰謀狡詐,對國家也沒有忠誠度可言,但卻絕對是剷除中共在台組織網的最佳,甚至於唯一的候選人

發自內心看不起蔣中正的谷正文,也明瞭一旦解放軍佔據台灣,曾經幫著日本人與國民黨多次瓦解中共地下組織的自己非要死無葬身之地不可所以為了爭取一條活路,谷正文賣力的協助保密局鎮壓中共在台灣的地下組織表現出色的他逐漸獲得毛人鳳與蔣經國的肯定,甚至逐漸的被視為了保密局在台灣的「地下局長」,還有中華民國情治機構的靈魂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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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史特沫萊拍攝,抗戰時在延安組織台灣獨立先鋒社的8路軍幹部蔡孝乾

抗日的台籍共產黨人

雖然到了晚年,谷正文因為反對台獨,而與新黨中國統一聯盟等統派團體站在同一陣線批判李登輝,但是他身為國民黨反動派的地位,在中共的論述中是無法動搖的劉岳在他2013年撰寫的文章中,對谷正文做出了極為負面的評價:「是一個極其複雜、擁有多重角色的漢奸、國民黨大特務,對中國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

我們要知道,2013年還是馬英九執政的時代,當時兩岸的經貿與文化交流仍十分密切,中共至少在嘴巴上還在高喊國共合作的口號,但是對谷正文這位已經在2007年去世的統派老人,卻還是持嚴厲的口誅筆伐態度。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中共如此痛恨谷正文呢?答案其實也不難猜,因為若非谷正文的存在,台灣恐怕早在50年代就插滿五星紅旗了

但是在討論谷正文如何消滅共產黨在台灣的地下組織以前,我們要先討論的谷正文一生中最敬佩的敵人,即台籍中共黨員張志忠。與谷正文同一年出生的張志忠來自嘉義新港的一個農家,早年曾返回福建省廈門市的集美中學就讀。受到「五四運動」以來一系列青年愛國學潮的影響,張志忠在14歲那一年因接觸到了馬克思主義而思想逐漸左傾

一心想要將日本人趕出台灣的張志忠,在1924年4月加入由台籍中共黨員翁澤生成立的閩南學生聯合會,擔任左派刊物《共鳴》的編輯。然後他又於1927年1月接受蔡孝乾與王萬得指派,返回故鄉嘉義組織台灣無產青年會只是張志忠回到台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遭到日本特高警察逮捕雖然他在當年10月因罪證不足而被釋放,但是在台灣發展組織的計劃已經宣告失敗

閩南台灣學生聯合會於1930年6月復會後,張志忠又重新參與了組織,並跟隨戰後改名為劉啟光,在台出任華南銀行董事長的侯朝宗學習共產主義思想。這段時間,張志忠的左派思想更形堅固,逐漸由原本的無政府主義的傾向轉而擁抱共產主義。他於1931年就讀漳州第8中學期間經由侯朝宗的推薦,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

1932年,張志忠前往上海參加台灣反帝同盟與赤色救援國際中國支部等共產國際的外圍組織。恰巧這個時候,正值中日兩軍因「一二八事變」而在上海激烈開打的時刻。駐防於上海的粵軍第19路軍,在中央軍第5軍的支援下與日軍打了整整五個月,雙方傷亡極為慘重。然而國民政府卻於5月份與日本簽署《淞滬停戰協議》,命令19路軍與第5軍撤出上海

《淞滬停戰協議》帶來的刺激,讓張志忠更加堅定的相信只有靠共產主義才能將日本侵略者趕出台灣他索性宣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又於6月份被派回台灣工作。當時的台灣共產黨,在名義上仍是隸屬於日本共產黨之下的一個民族支部,所以張志忠的任務,就是協助中共與日共爭奪對台共的領導權。只是運氣不好的他,又再度一踏上故土就被日本警察拘留。

聰明又有革命覺悟的張志忠,居然靠著裝瘋賣傻,甚至吃屎喝尿的方式取得日本人的信任,而在1933年6月29日獲釋。隨後他馬上就買了一張前往日本的船票,然後從那裡再轉搭船隻經過滿洲國的大連進入山東青島,重新返回中國大陸。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張志忠重新與中共黨組織取得聯繫,並被安排到延安的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軍士隊接受更高階的政治與軍事訓練

完成訓練後,他被分配到劉伯承擔任師長,鄧小平擔任政委的8路軍129師在太行山開闢的冀南軍區工作。由於生長在台灣,能夠講流利日語的原因,張志忠被派到冀南軍區的敵工科擔任幹部。他的工作,一是對日軍心戰喊話,二則是協助8路軍審訊日本俘虜。到了戰爭末期,隨著日軍裡的台籍軍伕、通譯與士兵的數量漸漸增多,會閩南語的張志忠更是受到中共高層的重視

當然,張志忠並非唯一在延安陣營中發揮作用的台灣人。早他一步參加中國共產黨,並跟著毛澤東一起親歷長征的彰化人蔡孝乾,也曾在8路軍總部野戰政治部敵工部擔任部長。美國左派女記者史特沫萊(Agnes Smedley)曾經在造訪延安的時候,親眼看到蔡孝乾在審訊一位被俘虜的滿洲國籍日軍通譯她還記得當時蔡孝乾一臉的義憤填膺,相當鄙視那名當日本人通譯的東北人

史特沫萊提到的這位東北籍通譯究竟是誰,恐怕只有等中共公開相關歷史檔案以後才有可能查證。這位通譯對中共根據地能造成的破壞,當然是遠不及老特務谷正文,但是他們倆人卻十分有趣的扮演了一個尷尬的角色,那就是協助日軍鎮壓抗日游擊隊的外省人。而從這段關於蔡孝乾的描述中,我們可確定歷史上真的出現過「抗日本省人」審訊「親日外省人」的情況。

一個更值得我們注意的小插曲,是人在延安的蔡孝乾還曾經在毛澤東的命令下成立了一個擁有20名會員的台灣獨立先鋒社。雖然我們不能確定,這裡提到的台灣獨立,是僅指於脫離日本帝國獨立,還是在脫離日本獨立後也永遠不回歸中華民國,成為一個永遠獨立於中國之外的台灣共和國,但是我們可以確定的是獨派在歷史淵源上不只有抗日的一面,而且與中共也存在著難以割捨的關係。

日本投降後,蔡孝乾與張志忠奉延安之命回到台灣島內發展中共的地下組織。相較於在中共與日共之間徘迴不定的謝雪紅,他們倆人被延安視為在島內真正的「自己人」。返回台灣的蔡孝乾,成立了中國共產黨台灣省工作委員會,並委任8路軍出身的張志忠為武裝部部長。1947年「二二八事變」爆發,張志忠組織台灣民主聯軍嘉南縱隊在嘉義水上機場與國軍大幹了一場。

後來蔣中正由大陸派遣整編21師到台灣鎮壓暴亂,台灣民主聯軍嘉南縱隊轉入山區,改名為台灣自治聯軍繼續抵抗無論是叫台灣民主聯軍還是台灣自治聯軍,張志忠都是參考林彪在的東北自治聯軍或者東北民主聯軍來給自己的部隊命名,足以證明中共對二二八事變」的參與和介入。本來張志忠一度希望與謝雪紅的台灣民主聯軍合併後,再把部隊的名字改為台灣民主自治聯軍。

台灣民主自治聯軍這個名字,又能夠隱射到1949年在香港成立,後來成為中共八大民主黨派之一的台灣民主自治同盟。實際上,今日廣為獨派人士所推崇歌頌,甚至還給她建立了一個紀念碑的謝雪紅,就是台灣民主自治同盟的創始人從這個角度來看,又有誰可以質疑獨派與中共完全沒有淵源的呢?從延安一路到嘉義,台獨的始作俑者除了抗日的中國共產黨外還能有誰?

更令人拍案叫絕的是,張志忠領導的嘉南縱隊,雖然領導幹部包括了簡吉等老一代與台共幹部外,主要的士兵都是以反對國民黨的前台籍日本兵為主。更誇張的是,他的副手陳篡地還曾經以日本軍醫的身份在太平洋戰爭期間遠征越南日本投降後的一段時間,陳篡地還一度加入過胡志明領導的越南獨立同盟與法軍作戰

所以張志忠領導嘉南縱隊與國軍作戰的時候,使用的一批武器就是由胡志明提供給他們的。「二二八事變」結束後,陳篡地由嘉義一路躲藏到台北直到1952年,他才在六名親人被谷正文逮捕槍殺之後,透過時任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副主任的半山謝東閔向政府自首,從而免於被判死刑的命運只是到了晚年,這位張志忠的副手,卻又成為了「左翼台獨」的精神領袖,也是讓人跌破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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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往馬場町槍決的張志忠,就是一位被外省籍「漢奸」獵殺的本省籍抗日志士。

重演日軍對中共根據地的掃蕩

至於谷正文是如何一舉逮捕蔡孝乾與張志忠,並且搗毀中共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的?他所採用的手段,基本上就與過去在武山英一手下工作時的一樣,其實就是快狠準。1949年8月,戴傳李、許遠東、王明德與吳振祥等四位國立台灣大學法學院的畢業生被發現持有中共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發行的《光明報》,而遭到谷正文約談。

在谷正文的威逼利誘下,經常向女友寄送《光明報》,並且宣揚共產主義思想的王明德透露出該報的來源為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於是谷正文便在當年9月親自帶著憲兵與警察衝到基隆中學,一舉逮捕了鍾浩東等40名匪諜。有趣的是,來自高雄的客家人鍾浩東,曾經到廣東參加丘念台領導的東區服務隊,所以也稱得上是一位抗日的台灣人

只可惜他受到中共東江縱隊的影響,在抗戰勝利前思想已經左傾回到台灣後,鍾浩東又因為目睹「二二八事變」而走向國民黨的對立面,並且為蔡孝乾發展成了中共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的一份子。靠著過去在山東搜捕馬楠李澄之與武思平累積而來的教訓,谷正文打鐵趁熱趁勝追擊,從被捕獲的台灣省立基隆中學圖書館管理員戴芷芳口中得知台北市大同中學女教師季澐

1921年出生的季澐是江蘇省南通縣人,她在上海通州中學讀書期間為中共吸收發展為地下黨員。家境富裕的她,曾經擔任學生生活委員會理事長,並利用此身份組織學生將效忠汪精衛政權的軍訓教官趕出校園從這個角度來看,季澐這些早年響應中共抗日救亡運動的學生,也為民進黨從80年代開始推動至今的軍訓教官退出校園運動帶來了深遠的啟發

從暨南大學畢業後,季澐先後於蘇州中學、蘇州女中、江蘇第3中學擔任教職,但是暗中仍接受共產黨的命令吸收學生入黨抗戰勝利後,季澐在上海結識了準備被派回台灣發展黨組織的8路軍幹部張志忠,兩人隨即陷入熱戀便成為了新婚夫婦。考量到季澐中學老師的身份有利於掩護地下工作,中共最後允許她跟著張志忠一起返回台灣。

谷正文對季澐的身份進行一番調查,發現她對外自稱楊春霖的丈夫行蹤更為可疑1949年12月31日,谷正文循線逮捕了居住在台北市衡陽路的楊春霖等13名共產黨幹部經過詳細審問後,他才證實楊春霖就是在二二八事變期間領導嘉南縱隊與國軍對抗的張志忠於是谷正文又跟著將季澐逮捕歸案,證明了兩人同為接受中共指派的鴛鴦大盜

伴隨著張志忠與季澐的先後落網,中共省工委在台灣的組織就如同提粽子一般的被一串又一串的瓦解。就連張志忠的頂頭上司蔡孝乾,最後也難逃落網的命運。掌握住蔡孝乾好女色的缺點,谷正文居然其小姨子馬文娟一併逮捕,帶到他面前逼供勸降。眼見自己最愛的女人命在旦夕,蔡孝乾只好把自己知道所有關於中共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的情報都講出來了。

然而比起蔡孝乾,張志忠的態度卻頑固許多,不論谷正文如何勸說都沒有辦法軟化他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留學過蘇聯,正打算在台灣重整情治系統的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主任蔣經國,一直以來都欣賞與重用叛離中共的前地下黨員。他兩次親自出面遊說張志忠與政府合作,發表《告全省中共黨員》書勸降其他潛伏在島內的匪諜,但是都遭到拒絕。

蔣經國可不像其父親那樣的「婦人之仁」,居然張志忠與季澐夫婦那麼忠誠於他們的共產主義信仰,他也只好讓他們求仁得仁。他先在1950年10月與11月下令槍斃鍾浩東與季澐,然後又在1954年3月處死了張志忠。至於向政府投降了的蔡孝乾,則獲得蔣經國的賞識與重用,被安排到國防部軍事情報局匪情研究室工作,還一路幹到了中華民國國軍的少將,軍銜可一點都不比谷正文小

不過對中共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的掃蕩,並沒有在張志忠與蔡孝乾落網後就馬上結束。因為張志忠在被捕捉以前,就已經仿效中共8路軍抗戰期間的做法,往台灣鄉村地區派遣敵後武工隊員成立根據地只是缺乏戰略縱深,又因四面環海而與外界處於全面孤立狀態的台灣,並沒有像抗戰時的華北淪陷區那般適合發展敵後游擊戰

更重要的是,當時中華民國已經在農村地區實施「三七五減租」等溫和的土地改革政策,開始慢慢改善農民的生活環境。農村百姓日子有了改善,也就更不會參加鼓吹暴力的紅色革命,導致省工委的根據地從一開始就無從立足。谷正文還仿效過去華北派遣軍特別警備隊甲第1415部隊的編制,挑選優秀的憲兵軍人與警察組織聯合稽查隊,專門搜索與掃蕩在鄉村活動的共產黨組織

1952年4月,張志忠派往桃園新竹與苗栗客家人地區重建省工委組織的手下愛將陳福星為聯合稽查隊逮捕。中共在台灣有形的組織,從這個時候開始全面瓦解。只是到了當年年底,又從台北縣石碇鄉的菜市場傳出有所謂中國人民解放軍在鹿窟山區活動的謠言。甚至還有賣菜阿婆告訴警察,有自稱解放軍士兵的人從山上下來跟她買菜。

雖然只是謠言,老特務谷正文可不敢大意於是他馬上組織聯合稽查隊上萬名軍警憲聯合搜索與掃蕩石碇、汐止與平溪的山區。最後,他們還真的攻陷了鹿窟這個共產黨在台灣的最後根據地。只是到了鹿窟一看,谷正文才發現所謂的解放軍,原來只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左翼青年。他們在中共台灣省工委瓦解時躲入鹿窟山區,並在《光明報》創辦人呂若赫帶領下建立了一個武裝基地。

他們不只對鹿窟地區以礦工為主體的村民灌輸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而且還在基地裡升起了五星紅旗。不過根據谷正文的回憶,這些左翼青年可能沒看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長什麼樣,懸掛的五星紅旗居然連星星上面該有幾個角都畫錯了。更讓谷正文感到訝異的,則是呂若赫居然在他帶領部隊趕到以前就已經離失蹤。

有人說,呂若赫是因為打算向政府自首而被同志開槍打死,但根據其妻子的說法,他其實是被毒蛇咬死。不過無論呂若赫到底是如何去見馬克思的,他的屍體最後都沒有被谷正文搜索到。由於聯合稽查隊還是搜到了駁殼槍一枝、土造手榴彈165枚、土造地雷七個、炸藥兩包、雷管一束與手銬一副等武器,谷正文還是下令將鹿窟武裝根據地周邊的所有村民通通逮捕歸案。

被抓回台北的400人當中,有200人接受軍事法庭審判,其中35人因為散佈共產主義思想罪證確鑿而被判處死刑,另有包括未成年孩童在內的98人被宣判有期徒刑入監服刑。還有不少人在沒有被確定為匪諜或者共產主義信徒的情況下,遭到保密局人員酷刑虐待,可謂是50年代白色恐怖期間牽連最廣的政治事件

也因為許多涉案者,根本是沒有接受中等教育,人云亦云般接受了共產主義論述的無知礦工,就連當時的情治機構內都有人認為谷正文的做法有些矯枉過正。這樣的做法,也確實在無形中製造了本省人對外省人的仇恨。許多鹿窟事件的涉案人,在被釋放以後逐漸因為對國民黨的痛恨而同情黨外運動,並演變成了今天的台獨份子。

根據政府方面的數據,在白色恐怖時代總共有8,296人被捕,其中1,061人遭到槍決然而在由中共解放軍總政治部聯絡部組織,國台辦、民政部共同出資在北京西山建造的「無名英雄紀念廣場」上,卻承認有1,500名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因遭到國民黨槍斃而成為烈士」。這些「烈士」絕大多數是死在前日本特務谷正文的手中,其中包括了台籍紅色抗日志士鍾浩東與張志忠。

由此可見,大多數在白色恐怖時代遭到政府槍斃者並不冤枉。儘管少數的冤案無法避免,刑求的過程中手段可能也相當殘酷,但卻不可否認谷正文這些保密局特工在穩定台灣的戰後秩序方面,有著不可抹滅的貢獻。假若沒有谷正文的霹靂手段,以中共在大陸廣泛滲透中華民國政府與軍隊的情況來看,台灣恐怕很難發展出後來令世人羨慕的經濟與民主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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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統獨之爭,延續的其實還是50年代的反國民黨與挺國民黨之爭。只是在混入了台獨與中共因素後,有些本來反共的為了生存擁抱起了中共,有些親共的自認為被中共拋棄,而又看似反共了起來。(許劍虹攝)

統獨之爭非抗日戰爭

值得一提的是,因持有《光明報》而被谷正文約談逮捕的四名台灣大學法學院畢業生當中,有兩名在結束綠島的管訓之後,對今日島內的統獨對立都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其中一位,就是與李登輝有莫逆之交關係的許遠東。許遠東在1995年出任中央銀行總裁一職,在李登輝心中的地位完全不會輸給被視為國民黨大掌櫃的劉泰英

假若許遠東不是因為在1998年2月16日發生的華航大園空難中墜機死亡,恐怕在日後台灣團結聯盟成立時也能發揮不小於蘇進強與黃昆輝等人的作用。而前面提到受不了谷正文威逼利誘投降的王明德,就是現任民進黨台北市議員,一邊一國連線成員王世堅的父親。可見許多深綠獨派人士與中共的淵源,遠比大多數台灣的外省人還要深厚

從這個角度來看,硬是要把今日的藍綠統獨對立與抗日戰爭相提並論恐怕就已經是笑話一件了。許多台灣的外省人與本土統派人士,出於對民進黨與獨派人士的痛恨,而對由中共所虛構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歷史產生了幻想,希望透過解放軍的手來替自己教訓這些所謂的「日雜皇民」。當然,這套觀點必須要建立在所有的外省人,在抗戰時都與中共並肩作戰的基礎上。

可是如果從谷正文的歷史來看,中共眼中大多數的外省人恐怕並不是《亮劍》裡面的楚雲飛,《我的團長我的團》裡面的龍文章,《特戰先鋒》裡面的陳一鳴或者《孤軍英雄》裡面的郝俊傑、趙將軍或者,而是《敵後武功隊》裡的夜襲隊隊長劉魁勝、《地雷戰》裡面的保安隊隊長行天順、《地道戰》裡面的湯司令或者《沙家浜》裡面的胡傳魁與刁德一。

有一位筆者十分推崇的統派深藍前輩,他那抗戰期間參加軍統局,後來又因為在大陸淪陷期間組織反共游擊隊而遭到解放軍鎮壓的父親,據說就是大漢奸刁德一的參考原型。許多外省人到今天也都還極力迴避一個難堪的事實,那就是國民黨在台灣能夠東山再起,其實就是仰賴像谷正文這樣的日本漢奸,而不是那些曾經在敵後騷擾日軍的別働軍與忠義救國軍抗日將士。

不要提50年代的肅清匪諜,哪怕是70年代以來對黨外還有台獨運動的鎮壓仰賴的也還是大批曾經在滿洲國或者汪精衛政權服務的特務軍人憲兵與警察。這一批人在台灣進入民主化時代以後,也因為極度害怕遭到本省人的報復,而產生了依靠共產黨來保護自己的想法。就連晚年的谷正文,也成為兩岸交流的急先鋒與統派的指標性人物。

只是從中共的統一戰線理論來看,這些人在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固然可以被請到大陸去參加一些如「黃埔,中山,兩岸情」之類的退役將領交流活動,但是只要哪一天失去了政治上的價值,輕則被甩到一邊不再理會,重責如同谷正文一樣再度被扣上「漢奸」與「反動派」的帽子。李貴發與吳斯懷這些積極與中共接觸的退役將領們,未來會有什麼下場其實也是可想而知的。

至於民進黨也不要高興的太早,因為從這段歷史上來看的話,獨派無論是與美國還是日本的淵源恐怕都遠遠不如國民黨。只是非常諷刺的是,在中共已經把張志忠供為「烈士」的今天,居然有許多獨派青年把他視為台灣的英雄看待。而且大約是在10年前,筆者還親眼看到有信仰台獨的老人把張志忠給列為了所謂的「台灣神」,實在是讓人跌破了眼鏡。

其實如果從統一等於親大陸,獨立等於親日本的角度來看,獨派應該要把谷正文當英雄,統派才應該要崇拜張志忠才對,怎麼在今天的台灣卻出現了完全相反的情況呢?其實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台灣當前統獨對立的一切根源,就是國民黨的支持者與反對者之間的對立。只要是反對國民黨的,哪怕他是支持統一的,還是能獲得獨派支持者的支持。

反過來,只要是支持國民黨的,就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親日漢奸,那也能夠得到統派的讚美。確實,有不少信仰社會主義的「老紅統」是發自內心的憎恨國民黨,但是他們的聲音在由外省籍「紫統」人士主導的統派陣營中並非主流。可能要等到以王炳忠還有林明正為代表的「新紅統」崛起,張志忠在台灣島內才有可能成為貨真價實的統派代言人。

不過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看,這種以支持或者反對國民黨做為目標的鬥爭對整個台灣或者中華民國而言都是一個不好的趨勢。因為中共可以透過自己與獨派的一些特殊歷史淵源,去煽動民進黨人排擠與仇視被視為國民黨代表的外省人。然後將自己也莫名其妙視為國民黨代言人的外省人,又會出於反制台獨的必要轉而去錯誤的緬懷過去國共合作的歷史,進而完全投入中共的懷抱。

最後的結果,只會是中共利用藍綠兩方的廝殺,不斷衝擊與削弱島內以中華民國為核心的自由民主價值。等到民進黨藉由炒作黨產議題把國民黨消滅到一個都不剩時候,卻發現自己與中共有那麼多的歷史淵源後,是否還能單獨頑強抗拒對岸的征服?到了最後,唯一可能受益者,就是完全認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新紅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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