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权斗的险恶
刘志军托律师带话给女儿,不要从政。我想他的意思不是说从政这个职业不好,而是叫她远离权力。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之前,挥剑刺向自已的女儿,也不是他没有人性和亲情,而是他深知王朝更替的惨烈,与其受他人凌辱,还不如自已了断。曾看过一篇外国短文,说国王很羡慕种地的农夫,我想也不是农夫的生活好过国王,而是国王处于权力的中心,权力的争夺使他深感不如农夫安全。
陈有西先生早些时候写了一篇文章,《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鬼》,谈到他作为律师参与并知道的为犯罪官员进行辩护的为难,这种为难不是社会舆论对他们“站在犯罪份子一边”的误解,而是官员并不愿要律师辩护,甚至呵斥律师,“辩护就是对抗党”。为何这样的不合人性和常理?陈有西的解释是权大于法,党委决定法院不可能推翻,官员深知这其中的秘密。辩护既然无用,不如不辩护,还可落个“态度好”,或能获得从轻处理。越是级别高的官员,位高权重,他们在处理别人的时候,从不容他人反抗和辩护,当他们被别人处理时,越是知道辩护和反抗无用,所以更加清楚律师的无用。
这种解释很现实,却没有洞察专制体制下权斗的本质。专制体制下的权力争夺是丛林规则,胜王败寇。胜者为王,为伟光正。败者为匪,为罪犯。那么,那些败者作过恶没有?只要沾上权力的边,很少有独善其身的,作恶是常态,不作恶是特例。以前的皇帝那个没作恶?但某个皇帝被推翻,并不是因为他作恶,而是权力争夺的结果。所以,一个王朝被推翻,固然有作恶大多,引起民愤的原因,但王朝更替,不是清算罪恶,只是掌权者的更换,或者说作恶者的更换。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血流成河,不是为了反对皇帝的三宫六院,而是由谁来拥有三宫六院。所以被推翻的皇帝也好,被杀头的贪官也好,没有那个心里会认为自已犯了罪,但却会承认在权力争斗中失败了。
清算犯罪就要讲理,就要分清罪或非罪,罪大或罪小,律师排得上用场。权斗却是不讲理的,谁的手段强,握有更大的权力,或者说更大的暴力,谁就是理。官员不要律师,是他认可了这个权力争斗的丛林规则。自已在位时讲权不讲理,张扬跋扈,自已失势时也不指望讲理。这些官员比如刘志军犯了罪没有?当然犯了罪,但他们深知,自已被处置,不是因为罪,而是权斗的失败。罪只是表面的,权斗的输赢由权力决定。真正的法院是讲理的地方,律师辩护即是讲理,但权斗是讲理的吗?所以在这些官员心中,并没有罪的概念。他们口头上说认罪服法,其实心里并不认罪,只是用认罪服法来向权斗对手表示服输。在权斗中,表面上的罪并不重要,认不认输至关重要,不认输,就是否定“党和组织”对他的处理决定,一旦惹恼了“组织”,可能被杀头,而一认输,或能躲过一劫。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官员不要律师辩护的内心真正原因。
我们见多了权斗的血腥,比如对彭德怀,刘少奇的迫害。但这只是权斗惨烈的一个方面。权斗惨烈最重要的一种表现,是代表权力的强制力使用不讲理。刘志军该不该处死?如果司法独立,如果审判过程中有充分的公开和讲理,处死也说不上残暴,如果由一权势人物操纵,处死不处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则足以产生恐惧 的效果。权势人物为什么喜欢人治的体制,追求的就是使他人产生恐惧。刘志军掌权时专横跋扈,谁都害怕他。一旦失去权力,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在于他深明这其中的险恶,所以对女儿的告诫,不是叫女儿不要去贪腐和作恶,而是远离权力。
与刘志军相同,文强对儿子的告诫也是不要从政,不要与政府对抗。当他掌握权力,一脚踩着罪犯的头,一手打电话向上级邀功时,他可曾想到踩头是犯罪,那怕踩的是罪犯的头?他在展示他的凶残。而以暴力为基础而不是以讲理为基础的权力是需要这样凶残的打手的,所以他得到提拔。当他在权斗中失利时,固然悟出权斗的凶险。却十分担心儿子因为对抗政府被人踩头。因为他以前的凶残,就是权力的凶残,当他失去权力时,权力凶残的对象就可能是他或他的儿子了。
刘备的儿子阿斗应该平反。“扶不起的阿斗”,被人嘲笑几千年。其实不是阿斗错了,而是嘲笑阿斗的人错了。也许阿斗确无治国打仗的才能。但他的精明之处在于他洞悉权斗的厉害,身处权力高端而尽量远离权力,一般人很难做到。试想,如果他不远离权力,他能斗得过诸葛亮,保得住位子吗?他在蜀国灭亡之后,不是表现出“乐不思蜀”,魏王能饶他的姓命吗?刘志军在位时从不反思权力的罪恶,当他自已的生死系于一线时,才悟出权力场的险恶,告女儿远离权力。十个刘志军,也比不上一个阿斗。
世上所有的争夺,比如财产的争夺,情人的争夺等等,都比不上权力争夺的惨烈。阴谋诡计,血腥残暴,因权力争夺而达到登峰造极。人类的智慧多用于争夺权力,特别是专制体制下的国家。因为权力,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在中国历史上比比皆是。权力扭曲人性,这是为什么?
二,权力的诱惑
国共对峙时,有人从延安考察回来,说共产党比国民党更朴素廉洁,宋美龄说,那是他们还没有偿到权力的滋味。什么是权力的滋味?通过权力获得比职业收入更多的金钱和享受,更多的美色和纵欲,更多的趾高气扬和高高在上,更多的“真理”光环和拥载赞颂,更多的生杀予夺和奴役他人。当权力能够带来这一切时,很难有人可以抗拒其诱惑。现在的共产党比那时的国民党是否更朴素廉洁?相信国人心中都有数。为什么?因为共产党打下了江山,取得了权力,偿到了权力的滋味。即便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被“糖衣炮弹”击中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批一批,可谓前扑后继。权力是腐败的根本原因。
资本家当然有钱,但下雨会有人献媚于他,给他打伞吗?行动能够清场,出行能有警车开道吗?能够坐在堂上,享受下边的人对他“三呼万岁”吗?“有钱能使鬼推磨”,确是金钱社会的铁律,但和以最强大的国家暴力机器为支撑的权力比起来,金钱只是小儿科。山大王实行暴力统治,固然威风强横,堂上一呼,阶下百诺,但他有理论包装,作了恶还能获得伟光正的称号吗?山大王明显为匪,而用理论包装起来的山大王则是“英明领袖”。当暴力不是服从思想而是控制思想并使其为已所用时,暴力转变为冠冕堂皇的权力。暴力可以带来对他人进行奴役的快感。却无法给人带来被他人颂扬的欢乐。所以,纯粹的暴力比之权力,仍是小儿科。
刘志军们叫儿女们不要从政,儿女会听他的?只要权力能够带来这种种的好处和满足,追逐权力便是人的本能体现。文化大革命中也有不少被打倒的“当权派”,他们有没有人在监狱中交代儿女们不要从政?我没有看到有关的史料,但相信一定有人能够洞察权斗凶险,官场无常,而心生畏惧。但当他们的权斗对手毛逝世后,权斗的结果被改写,他们中又有那一个能够远离权力,“不从政”?更遑论他们的儿女了。所谓的“红二代”“官二代”等等,不是目前官场的普遍现象吗?旧社会的上海是“冒险家乐园”,“权力场”则是一个更大更复杂百倍的“冒险家乐园”。有人这样形容资本的逐利本性: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权力比之金钱,对人的好处高过百倍,即便权斗更血腥险恶,很少有人会因为险恶而拒绝权力的诱惑。
有人说,中国封建时代的科举制为底层民众提供了一个上升通道。且比之世袭,暗箱操作的提携等,更为公平。但这个“公平”暗藏的前提是官员可以得到比一般职业人多得多的利益。是建立在更大的不公平基础之上。一个穷儒考上“状元”,立马就有银子,有宅子,有仆人,还可动用权力,打击打击那些以前欺负他的“势利小人”。真可谓志得意满。但用现代理念来看,即便你中了“状元”当了官,也不过是找到一份“工作”,要有房子,还得慢慢积攒银子买。由于中“状元”当上官得到的好处,比之找到一个教师的职业得到的好处,差别是天上地下。这种差别是什么差别?正是有权力与无权力的差别。关键是,中国传统观念以至于现在的观念认可这种差别。现在的官员,到一个地方工作,政府不是要给予他房子,车子,仍至司机,生活秘书等“仆人”吗?当体制存在这种差别,大家在潜意识中也认可这种差别时,追逐权力便是天经地义。更不用说权力带来的上不了桌面的不义之财,和权力带来的趾高气扬对虚荣心的满足。“科举制”用某种程序上的公正,掩盖实质上的不公平,麻痹中国人几千年,结果人们不去反对权力的“好处”,而是去追逐权力。“范进中举”的悲剧,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剧。
“民主是个好东西”,好在那里?好在它能通过制度性的民主,消灭权力带来的“好处”,而非是选一个“人才”。所谓制度性的民主,不单是选举,还包括人民的监督,民为主,官为仆的理念,官员不是“领导”而只是一种职业的制度安排等等。如果民主只是选举,而不能通过制度包括选举制度消灭权力的“好处”,那选举只是确定谁来获得特权利益,谁来对人民实行指挥控制,谁来教育你,管制你,决定着你的收入,尊严,甚至生命,形象的说,谁来当“领导”或“奴隶主”。这样的选举有何意义?据说民主有“好民主”与“坏民主”之分,如果确实有的话,那“坏民主”一定是权力仍能够带来“好处”下的民主。权力的诱惑必定扭曲民主。使民主变成只是“选人”,而非是通过“选人”的逼迫机制来消灭权力的“好处”。世界上那些因实行民主而产生动乱的国家,无不是那里的权力仍然能够带来“好处”。而使这种民主表面上看乱象丛生。这说明消灭权力的“好处”,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事儿。当追逐权力“好处”的人利用民主实行权力争夺时,固然使赞颂民主的人大失所望,使反对民主的人找到依据。但只要民主还在,经过民主的长期努力,最终是可以消灭权力“好处”的。所谓的“坏民主”,只是民主与权力较量过程中,民主并未完全战胜权力产生的一种现象。即令是那些经过长期民主,民主已大体战胜权力的国家,权力还是时时想挣脱民主和民主制订的规则的制约,比如美国的“水门事件”。所以,民主的乱象很大程度上是由想获得权力好处的人利用民主带来的,但他或他们最终又会被民主淘汰。也只有民主,才能把他们或他们追逐权力“好处”的思想与行为淘汰。民主正是经过这样不断的淘汰,才能达到最终消灭权力“好处”的目的。(因埃及等国的民主现在产生争议,为说清民主的本质和意义,此段略有累赘和偏题,不好意思。)
权力带来的“好处”越巨大,权力的诱惑力越强,权力的争夺越白热化。不要说那些血流成河的暴力争夺,明争暗斗的阴谋诡计。即便是相对平和甚至“公平”的“科举”,也扭曲了中国文人的行为,对中国创新能力的窒息,更是影响深远。而在通过民主开始消灭权力“好处”而又未彻底消灭权力“好处”之前的民主初期,那些想利用民主追求权力“好处”的人,也是绞尽脑汁说谎和操控民意,人格的败坏全是源于权力。
权力的诱惑力如此巨大,引无数“英雄”折腰。精英们都去争夺权力,社会能有进步?
三,权力的疯狂
有人说,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权力则使人的魔鬼本性发挥到了极致。一个皇帝占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了达到完全占有不载绿帽,居然把宫中的仆人阉 割,这不是魔鬼是什么?一个领导,为了一个人的游山玩水,居然把成千上万的其它游客驱逐,这不是魔鬼是什么?一个校长,利用权力,居然找仍是幼女的学生开房,这不是魔鬼是什么?一个重庆的官员,为了掩盖罪行达到上位,居然在权力的掩护下投毒杀人,这不是魔鬼是什么?学者曾作过研究,官员的犯罪率比平民高出数倍,不是官员的道德低于平民(当然更不是官员的道德高于平民),而是官员手握权力。权力使人变成魔鬼。
专制政权的首要职能和任务是什么?是保卫权力。历朝历代都把“谋反”当成比之杀人放火更重的第一大罪,夷灭九族还不解皇帝的心头之恨。为什么?因为所谓的“谋反”,就是夺权,权力的好处如此巨大,岂能让你夺去?为防“谋反”,“东厂西厂”之类的特务组织应运而生。这些特务,监视大臣,行走民间,寻找对掌权者可能产生危害的所有因素,而且生杀予夺。斯大林被人称为“杀人魔王”,他杀政敌,杀元帅,杀将军,杀富农,一切可能危及其权力地位的人都杀,可谓杀人如麻。而对人民的镇压,除了监狱,还用收容,劳教,精神病院等等作为镇压工具,以掩盖世人的耳目,其中的黑暗和残暴,也是令人发指。利用权力追求利益可以使人疯狂,为了保卫获得利益的权力,更加使人疯狂。
专制国家存在一个权力利益集团,这个集团不但需要通过权力来取得特权利益,还需要通过国家机器来保卫他们的权力和地位。他们通过权力获得不合理利益,会给人民带来灾难,但不是人民受苦的主要原因。即便是极尽奢侈的封建皇帝,他所消耗的财富也有限,倒是为了保护他们,需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对人民进行控制的系统,来维护他们的权力,这一系统所消耗的财富,要超过权力利益集团本身消耗财富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几百倍。一个专制国家的统治者,总感觉钱不够用,并不是他的奢侈生活因为缺钱不能得到保证,而是他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来保住他的权力。他要建立洗脑系统,进行愚民的思想教化,这要一大批的人来做这个事,需要好多钱。他要对社会进行控制,防止对其权力秩序的颠复,这也需要很多人来做这个事,同样需要大量的钱。他还要扩大获得不合理利益集团的规模,不使自已成为孤家寡人,而构建一个统治集团。由此,国家机器被不断强化,国家费用成倍增加。而这些钱最终要由人民来负担。也就是说,人民不仅要负担统治者不断扩大的的奢侈消费,还要负担政权对人民进行日益严厉管制的费用。当一个国家对人民的征收不但增加特权者的利益,而且用向人民征收来的钱对人民进行管制时,权力走向了疯狂。
朝鲜为什么搞“先军政治”?表面上的理由无非是抵制外国侵略等。但侵略的本质含意是对人民的压迫掠夺,金家王朝没有对朝鲜人民压迫掠夺?如果换作南朝鲜的制度,北朝鲜的人民是会活得更好还是更差?所以朝鲜的“先军政治”既有增强暴力对付本国人民的用意,更重要的确实是对付外国。不过在金家王朝的眼中,对付外国不是对付外国的“侵略”,而是怕他的权力地位被外人夺去。外人的“侵略”可能确实是对本国人民的压迫掠夺(比如历史上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等),但一个对本国人民实行压迫掠夺的统治者反对外国“侵略”,是因为他的地盘他的子民只能由他来压迫掠夺,岂能由你来压迫掠夺?崇祯皇帝既不愿自已的权力被李自成夺去,却也不愿叫满族人夺去。崇祯皇帝抵抗满族,是“民族英雄”?是“爱国”?当一个专制国家的统治者,既担心权力被本国其它人夺去,又担心被外国人夺去,而不顾一切去“先军”时,权力走向疯狂。
权力具有侵略的内在本性。以前的皇帝热衷于“开缰辟土”,是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把土地,资源和人民都看作是他的,当然越多越好。扩大权力的地域复盖范围,以获得更多“好处”,是权力的内在逻辑。所以,只要一种体制能够给权力带来“好处”,实行这种体制的国家就是一个具有潜在侵略性的国家。它或许没有侵略行为,那是它的实力不够,一旦有了实力,由权力“好处”决定的侵略本性就会暴露出来。大凡极权国家,无不穷兵黩武。现在世界上的民主国家,对那些极权的专制国家抱有戒心和敌意,正是基于这种分析和担心。对他国他族的“侵略”,其实并不能给本国本族人民带来“好处”,压迫掠夺他国他族人民的是权力掌管者。也只有权力,才能压迫掠夺人民,不管是这国的人民,还是那国的人民。发动侵略国家的人民却要为穷兵黩武成为炮灰,缴纳税银,付出代价。当一个国家走上穷兵黩武的道路时,这个国家走向疯狂。
阿克顿有名言:“绝对权力绝对腐败”,并不全面。还应加上两条:绝对权力绝对黑暗,绝对权力绝对疯狂。彻底改造权力,是全人类的共同任务。
胥志义 江西省万载县 1949年生 独立学者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