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网上出现重庆作者传播严家伟病危,还有他瘦骨嶙峋的清癯病容照片,不禁感慨:作者是个年轻人,文中称严老右派,却不知他中专毕业,才20岁就陷右网,应是当年最年轻的右派。可今天,已是耄耋老翁了。

前几年,有人感慨1957年蒙冤右派,存世只5万了。再过些年,便一个不存了。可是,反右运动是正确的,只是扩大化了。扩大到99,999%的人是错划,也能称反右运动正确,岂非连小学生的数学常识也违反,何其荒诞?其实,打的右派人数,还远不止官方公佈的55万。

现在,巳有知情者公开真实的数字,官方承认打的55万,只是机关干部打右派的数字。还有大批工矿企业与学校大学生与中小学教师中的右派,没有计算。尤有工人中不用右派以反社会主义名义处分,以及1957年高中毕业生划的右派,以四类学生,尽享不准升学的虐待,右派总数,远不止文件上公布那55万。

例如北京大学打了林昭、沈元等才子尖子好几百人后,还说少了,要补课。我中学同学裴家麟〔裴斐〕巳在中文系任助教了,1958年1月又在补课中划为右派。北大右派最后增加到700人,重庆西南师范学院的学生右派,也打到600多人,才停止。若加上还划的内控的中右份子。1957年,共打右派总数是315万。

在当年文盲还占多数,中共将上过初中也萛知识份子,那时中国知识人,也只500万,反右”这种焚书坑儒,一坑,就灭了全国知识人的3/5,操刀的刽子手,也够心黑手狠,不顾断了文化的脉与根了吧?这与今天文盲半文盲头上也戴硕士、博士帽无关吗?

严家伟才20岁,刚从中专校毕业,分配到边远山区接近贵州的叙永县工作。因书香门第出身,有文才与艺术审美习惯,报刋批流沙河散文诗《草木篇》于1957年1月,超前几月了,还未引蛇出洞,引出争嗚,于是批《草木篇》又转为是鲜花还是毒草的辨论。此时,严家伟写了赞赏《草木篇》是鲜花的文章。他表了此态,便斗他成右派。斗他时,有人又落井下石,说他某次收音机调频,撞到美国之音没立即调开,于是,他这右派再升级为反革命,被判刑劳改。

1978年中央5部门发55号文件,用改正不用平反来解决右派的错划问题,严家伟有反革命帽子,难受此恩典,没被原单位恢复工职,判的刑坐滿了,仍难出此牢獄苦海,就业于监牢,称二劳改。

从前,江湖的话:好汉不怕把牢底坐穿,严家伟就是坐穿牢底,还被继续坐成终身制了,这岂非共党专制的一个标本,应是右派中一条汉子。他的古拉格生活从20岁到80余岁,长达60多年,是否应去登记一项吉尼斯记录哩!

60多年的红色囹圄生存,多少人应被囚瓜关儍了。严家伟有前20年书香门第的文化根底,不像不敦品的假文人,去盗米卖高价,他是忍饥耐饿业余去学医术,学到知识达专业水平,成了劳改队里稀缺的医务工作者。且在专制就业的铁笼里,争取生存权,顽强地娶妻组织家庭,生儿育女地争取人的权利。他用自已的文化知识,在专制最严酷的地獄,活出人的坚强,算右派中的一条汉子,和一位明白人。

20年前,他从宜宾去北京代人做文牍工作。朱国干邀我在成都公园与他茶聚,我曾劝阻他,别去为人做嫁衣与垫背工作,又想到关他几十年后,到北京去开下眼界也好,他还不识獄外也多险恶。终于吃一堑,长一智地败兴而还。

严家伟这囚在公安系内二劳改的囚徒,更奇特的是,他能以医护生,还能用电脑去拓展自已精神世界,用互联网驰骋思想,去补偿他失去的自由。在劳攺就业二劳改中,十分鲜见。而他颇具文采写的历史与牢獄故事,传遍中外,也是鲜见。

前些年,他劳攺改到退休,就业员工资不过千元。后来转为工人,退休金升到两千。聊足养家糊口,他业余用电脑上网更勤,突破那精神巴士底獄的禁闭更勇,发出一篇篇有真实事实有慧眼识破并有文采的网文,为许多右派惨澹的人生,进行了翔实的史记。他在比常人更封闭的环境里,却是思想更自由的人,多少人比他自由,却无他更自由地挥洒笔墨,他将被篡改的史记复原,把掩藏的真象返真,将夹緾的史事揭透。读他最近写民国筠莲县那女县长特赦的故事,再现了当年镇反运动的本相,多少假想敌,被作为真敌,被中共镇圧立威作敌人消灭了呵!

严家伟是右派中一个小才子,敢用笔墨突破精神禁锢的一个标本:用他60多年的囹圄日子,谱写了一篇奇诡的诗篇,在铁板一块的压榨下,竟然还从斜缝里开出一株株人性呐喊的花朵。记得相见时,他为攺正右派与平反冤假错案那股风,没有吹回自已从前的工职,十分委屈,在此,我送两个人物两段故事,供严家伟老兄认识透中共,缓解心屈。

我有一位石室中学的老学长汪岗,18岁就入中共地下党,也是文化家族出身,写一手好诗好文。做中共成都地下市委的宣传工作身份暴露,叫他去大别山二野隐身,任了军旅记者。1949年,成都地下中共特委书记彭塞,从延安返川在武汉街头遇见汪岗。汪说自已巳在武汉工作,彭塞叫他回川,四川也需干部。第二年,重庆西南局开会,刘伯承邓小平作报告时,下面急笔记录的便是汪岗。引西南总工会主任去向西南局宣传部长张子忆要汪岗去办他的《西南工人日报》汪岗去主编此报,尽为工人说话,将此报办得比党报受欢迎。1957年,李井泉对该报正总编李超说:你不划汪岗右派,你就是右派。汪岗被打右派时,属15级。仍保留工职送劳教。他二弟汪士成,18岁考进川大物理系。且是地下团成员。三弟汪三立,正读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这两位胞弟皆被株连打成右派,二弟发配雅安劳动,三弟发配北大荒改造。

1962年,汪岗劳教解除,调回省总工会,工资30元。在那工人阶级成堆的单位,他这揭帽右派,便成了各种运动的斗争把子,逼他在文革中造反。1977年,华国锋抓纲治国,反击右倾翻案风,不只汪岗判5年劳改,1938年入党的右派范硕墨也劳教后再判劳改。后来,汪岗右派给改正了,省总工会顶着不给汪岗劳改平反,汪岗便在双流生产洁尔阴那企业打工。他用“难言之隐,一洗了之”的广告词,使这产品畅销海内外。有人说他这一句应值150万。他的价值巳在巿场体现了。为他劳改平反却受阻,他对我说。他去找过管省总工会的省委书记李登菊,也打不开这锁。汪岗比你严家伟对中共应功勋卓著了,仍未解决工职与工龄,你心里的纳闷,该破解了吧?

另一右派故事,就比汪岗的故事更彻底暴露反右运动根底与脉络了。

1948年,陈修良派任南京中共地下党第六任巿委书记,前5任皆在此任上牺牲。她最大功绩,乃策动江阴砲台起义,不发一枪一炮,让共军木船渡过长江。若无此策反国军,共军就是铁甲船恐也难渡江。共军占领南京后,女书记陈修良请示邓政委,问南京地下党有不少1920年代的老党员,如何安排他们的工作?邓小平叫她写个报告来。她交了报告,便不见下文。她的工作,去了妇联。

几年后反右,不仅陈修良打成右派。丈夫沙文汉全国著名书法家,在浙江省长任上也打成右派。他们沙家弟兄乃地下党称赞的沙氏五虎,著名的翰墨世家,几乎无一幸免。

攺革开放,陈修良的右派攺正后,调她中央组织部。她翻阅档案,翻出当年他的请示报告上,由毛泽东与康生批复的对中共地下党人的安排政策是: “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 。

而反右运动正是一次大淘汰。他们中共自已的知识分子党员都在淘汰之列,严家伟与我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知识人,不更是他们淘汰的对象吗。几十年了,还耿耿于怀,未免多情反被无情恼了。

严家伟胰病难治,老夫在此送点心药,解除点心病,也许助他更舒心畅意一些,更有余力熬战病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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