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武漢封城 （續）
2、人不傳人
武漢作為湖北省會，截至2020年全市下轄13個區，常住人口大約1400萬人。它不僅是中國內陸最大的水陸空交通樞紐，還是中國四大科教中心城市之一，有科技研究機構99個，國家重點實驗室30個，國家級工程技術研究中心19個；擁有中國科學院院士32人，中國工程院院士42人；在武漢的高校一共83所，其中本科高校46所，數量居全國第二，僅次於北京。武漢成為繼北京、上海之後，全國第三個擁有“雙國家制造業創新中心”的城市。
然而，誰都不會想到，一場可怕的大瘟疫正悄然席捲著這座現代化大都市。2019年12月26日下午，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來了一對老夫婦同時就診。門診醫生接診後，經過檢查，發現老太太有發燒、氣喘、呼吸困難等症狀，隨即收入呼吸科住院部。而老先生除了發燒、咳嗽，還有糖尿病史，曾經中過風，肢體活動不是太好，有復視、雙影症狀，所以，他被收到神經內科住院部。
老太太進了呼吸科病房後，住院醫生進一步診斷，發現患者病情進展很快，呼吸特別困難，血氧只有80%。主治醫生急忙請呼吸與重症醫學科主任張繼先進一步查看病情。
張繼先，女，1966年生，主任醫師、教授，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分會湖北省、武漢市委員，湖北省職業病塵肺病鑑定專家，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呼吸與重症醫學科主任。
張繼先主任檢查了一下老太太的臨床症狀，感覺這個病人確實有點奇怪，肺炎病變範圍比較大。她立刻給患者做了血常規，做了常規的病原學檢測，甲流和乙流檢測，結果都是陰性。但患者肺部CT結果顯示和流感或者普通肺炎有明顯區別，這立刻引起了這位呼吸科主任的警覺，她把老太太作為重點關注對象。
次日上午9點多鐘，那位收治在神經內科住院部的老先生也出現呼吸系統病變，病情急轉直下，神經內科醫生急忙打電話請呼吸科醫生給老先生會診。呼吸科醫生過去看了一下老先生的肺部CT，發現患者雙肺多發磨玻璃影，呼吸非常不好，情況比較重，於是就把老先生轉到了呼吸科住院部。
老人的兒子為了方便照顧父母，請求把兩位老人安排在同一個病房。這時候張繼先主任才知道老先生和老太太是一對老夫妻，這更加引起了這位女專家的注意，她急忙讓老人的兒子去做體檢。幾個小時之後，老人兒子的體檢結果出來了，血常規、淋巴都偏低，肺部CT跟他父母非常像，只是肺炎病變範圍少一些而已。
一家三口都得了同樣的不明病毒性肺炎，這很不尋常。憑借職業的敏感，她懷疑是某種傳染病。但已確定不是肺結核、不是甲流、不是乙流，那會是什麽呢？總之，絕對有問題！她對傳染病的防護意識生根於“非典”時期。2003年抗擊“非典”時，時年37歲的張繼先是江漢區專家組的成員，每天的任務就是下到各個醫院排查疑似患者。她從那個時候就鑄就了公共事件、群體事件的思維。
刻不容緩，下午2點，張繼先主任向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院長、醫院院感辦和醫務部作了匯報，醫院立即上報給武漢市江漢區疾控中心。
下午4點，江漢區疾控中心傳染病防制科科長王文勇來到醫院做流行病調查和採樣。他拿著樣本回到疾控中心後，和同事們連夜對樣本進行甲流、乙流檢測，結果都是陰性。他們把檢測結果反饋回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並表示第二天一早，他們會到武漢市疾控中心，進一步做其他病原檢測。
12月29日，張繼先的呼吸科又收治了四名病人，他們和匯報上去的一家三口的症狀非常相似，都是不明病毒性肺炎。更加巧合的是，他們之間都認識，都是武漢華南海鮮市場的攤主或者打工夥計。經過盤問，他們之前還在同一家診所看過病，7個患者中，發病最早的是12月8日。
來自同一個家庭、來自同一個地方、臨床症狀都一樣。這幾個標簽疊放在一起，從經驗角度來看，傳染病基本確認無疑了，而且，至少已經在武漢華南海鮮市場傳播了20多天！唯一的疑問是，這種傳染病來自何種病毒？
張繼先主任再次把新情況及時匯報了上去。院長感覺事態嚴重，於當天下午1點，緊急召集呼吸科、院感辦、心血管、ICU、放射、藥學、臨床檢驗、感染、醫務部的10名專家，對7個病例逐一討論。討論結果，10名專家一致認為這個病有人傳人的跡象，而且和以前所認知的肺炎都不一樣，有可能這是一種新的病毒！院長決定直接向省、市兩級衛健委疾控處報告。
與此同時，另一家醫院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急診科，也接診了4例來自華南海鮮市場的患者，肺部CT、血檢查都是不明病毒性肺炎的表現。
該院醫護人員也懷疑是傳染病，並立刻向武漢市江漢區疾控中心報告了這些病例。江漢區疾控中心傳染病防制科科長王文勇回應武漢市中心醫院說：“近期疾控中心也收到其他醫院類似的報告，但送到市裏的各項病原檢測都沒有結果，等結果出來再聯繫。”
12月29日晚，在武漢市衛健委的指示下，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派車把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的7位病毒性肺炎患者接走了。
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是武漢的傳染病專科醫院，集臨床、教學、科研於一體，是武漢市衛健委直屬的三級甲等專科醫院，也是武漢市唯一一家具有近百年歴史的公共衛生醫療救治基地。
至此，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和武漢市中心醫院的醫護人員的職業素養可圈可點，他們憑借豐富的專業經驗和作為醫生的天職，及時發現了不明病毒，為扼制瘟疫的蔓延提供了寶貴的時間。
然而遺憾的是，武漢執政者並未如醫護人員所願，他們接下來一繫列違背科學的魔幻操作，與管理這座現代化大都市的能力極度不相匹配。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執政者非但不及時向民眾和社會作出瘟疫預警，反而挖空心思刻意隱瞞病毒的傳播！
12月30日上午，武漢市衛健委召集全市疾控負責人開會，要求各區準備成立一個專門流調應急隊伍，對病例進行調查、處置。並強調：“未經授權，任何單位、個人不得擅自對外發佈有關不明肺炎的信息，否則按造謠依法查辦。”
各級醫院接到通知後，醫護人員們憤怒了。他們無法理解政府為何要隱瞞真相，就算還沒有檢測出是何種病毒，但，呼籲民眾早一點預防不好嗎？
然而，災難面前，總會有勇敢的人站出來試圖拯救人類。當晚，被民眾後來稱之為“吹哨人”的武漢市中心醫院眼科醫生李文亮，在“武漢大學臨床04級”微信群中毅然轉發了“華南水果海鮮市場確診了7例SARS，在我們醫院後湖院區急診科隔離”等文字信息，還附了1張標有“SARS冠狀病毒檢出陽性指標”的臨床病原體篩查結果圖片，另外還有1段時長11秒的肺部CT視頻。緊接著，他又在該群發佈“最新消息是冠狀病毒感染確定了，正在進行病毒分型，讓親人注意防範！”
他發佈的信息迅速被朋友圈好友轉發，引發了全國網友的關注和討論。
2019年12月31日，國家衛健委第一批專家組來到武漢，全面掌握了病毒在武漢市傳播的情況。同日，武漢市衛健委發佈了《肺炎疫情的情況通報》，通報裏稱：“目前武漢市已發現27例病毒性肺炎病例，到目前為止，調查未發現明顯人傳人現象，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
也就是說，武漢市衛健委這份通報是被國家層面的專家組認可或是授意的，這是來自官方姍姍來遲的第一次通報。然而，遺憾的是，這份代表最權威的通報卻刻意隱瞞了病毒在武漢華南海鮮市場傳播了20多天的真相。
張繼先等醫護人員看到武漢市衛健委的通報後，怒不可遏、心急如焚，因為她們醫院距離華南海鮮市場不到三公里距離，打車10分鐘就能到達。來自該市場的病毒性肺炎患者蜂擁而至，已經把她們醫院擠爆了。她們呼吸科不得不把一樓徵用，專門收治病毒性肺炎患者，但僅用了一天時間，新開辟的病區就都收滿了病毒性肺炎病人。不僅如此，還有病人要進來，但已經擠不下了。有些重症患者要不到床位，基於求生本能謾罵、毆打醫護人員，甚至有人用刀威脅。呼吸科和發熱門診已經遭到了嚴重擠兌。
為了給重症患者騰出病床，醫院只能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的患者盡快出院。以前病人好九成才可以出院，現在好六七成以上就要馬上趕他們走。有些病人不願意走，怕萬一在家裏又復發了。醫護人員只好騙病人說醫院病毒多，再次感染會更危險，連哄帶騙把病人騙出病房，讓重症患者住進來。
出現這種擠兌狀況的醫院不止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這一家。也就是說，國家衛健委、湖北省衛健委、武漢市衛健委三級政府職能部門在明知湖北部分醫院已經遭到嚴重擠兌的情況下，仍舊對公眾刻意隱瞞了大量的感染病例，並發出“人不傳人、可防可控”的錯誤信息來誤導民眾。
這一時期，幾乎看不見武漢市的市場、商場、學校、車站等公共場所有民眾佩帶口罩。毫不誇張的說，武漢市1400萬市民幾乎都在病毒裏裸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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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日，元旦放假3天。武漢市華南海鮮市場的商戶們一大早就開門營業，大家都想在假日期間多掙點錢。每年這個時候，正是海鮮水產行業的旺季，每天的營收入是淡季的數倍之多。這幾年經濟不好，生意不好做，不少商戶指望著前半年賠的錢，能在過年期間賺回來。
然而，在沒有任何預兆和說明的情況下，華南海鮮市場管理部門突然下發了政府的紅頭文件，要求休市整治，全部商戶立刻停業，所有商品都要查封。與此同時，華南海鮮市場外圍也拉起了警戒線，所有進出口都有不少警察嚴密把守，不准任何人進出，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海鮮市場的所有商戶瞬間都傻了眼，紛紛表達不滿和無法接受。憤怒的人們湧向市場管理部門討要說法。他們質問市場管理者：“我們遵紀守法、合法經營，不欠政府一分錢租金和稅金，憑什麽查封我們的商鋪，憑什麽不讓我們經營？”
市場負責人回答道：“我們接到上級通知，12月期間，我們武漢市的幾家醫院收治了一些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人，都和華南海鮮市場有關聯，所以要暫時關閉市場。不過專家組說了，這個肺炎人不傳人、可防可控，所以大家不必恐慌。”
商戶們質問道：“既然人不傳人、可防可控，那為什麽還要查封市場、影響我們合法經營？一年中就這幾天是旺季，更何況水產品保鮮保活的成本非常高昂，如果不及時銷售出去，出現腐爛和死傷，這些損失誰來承當？”
市場負責人蠻橫無理的說：“人不傳人並不代表水產品上的病毒不會傳播，所以必須全部封存，統一銷毀，這也是上頭的命令，帶頭鬧事者將按尋釁滋事罪予以拘留！”
病毒源頭武漢市華南海鮮市場雖然被關閉了，但城市管理者並未向市民發出傳染病預警，也沒有向社會公佈相關病例，仍然強調人不傳人，誤導民眾，導致病毒還在社區、家庭、公共場所恣意傳播。
決策者對病毒的無視和傲慢，使一場史無前例的瘟疫浩劫開始悄無聲息的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