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习近平访问美国旧金山,北美各大反共团体云集会场外,与支持中共的团体爆发了激烈的流血冲突。但在此次社会运动之中,有一种现象值得我们注意,即:香港、西藏、维吾尔的流亡团体之间能够密切协作,而它们与汉人民运之间则呈现出泾渭分明、甚至是水火不容的情势。汉人民运的团体基本无法与港、藏、维人团体协作。这种现象的产生机理是什么?在抗争运动的“后白纸时代”,汉人离散团体应与其他族裔的反中共团体维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个问题已经变得至关重要,如果我们忽略这个问题,那么汉人民运在海外将日渐被边缘化,活动空间将日渐狭窄。最终,各种零星的、原子化的“孤勇者”将无法形成合力。如要形成这种合力,必须要形成一种可靠的叙事框架,将各个单独的反抗行动放置入这个框架中,讲成一个连贯的故事。中国边疆问题的历史脉络极其复杂,然而在中国内部,公民社会的政治活动空间已经近于完全封闭,因而中国内部的复杂问题会间接折射在海外的离散团体的相互关系中。因此,我们怎样定义汉人民运与台港藏维的关系,取决于我们对于中共消亡以后的东亚有怎样的设想和愿景。我们对于未来有怎样的设想与愿景,当下我们就会做出怎样的行动。“白纸运动”的时候,许多人出于单纯的正义感走上街头,“白纸运动”的参与者内部,彼此思想观念是大相径庭的。当社会运动暂时退潮,我们就需要将实践转化、沉淀为理论的思考。yibaochina.com
(藏人、港人、维吾尔人团体反对习近平联合示威)yibaochina.com
当中国内部的极权统治压力越来越大,中国内部的发声空间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失声时,海外的离散团体能否构建有效的叙事体系,对于反抗运动的发展方向会有极大的影响。“白纸运动”这个词本身就是由海外中文社群创造的。维基百科一度不使用“白纸运动”作为词头,而使用更加中立的“反对动态清零政策运动”,一直到将近一年之后,才把词头正式确定为“白纸运动”。从这个过程中,可以看到海外中文社群在这一年中形塑历史记忆的过程。由于在中国境内的舆论场中,“白纸运动”与“六四”一样是接近被完全抹杀的,海外中文社群正在建构平行的历史版本,与中共官方的历史叙事抢夺话语权。yibaochina.com
(白纸运动·北京亮马河示威)yibaochina.com
众所周知,“白纸运动”的直接引爆点是2022年11月24日晚在乌鲁木齐吉祥苑小区发生的大火,死难者主要是维吾尔人。到25日晚,乌鲁木齐市民开始游行抗议。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充足的史料还原当晚在乌鲁木齐的示威现场,但可以推想示威的参与者主要是汉族人。无法排除示威者中存在维吾尔人的可能性,但至少主要的口号都是汉语的。从7月17日到11月24日,乌鲁木齐经历了长达一百多天的残酷封城,市民的容忍力已经达到极限,一场大火点燃了市民的愤怒,他们走上街头、冲击市政府、与警察爆发激烈冲突,要求立即解封。示威的影像在网络流传,引发了全国、全世界的关注。在波澜壮阔的社会运动背后,是乌鲁木齐汉族市民对维吾尔人死难者的同情、以及对强加于自身的封控措施的愤怒。但在这种叙事框架下,维吾尔人却是进一步失语的。2017年以来,中国政府在新疆建设再教育营,据联合国人权机构的报告,有超过100万非汉族人口被关押在这些营区中。然而中国政府极力否认这些营区的存在。因为网络信息审查机制,在中国境内,民众根本无法接触到与这些营区相关的真实信息。中国政府进一步把新疆再教育营转化成国际政治的站队,与维吾尔人有文化、宗教联系的突厥系国家和伊斯兰国家,出于与西方对抗的意图,大多数和中国政府站在一起;而西方国家对维吾尔流亡团体的支持,既是出于人权、也是为了将它作为对付中国的一个筹码。总之,中国政府试图利用这种宗教文化与政治立场之间的倒挂现象,将新疆再教育营的存在变成一个罗生门事件。对于内地的汉族民众,既然他们无法接触到真实的信息,他们不相信再教育营的存在或许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乌鲁木齐的汉族市民,当他们看到身边的维吾尔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他们真实的心态与立场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是非常难以了解实情的。但总之,在中文世界现行的关于“白纸运动”的叙事中,新疆再教育营的存在是被遮蔽在水面之下的事实。火灾中的维吾尔族死难者仅仅是一个空洞的符号,引爆了整场运动,但维吾尔人本身却是完全失语的。因此,海外维吾尔人社群对于白纸运动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感。汉族人对维吾尔人单方面表示的同情,在维吾尔人听来却是完全错位的,双方的话语有很大的龃龉,从而造成了更加深刻的隔阂。yibaochina.com
(2022年乌鲁木齐示威)yibaochina.com
如何消除这种隔阂,如何达到不同族群之间的相互理解,目前是我们的抗争运动的重要课题。在中国境内,自由表达的空间已近乎完全不存在。在境外,这样的空间也非常逼仄狭窄,但尽管如此,这也是我们唯一可能推动改变的空间。在中国抗争运动的上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1989年,这样的隔阂还几乎不存在。1989年遍及全国的民主示威间接推动了当年达赖喇嘛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同样的,当年的台湾人、香港人也普遍以主人翁的心态参与到中国民主运动中。然而三十多年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台湾人、香港人、西藏人、维吾尔人都建构出了主体意识,然而许多“老民运”的思想如同化石一般永远停留在了他们离开中国的时刻,既不能融入美国社会,也被三十多年来飞速变化的中国社会抛在身后,成为了一个孤悬于中美两个社会之间的存在。因此,他们已然没有了面对新现实的思维能力。这当中,最典型的就是魏京生。他发表在自由亚洲电台的文章《关于维吾尔历史的争论》中说:“从基因测试的结果看,维吾尔的血统基本上是黄种人。”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基因测试。在英文当中现在已经没有“黄种人”的概念,只有“亚裔”(Asian)的概念。“黄种人”这个概念作为老的种族主义体质人类学的一部分,已经被现在的主流学术界抛弃了。而且,民族不等于种族。现代意义上民族的观念从来就不能化约成基因的差别。据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民族主义理论,民族是由历史叙事所建构的。任何的历史叙事都需要先预设一个主体,围绕这个主体形成叙事,然后这种叙事再反过来确证主体性。主体与叙事相互确证,由此形成民族的建构。主体与他者是相互观待而存在的,“我们不是谁”定义了“我们是谁”。在抗日战争中,中国人通过反对日本建构了自身,“我们不是日本人”的观念定义了“我们是中国人”。同样地,现在台湾人也在用“我们不是中国人”定义台湾人的身份认同。此二者是平行的历史过程。yibaochina.com
(新疆再教育营被关押者)yibaochina.com
上面的分析过于抽象,如果结合具体的历史的事实,可以更方便我们理解这个问题。在国民党以威权主义统治台湾的时代,国民党将中华民族主义的观念灌输给台湾人。国民党将中华民族设置为历史的主体,按照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的框架形成叙事,这种叙事又倒过来确证了中华民族的主体性。台湾人通过长期的社会运动结束了国民党的统治,并用新的历史叙事来替代中华民族的历史体系。台湾人将“台湾民族”设置为历史的主体,依照原住民-荷兰西班牙-明郑-满清-日治-国民党-民主宪政化的框架来讲述台湾历史。在国民党到民进党的政权更迭背后,是族群文化的更迭。老一辈台湾人接受的是以中华民族为主体的历史教育,新一辈台湾人则是接受以台湾民族为主体的历史教育长大的。台湾民主宪政化的过程,与台湾历史教育的转轨、台湾民族主体性的建构,其实是同一个历史进程的不同面向。从台湾的历史中,我们可以学习到长期持续的社会运动凝结为思想理论与文化形式的过程。我们的社会运动还处在方兴未艾的阶段,我们可以从台湾的历史中学到很多宝贵的经验。只不过我们必须先抛弃以中国为中心的思考习惯,站在以台湾人为主体的立场,穿着他们的鞋子,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想法。yibaochina.com
今年6月,笔者在台湾驻德使馆会见谢志伟大使,谢志伟大使对我说了一个故事。谢大使出身于外省渡台的知识人家庭,从小接受的是以中华民族为主体的历史教育。他告诉我,几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德国时,德国同学问他来自哪里。他回答来自China。德国同学追问他是否见过长江、黄河、长城?谢先生答:没有见过,只见过日月潭、阿里山。德国同学即说:那你是来自台湾,而不是来自China。谢先生说,这是他台湾民族认同的启蒙时刻。后来他加入台湾独立运动,成为其间的一位重要人物。yibaochina.com
(台湾驻德大使谢志伟先生)yibaochina.com
相比于台湾,香港人的主体意识的形成时间更晚。即使在2019年反送中运动期间,绝大多数示威者也并未要求香港独立。在“五大诉求”的最后一条也仅仅要求实行真普选。2020年国安法施行之后,许多香港的活动人士流亡海外,“香港人不是中国人”的观念才成为主流。“反送中”运动的主流是香港民主派,他们只要求普选,不强调香港人的身份认同。除了民主派,还有自决派,认为香港作为殖民地有权利自行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一派以罗冠聪为代表。此外,还有香港独立派,认为香港民族应该建立自己独立的国家,以黄台仰为代表。今年夏天,笔者协助策划了德国杂志《莽莽》对流亡的香港活动家黄台仰的专访《最重要乃维持身份认同》。在访谈中,《莽莽》记者提问:“香港独立这样一个看似事实上不可能实现的口号,为什么香港人会提出这样一个政治诉求?”黄台仰回答:“香港独立不单只是我们政治的一个最终目标,其实也是我们对于香港、对于整个中国理想的想像。香港没有可能独立,因为当广东、新疆以及中国其他的省不独立的话,我们没有办法独立。首先要定义什么是独立,有政治的独立,也有理想的独立就是我们可以当家做主,我们不受其他外在力量去支配我们,这个是比较抽象的一个定义。香港独立可以有不同的形式,我们可以跟其他中国独立的省——或独立的国家组成像欧盟一样的政体。香港是政治意义上独立,但是我们跟其他中国的省有一个对等的关系,”黄台仰的言论,是对“香港独立如何可能”的问题的答案。笔者对此并不完全同意,因为中国的省界与文化地理的单元是错开的,中国的省界是蒙元时期为了方便中央集权的统治而划界的。在江苏省、安徽省这样的省内,包含了从苏州到徐州、从徽州到宿州这样文化与发展程度天差地别的地方,因此绝不可能在省界内建构主体意识与民族认同。黄台仰先生认为应破除“大一统”的观念,这一点笔者极为同意,因为民主制度与地方分权有密切的关系,我们完全可以以欧盟作为参照物来设想东亚的未来。只不过黄台仰认为可以以各省为界建立独立的国家,这是不可能的,这或许是因为他对中国的地理不够熟悉造成的。yibaochina.com
(流亡德国的港独派领袖黄台仰先生)yibaochina.com
继《莽莽》对黄台仰的访问之后,又有香港离散社群杂志《如水》发表了练乙铮的文章《你话你想光复,但唔知点做⋯⋯?》(国语:你说你想光复,但不知道怎么做?)。其中提到“五独共和”的观念,认为香港人应该与台湾人、西藏人、维吾尔人、蒙古人合作,向他们学习流亡政治的经验。实际上,海外港人与藏人、维吾尔人的合作已经非常多,港人在国际上也为自己争取了很大声量了。但练先生的文章没有思考“香港独立如何可能”的问题。流亡香港人是否只能一辈子在国外活动,永远无法返回故土?练先生的文章缺乏对流亡香港人返回故土后应建立何种政治秩序的思考,因此不如黄台仰想得深远。尽管如此,笔者能够理解练先生的心情,因为香港民族主体意识的建构中,与台湾一样,是以“中国”作为他者的。“香港人不是中国人”构成了“我们是香港人”的定义,因此在这一叙事中,香港人对中国人的嫌弃与排斥心态,是建构香港人主体意识过程中的必须之物。练先生在文章中说:“大陆人受三年武肺封控却全无反抗意志,面对文革重临、习氏复辟而人民除了举几张白纸,最多也只能躺平,终于明白华夏文明孵出的坏与不济已成为普遍常态。”这表现出作者的一种心态:香港人费心费力支持中国民运这么多年,身心俱疲,最终自身难保。现在香港人已经没有心力再关心你们的事情了,无论是六四、民运还是白纸,都与“我们香港人”不再有关。yibaochina.com
最后讲到海外藏人群体,他们是与汉人关系最好的一个群体。实际上,西藏文明原本是与华夏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平起平坐的一种独立的文明体系。原本实行封建制度的西藏文明,如要将自己转型成现代的民族国家,亦需要一个历史建构的过程。但因为西藏地理位置的闭塞,近代化过程刚刚萌芽就被中共全境占领了。从1959年达赖喇嘛带领藏人流亡至今,已经60多年,经过三代人。第一代流亡藏人出生于西藏境内,第二代人多出生于印度、尼泊尔,第三代人多出生在欧美国家。在如此漫长而广阔的流亡史中,流亡藏人能维持自己的身份认同,近乎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但亦不可避免的,流亡藏人的文化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与境内藏人产生了很大区别。但流亡藏人创造的文化产品,包括流行音乐、网络视频等在境内藏区被广泛接受,这构成了境内藏人与流亡藏人之间的文化纽带。YouTube上的西藏美食网红“班丹的厨房”(Palden’s Kitchen)今年夏天使用外国护照回到西藏,当他走进拉萨冲赛康菜市场时,整个市场回荡着拉萨话“班丹来啦”的声音,许多菜贩和拉萨市民争相上前与班丹合影。从这一事件可以看出流亡藏人的网络文化在境内藏区被接受的广泛程度。yibaochina.com
(藏人美食网红班丹先生)yibaochina.com
但另一方面,现在的西藏流亡政府相对于2008年,国际影响力已经减退了很多。或许三代流亡藏人分别可以用三个团体来代表:第一代流亡藏人以西藏流亡政府为代表,第二代以“藏青会”为代表,第三代以“自由西藏学生运动”(Students for Free Tibet, SFT)为代表。理论上,达赖喇嘛宣布退出政治,将法统交给西藏流亡政府与西藏流亡议会,但西藏流亡政府的选举仅仅局限于流亡藏人,未来假如他们回到西藏,能否得到藏人的承认尚且是一个未知数。但无论是境内还是境外,无论男女老少,绝大多数藏人都承认达赖喇嘛的权威性。达赖喇嘛如今年事已高,假如中共政权对西藏的统治在达赖喇嘛圆寂之前结束,那么有很大可能达赖喇嘛可以带领流亡藏人回到西藏,并且弥合藏人各团体之间的裂痕与分歧。假如达赖喇嘛圆寂发生在中共倒台之前,则流亡藏人内部的分歧可能会扩大化。yibaochina.com
在乌鲁木齐火灾与白纸运动一周年之际,我们回顾社会运动的遗产,除了最重要的是清零政策的终结之外,在海外形成了三个社群:纽约的“热风”(原名“纽约民主沙龙”)、伦敦的“中国反贼”(China Deviants)、德国的莽莽。加拿大的“公民会”是在白纸运动之前就成立的。这些社群构成了海外青年团体的几大重镇。其他在美国西岸、法国、意大利、日本、澳大利亚、韩国也有一些新产生的社群。这些社群的关注点与六四流亡群体有了很大的差别,具体说来,白纸运动的相关海外青年社群在政治立场上普遍倾向左派,支持女权主义与LGBTQ+平权运动,在看待政治问题时,多数人都能抛弃中华中心主义的匡限,对台港藏维等族群的问题普遍很关心,也维持着比较好的关系。今年冬天我与美国一些青年活动人士在立陶宛会面时,他们告诉我办活动的经验,一般来说,台湾人、香港人因为文化相近,是最容易接触的。流亡藏人也比较友好,跟维吾尔团体接触时碰壁的次数是最多的。但如果从海外的年轻维吾尔人开始接触,往往容易得到友善的回应。yibaochina.com
(菊尔·伊力哈木在纽约“热风”举办座谈会)yibaochina.com
自从笔者从事政治活动以来,一开始也常常持有以自我为中心的视角,认为“我们也是反共的”,为什么你们要因为我们是汉人就认为我们有“原罪”?从而感到极为受伤。甚至摆出“如果中国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你们的问题也不能解决”的姿态,从而招致他人的厌恶。但回过头想来,假如我们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台湾人、香港人、西藏人、维吾尔人都是以“中国人”作为他者来建构自己的身份,因此他们自然从心底里对于中国人有嫌恶之感。尽管事实上,台港藏维的问题就是与中国问题紧紧绑在一起的,但我们有什么资格把我们的问题强加给他们呢?yibaochina.com
关于一些维吾尔人说汉人有“原罪”的观点,笔者曾一度认同,但后来又改变观念,认为这样说未免太简单了。如果汉人的原罪是:三十多年来不追求公义,只追求赚钱和经济发展,是不是台湾人、香港人也有原罪?如果没有台湾、香港的存在,中国经济腾飞根本不可能。多年来,西方国家投资中国,而对人权问题只作象征性的表演,是不是也有原罪?因为台港藏维等族群建构的叙事框架是:“我们藏人/港人/维吾尔人受到了中国的迫害,我们不是中国人”,是“受到中国迫害”而非“受到中共迫害”。这个时候,假如我们去“教育”他们:“汉人也是受害者,汉人也有很多人在反抗、在坐牢,只是外界看不到……”这只会招致他们的嫌弃和厌恶。实际上,1989年以后中国融入世界经济体系的过程,是一个经济利益与人权问题交缠的复杂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从美国华尔街、美国工人、日本、台湾、香港,到中共、汉人、藏人、维吾尔人,所有各方都不是完全的无辜者。所有各方都是受益者,也都是受害者。孔子曾说:“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本来是全球体系性的不公义,现在谁处在“下流”的位置上,就注定要承受全部的归结和怪罪。因此,假如汉人真的有“原罪”的话,那么就是我们无法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社群组织,如台湾人、香港人、藏人、维吾尔人一般。整个全球化链条上所有的环节,都会把罪责直接推给无法建构社群的团体,也就是中国人/汉人,这就是“原罪”的形成机制。中国人/汉人的反抗者,大多数都是像彭立发这样的“孤勇者”,而无法形成有效的社群。这既是共产党对中国内地社会“去组织化”的结果,另一方面,也与中国历史上大一统、编户齐民、科举制的传统相关。台港藏维的社群虽然也在不断面临失败,但是他们能够形成稳定的社群,而民运团体则如同聚幻泡沫一般,一方面长期互相攻讦指责,一方面在激烈对抗性的姿态中顾影自怜、自说自话。因此被台港藏维的社群嫌弃,美国等西方国家对汉人民运的支持也在逐渐消退。资源越是减少,他们把持、垄断剩余资源的挣扎力也越强。因此,海外的各个青年社群必须在艰难处境中设法突围,在夹缝中闯出一条新路,由此创造未来的历史。yibaochina.com
另一方面,我们要看到美国对汉人民运的放弃,以及对台港藏维社群的支持,是否代表美国对未来东亚秩序的设想已经变化了?进而,我们是否要设法寻找新的异议空间?不管我们以多么谦卑的姿态去与台港藏维的社群接触,中国人/汉人的身份夹于其间都是非常尴尬的。因为“中国/China”是原本是台港藏维的上位概念,现在则是作为它们的“他者”而存在的身份。当香港人、藏人、维吾尔人和汉族异议人士组成一个拼盘,在国际上讲述中国人权问题时,汉族异议人士在其中的位置是尴尬和突兀的。只有以“中国”为他者建构一套叙事体系,才能整合进由台港藏维构成的美国东亚政策框架中。今年的APEC示威中,自由亚洲电台报道了广东独立运动的活动人士郑永华,此外还有何岸泉先生的“上海民族党”于2022年4月上海封城期间曾获得《华尔街日报》的报道。二者都是突破“大一统”的桎梏,建构稳定社群的宝贵尝试。其他在推特上还有各种各样的“独立运动”,但它们都只存在于社交媒体上,未能建构出稳定的线下社群。许多人对中华民族和大一统观念的狂热追求,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社群,因此将自身身份的焦虑投射在大一统狂热上。对于已经进入一种稳定的社群的人群,对于中华民族和大一统不仅会失去兴趣,也会自然产生一种厌恶之感。台湾人的心态史正可以说明这一点。yibaochina.com
白纸运动一周年之际,当社会运动的潮水退去,我们不想成为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而应该尝试建构社群,否则白纸运动会变成新的一堆泡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作为出身于中国内地的抗争者,我们面对的现实是被瓦解成流沙一样的社会、以及互相攻讦、互相猜忌的心理状态,四周仿佛布满了绵软的、让人使不上力气的墙,我们每天都在面对内心强烈的无力感。所有的抗争着都如同孤立的鸡蛋撞上高墙,无法形成合力。好不容易有了“白纸运动”,现在也无可避免地朝向泡沫化的方向发展。台港藏维社群所厌弃排斥的“中国”,却是我们逃无可逃、必须面对的现实。因此,我们面对的困难远比他们要大,而我们能够凝聚的力量相对于他们又小得可怜。但笔者始终认为,中国内地的宪政化与公民社会的建构,是整个东亚地区宪政化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只有当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台港藏维的出路才会自动浮现。因此,我们或许可以告慰自己,我们是在为了更加广大的人们做出承担,我们承担的是最艰难的任务、最沉重的负担、最黑暗的现实,因此我们时时面对的一切无力、忧郁与挣扎,都是有意义的。yibaochina.com
2023年11月24日yibaochina.com
乌鲁木齐大火周年纪念日yibao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