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藏按語】出來半月,幾經折騰,意外找回老微信,又與師友親朋建立起如何也掐斷不了的相通情誼(而電郵微博推特臉書等怎麼弄一時半會也登錄不了了)。試轉發一點小詩拙作,如九年前那次出來後,榮幸又首得高老師大段深情寄語——此中不止是詩評,更飽含藝術前輩同道恩師對晚輩後學長年的理解、關愛和鼓勵——對於我這長年被封殺排除在體制外碑縫冷灰中的詩寫者來說,確鑿如沐天雨,因此焦灼冰層廢墟中有此暖心愛義加持,仍有些許繼續生發成長之可能。

回來聽老婆講,高老師和大量師友道友於我們夫婦囹圄中更是不竭心力,以行動和藝行等各種方式不斷幫扶家中老幼,非血緣之情卻十足滿溢血緣之情——微薄如我何德何能,竟又慚愧領受之。前幾天我用老婆自媒體帳號一一私信拜謝感恩(還有大量師友道朋未能聯繫上親手道謝,只好銘刻如山恩義期待未來能盡力償還報答萬一),給高老師的私信中我有這樣表白:往後不給同是「艱難苦恨繁霜鬢」的道友添麻煩,便是對社會的貢獻了⋯⋯我會不負囑託以生活為要照顧好家人,以期往後生命能稍微匹配您的深情厚意。

「自強不息」,「挺住意味著一切」——在過往多次朝來寒雨晚來風之時,高老師不止一次如此貼心安慰、誠摯鼓勵。

我願再次重複我內心反覆翻騰的心聲,一併拜致如高老師一般給予我們一家持久關愛的各界恩公義友:唯願我未來的生命,能稍微匹配您的深情厚意。

(配圖為高氏兄弟對王藏一家傾情聲援之作)

 

《今天,天很藍》

 

今天,天藍,天很藍

藍得虛偽,藍得殘忍

藍得死灰都妄圖復燃

 

這塊藍色裹屍布下

我戴著50斤腳鐐,外加玫瑰金色手銬

雙手卡左腿,屈著脊梁骨,靠牆角

 

這頭畜牲隨時狠狠扭頭

透過佈滿網格的鐵網看天

 

天是一樣的天,時常藍

只不過今天沒有一朵流亡的雲

顯得更藍,藍得想到不遠處被株連鐵籠的老婆

和我一樣,正和我一起無聊看天

 

2022.3.9

 

 

《悔過書》

 

終於,我寫下長達數頁的悔過書

我錯了,我有過,我目無國法,我思想偏激

心靈錯了

精神錯了

詩歌錯了

藝術錯了

言論錯了

行為錯了

方式錯了

一錯再錯

錯上加錯

錯得很久

錯得離譜

 

終於,我成了自己眼中鄙視的那種人

過往寫下的文字,立顯輕浮,並會一輩子

如鬼隨行嘲笑今天的我

 

審訊者取得了審訊者想要的勝利

被審訊者深刻了被審訊者不想要的失敗和羞恥

 

你媳婦何時釋放取決於你的態度

你孩子送不送孤兒院取決於你的態度

你母親送不送養老院取決於你的態度

 

好的,我錯了,我會重新做人,遵紀守法

我會與過去做個了斷,做一個對社會無害之人

 

白紙黑字

每一頁簽名,按血紅指印

 

我不信他們任何保證

但我信他們任何事都做得出來

 

今晚我流淚了,想起

抑鬱的老婆,可愛的孩子,無辜的親人

想起此前遞交的違心肉麻話語

 

2021 除夕之夜

 

 

《最後的底線》

 

無論如何

這是最後的底線

 

1、認錯悔過可以,認罪悔罪不行

2、我只知曉自己事,別人事一概不知

 

否則

乾脆弄死我

其他也請便

 

(老婆,請求妳原諒我

為夫還有一絲最後的倔強

否則我不配做妳老公

 

孩子,請你們原諒我

為父還有一點做人的尊嚴

否則我不配做你們父親

 

媽媽,請求您原諒我這不孝子吧

逆子仍要捍衛某種處世之道

如有什麼不測,來生再做牛做馬報答吧)

 

2022年6月初

 

 

《我看見那天上的眼睛》

 

閉上眼,我看見那天上的眼睛

捧著星辰,也捧著我

 

幾經暗夜黑洞,這隱形呼吸

越來越清晰

 

我始終是孤獨的

而又始終不曾孤獨

 

只有閉上眼

我才看見這溫柔

 

2023 立春

 

 

《法庭上的自由詩——我的法庭最後陳述》

 

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題記

 

紅疫和牢獄,翻騰雞血
在偉哥作用下同時響奏凱歌
青絲瞬間暮雪
鮮肉的盛宴光天化日流油
血骨的灰燼暗地悄然寸斷
失敗者繼續作為燃料
一時的勝利者繼續咬牙宣示著
黨政軍合一,政教合一,三權合一,公檢法司合一
堅決維護死亡和恐懼那永不變色的履帶

 

病毒即歷史,即現實,即未來
廢墟即家園,即生命,即美學
病毒和廢墟即是百年巨瘤,萬歲春夢

 

時代用屁眼代替嘴巴
我用一根脊椎,兩個瞳孔,幾番秋雨,擠壓呼吸
鑽板上的磷火再度勝負刀下
銘記墓原的光影,祼舞吐血,伴隨株連獨立

 

一江血水繼續向東流
窒息和蒸發照舊

未來的原告,站在今天的被告席上
被顛倒的何止乾坤,被脹裂的何止圓月
被潑污的何止心腦,被奸弄的何止語言

鋼鐵菊花絞滅著螻蟻的根脈
絞肉機,切割機,攪拌機,挖掘機,壓路機,粉碎機,榨汁機
殺機重重,運動不息

肉體的命運,總是成灰,灰總是灰飛煙滅

 

國家公敵,人民公敵總是被囚禁,被摧殘
挺立的詩灰,總是用血淚自焚成靈

意淫的崩潰中,自由的象形
正破鏡而出

 

2021年12月於楚雄市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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