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组曲
东亚
（暂且先闭上你思索的眼睛）
朋友，莫要看公路上拉杂的行人
不要看公路沿岸林子的村庄
不要看田畦里麦苗儿返青的声音
不要看从村庄升起的那缕袅袅的炊烟
不要看那正在劬劳耕作着的农人
啊，不要看，更不要看那蹒跚的
耄耋之年的依拐，盲瞳的乞丐
把你的眼睛好好地歇一歇吧
好叫你去认真，纵沉横深地去思索
那你还尚未谋面的正要去相会的黄河
（开往邙山！
开往邙山！）
“位子让给双程！”
哦！三小时。
唉。为什么要站着去呢。
三小时。
双程就双程吧。
可是要坐着。
可是，我不管它三小时。
黄河南岸的一株黑色的诗
在彳亍
（我先把它的足迹跐踩在脚下）
我再把它的手迹跐踩在脚下
最后，我把它的塑像也踩倒在脚下
将其跐成蛆样的肉饼
（那坐在黄河南岸牧羊的肯定是黄河的土著）
那你一定知悉许多许多黄河的传说和掌故吧
你就在黄河边上长大的土著啊，你可知晓
黄河浑浊的缘故
我多想去问问你呀，可还隔着这邙山深谷
我想，你虽是与黄河日夜相守
你也未尝能晓得黄河的因由
那我就告诉你吧，让这轻轻的风
把我的话儿吹送
（黄河！你贫瘠的岸边）
那打着美丽阳伞，随意躺爬坐蹲在旅游垫上的
那邙山远处城市里的少女
与你是何等的不相协调
那徜徉在你的岸边，足兴地和你留影的
那双美少的情侣
与你也是何等地不相协调
那耕作在你的岸边的老农和老牛
更是不相协调
那盘坐在你的岸边，抱着孩子的慈祥的少母亲
是更为可怕的不相协调
（这块土地已然到了濒死的边缘）
啊，这块垂危的土地
朋友，请你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
看看，沉思，沉思这浑浊的黄河吧
你！伟大的大慈悲，至亲至善的母亲啊
可你却繁殖滋养了千千万万的罪恶不肖的孽障
他们，这可恶残酷灭绝人性的一群
在你仰躺着的肥美而贫陋的躯肉上
残忍，暴戾，恣睢地把你践踏作践蹂躏
在你白藕样的小腹下
在你叉拉着的，丰腴平展着的两条大腿间
咆哮，流荡排泄着的已然是这病态的浑浊的黄河呀
啊！黄河，你是这块土地濒死的症候
（黄河，你在吞吃着什么？）
黄河，看似悠悠的黄河
在你文静浊波的下面，不知窝蔽着多少
残恶荼毒的漩涡
啊，面善心恶的黄河
你正在吞食着什么
什么是你硕大的鳄鱼般口中的食物
黄河岸边那憔悴枯瘦的田地里
张着的裂缝
黄河呀，你又感觉到了饥饿
河岸的村庄，人群，庄野
河岸繁华美丽的京邑城镇
那踉跄而来的，跩着鸭子的步态
我以为那是黄河的土著
其实，那是从远方流浪到这儿的
穿着无裆裤子
裸露着那肮脏乌黑的阴唇
散溢着女性特有臭味的讨乞婆子
你也是黄河凶恶的食物么
提防着啊，那些张着的裂缝
（悠悠，缓流着的黄河）
凄迷，空濛，你的水面上漂流着的是些什么呀
哦！那是谁家房顶上的瓦楞草
瓦楞草怎么会长在你的流上
又怎么会还同你一起悠悠着，缓缓飘去
那黄河边的，哦！那儿不是黄河岸边的土著
你，黄河岸边的思想者，你虽不知黄河的传说与故事
可你一定读过“李述”女士关于黄河的诗
你一定晓知黄河的缘故
（黄河啊，你不会以为）
我是要去强奸你浑浊的岸边
那枯干贫瘠的邙山上
那牧羊的少女
啊，你美丽的黄河的少女
你稍顿一会儿步子，我要问问你
黄河的传说与黄河的故事
我要问问你，那远处山头上
究竟是谁的塑像，谁的阴魂
啊，你停下来吧，你一定隔着沟壑能听见我
的突突的心跳，可我又怎能追得你
如履平地的足蹄
（孤独的游人是诗）
最小的路是诗
我偏偏独自跋涉在这里
没有一个孤独的游人
峻峭，焦枯的邙山
憔悴地坐着些矮草
这儿只有模糊的兽迹
峭崖下，是凶恶的黄河
兽迹是最初的诗
最小的路是最美的诗
（我要到邙山的最高处）
再去望望远处的黄河
看看那远处迷蒙处
黄河把什么样的秘密藏着
黄河，啊，你原是大地阴道里流出的阴液
敢自，如此凄迷，贪淫的高天
正在这迷雾中交媾
（倘若，那邙山山头的塑像）
是古时候遗留下来的
倒并不意味着腐朽
倒是不朽的生命
如果，是“现代的遗迹”
虽然一切都还坚固
可它却烂臭得不可一闻
（我的眼迹，已然到了河北）
可我的足蹄终究没有到了河北
黄河啊，我还是没有到过河北
（我的变色的影子呀）
你再往前努力一步
再往前爬上一步
你就可以饮上黄河的泥水了
啊，我的不肖的影子呀
你往前爬呀
你就可以饮上黄河的泥水了
在高高的邙山头上眺望着
可我的影子却在邙山山脚最低处
黄河浑浊的岸边
可它就是饮不上黄河的泥水
就仅仅差那么几步
还是奔下山去吧
不必在那山头显示
还是来到这山荫下
宁肯失灭自己那影子
坐在黄河岸边，好好地饮吧
然后，给你皮包里的华美的诗集（《外国诗》）
也饮吮上几滴黄河的泥水
不要羞涩，这儿再没有一个人
这儿有的只是诗，诗不会笑你
（不愿走那现成的大道）
邙山的峭壁下，黄河流边
那一个一个牧羊人掘着脚窝
就沿着它走吧
你就颤颤栗栗地走在最优秀的诗行上了
好吧，这一切都会得到拟就的
这块土地即使垂危的时候
也要泛滥它病态的黄河
混浊呼啸的尿液
杂种们，你们都将是泡死在这
尿液中的臭尸
尿液将灌饱你的贪婪的肠肚
你们残忍的心
好吧，这一切都是无法躲避
正确的真理性的报应
你们将是臊尿中的阴魂
（黄河，罪孽深重的黄河）
你吞食了多少清莹纯洁的小溪
才得以养成如今如此臃肿与浑浊
泥腥的躯身
你莫见北邙山上多少无辜的少女
被你咂干了妖丽的血后
吐堆在你的南岸
已然她的骨殖累成了巍然的邙山
莫见她们都抽芽了
而你的命运，也还不是被渤海吞食
1984.4.12
创作于河南登封县嵩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