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建元：印度尼西亚民主化之观察

　　二零一三年七月十五日至二十四日之间，我率领了二零一三走访国际客家──印度尼西亚华人客家文化参访团前往印度尼西亚共和国访问。这一活动系由国立台湾大学客家研究中心主办、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全球客家文化研究中心与台湾知识库公司协办，在以印度尼西亚客属联谊总会所属各地客家华人社团网络的安排与接待下，走访了雅加达、万隆、邦加和巨港四地，亲身目睹了印度尼西亚华人社会与印度尼西亚国家的发展现状。本文谨就此行对于民主化后的印度尼西亚提出管窥之见。


金砖第五国

　　印度尼西亚人口二亿四千万，民族三百多个，为世界人口第五大国，也是东南亚最大国家。该国本土民族率皆属于马来人，主要信奉伊斯兰教，华人则为最大移民，人口约一千五百万，客家人约有六至八百万，但一九六零年代苏哈托（Haji•Mohammad•Suharto）总统实施强制同化和禁华政策后，华人文化传承出现严重断层，如今能流利使用华语和原乡方言之华人，多为六十岁以上之世代。

　　一九九七年印度尼西亚爆发金融风暴，进而引发政治危机，苏哈托原欲利用华印民族冲突争取印度尼西亚人民支持以巩固政权，不料情势失控，导致严重的排华暴动，苏哈托只得黯然下台，继任之哈比比（Bacharuddin Jusuf Habibe）欠缺苏哈托之强人权威，印度尼西亚之军事威权政体乃自此告终，社会获得解放，政治走向民主，经济改革开放，历经十年的民主转型，当前的印度尼西亚已被喻为金砖第五国，其庞大的自然和人力资源，已使其成为带动东南亚区域经济的引擎。我国在李登辉总统主政时期，为了平衡对外民间投资过度集中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现象，曾经推动南向政策，鼓励分散投资于东南亚，而南向政策中的重点，就是印度尼西亚，因此印度尼西亚与我国非正式关系一向相当良好。

　　当年的南向政策并不成功，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较之东南亚各国于我国有地利和文化上的条件，但当中华人民共和国悄然崛起，沿海开发日益饱和，人力和土地成本皆直线上升之后，印度尼西亚之价格优势终于浮现，再加上东南亚国家联盟（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已建立全球最大之单一市场，基于印度尼西亚消费市场潜力和在中国东盟单一市场中的原料供应和生产工厂区位，印度尼西亚在东亚区域经济中的重要性乃令人不容小觑。


第三世界大国

　　尽管印度尼西亚经济以往表现不佳，但在国际政治上，印度尼西亚却是举足轻重的第三世界大国。印度尼西亚地控南海与马六甲海峡，扼守东亚各国之海上生命线，这一地缘政治上的关键位置，乃形成印度尼西亚在外交实行不结盟路线的理由。印度尼西亚于一九五四年废除荷印联邦成为真正的独立国家后，即于一九五五年四月在万隆邀集了亚非二十八国领袖举行会议，通过了关于反殖民主义和促进亚非国家团结的万隆十项原则，形成以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和美利坚合众国为首的全球冷战结构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世界外的第三世界势力，印度尼西亚即在当中展现了捭阖纵横的卓越能力。在该一会议中，印度尼西亚总理阿里（Ali Sastroamidjojo）曾公开宣读台湾民主独立党主席廖文毅的致大会函，当中指出台湾受蒋氏政权非法占领，中国国民党为了维护政权，在台湾施行独裁统治，制造台湾海峡危机，扰乱亚洲和平，唯有台湾独立，亚洲才能真正和平。

　　印度尼西亚为人口最多的伊斯兰教国家，但印度尼西亚又为高度世俗化与自由化的资本主义社会，这也使其拥有条件成为沟通伊斯兰文明和基督教文明的重要桥梁。


排华问题

　　由于拥有全球最大的华人移民群体，而华人又因千年的经营而掌握着印度尼西亚主要的工商业资本，使华人极易成为印度尼西亚贫富差距问题的代罪羔羊，印度尼西亚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不平等的问题，便经常会藉由排华的族群冲突表现出来。华人融入当地社会的情形，全球以印度尼西亚最为不理想，这和荷兰殖民时代的种族隔离政策有关，东印度联合公司和荷兰殖民当局引进大量华工为其从事开垦和采矿之类的劳动工作，并从中扶植华人领袖从事自主管理，而为避免华印联合，威胁荷兰人之少数统治，荷兰人则以华制夷，严格限制华人不得与印度尼西亚人有过多之接触，于是使得华人至今自成一社会，倘其与本地疏离，则自然难免引起印度尼西亚人之侧目。

　　印度尼西亚独立建国之初，有许多华人追随开国总统苏卡诺（Bung Sukarno）而参与其间，他们当中许多人怀抱着印度尼西亚同化主义的理念，其著名者有萧文灿、林群贤等，然因卷入印度尼西亚政争而遭受迫害后，他们有的人流亡国外、有的选择回归中国，有的则改而主张多元主义，只是在一九六零年代印度尼西亚全面禁华以后，华人被迫同化，语言文化消灭，却又以华人之身份被排除在印度尼西亚公共部门之外，而仅能在华人擅长的都市工商业经济活动中依附苏哈托政权而有所发展，福建福清裔的林绍良即因政通人和而一度成为世界首富。但此种另类的种族隔离政策，只是使印华间的经济社会文化矛盾因却缺乏政治的沟通和化解而更形尖锐。所幸一九九九年身兼印度尼西亚伊斯兰教神学会理事长的福建泉州陈姓后裔瓦希德（Abdurrahman Wahid）总统废除了禁华政策，承认华族之地位，继任的梅嘉瓦蒂（Megawati Sukarnoputri）总统又将中国农历新年订为国定假日，这一昔日被称为海外中国的海外华人社会，才逐渐获得印度尼西亚国家的接纳，走出历史的阴霾，重建对印度尼西亚的国家认同。


多元民主

　　印度尼西亚现已是一个立宪民主国家，民主化并未为这个三百个民族的千岛之国带来国家分裂，印度尼西亚虽未实施联邦制，但却落实单一制下的各级地方自治，同时在具有高度分离主义倾向的亚齐设立特别行政区，允其实施高度自治，非但如此，印度尼西亚亦落实自由化政策，而形成了多元民主景观下相当活跃的公民社会，华人文化的复兴，得力于印度尼西亚自由开放社会对于华人社群自治的尊重，远过于印度尼西亚政府的帮助。华人社团会馆以及报刊乃于雨后春笋般在印度尼西亚各地诞生，如百家姓协会、客属联谊总会、华裔总会、孔教协会、慈济功德会、前华校的校友会或基金会、《国际日报》、《巨港兴报》等等。华人社团除了在凝聚华人团结和复育华人文化有显著的成绩外，也在各地举办慈善事业或从事公共服务，改善华人形象、增进与当地社会之关系。华人因传统小农文化而不适合现代公共生活或民主自治的说法，在印度尼西亚华人身上不攻自破。下辖四十三个分会的印度尼西亚客属联谊总会能够在今年九月，以民间力量独力承办第二十六届全球客属恳亲大会，正是客家华人社会能量的展现。二零零六年以后，印度尼西亚即为自由之家评为政治自由国家，东南亚仅此一国，成就非凡，在此一环境下，华人参政者日多，不仅不再于政治领域受到排挤，反而有成为关键少数的潜力。目前民选公职中，职位最高的华人为雅加达省副省长客家裔的钟万学，旅游暨创意经济部长冯慧兰则是职位最高的政府官员，为客家裔女性。冯慧兰为印度尼西亚提名竞逐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秘书长职务，呼声甚高，如无意外，海峡两岸、港澳和新加坡这几个华人会员体都将会支持印度尼西亚的冯慧兰。


华人文化复育

　　在历经禁华与排华之后，印度尼西亚政府与印度尼西亚华人皆在修补华人文化断层对其国家与社会发展的伤害，这在印度尼西亚进入中国东盟共同市场的时代，对于排除华商或台商外国资本对其排华历史的负面印象和巨大疑虑，乃至关重要，再者，外国华人企业亦需要通晓华文之沟通与管理人才，印度尼西亚本土之人力资源却呈现严重不足之窘境。故而印度尼西亚无论基于与位于大中华经济圈的各个邻国交往或基于国内族群和解和多元文化发展之需要，华语文人才的培养以及客家、闽南语言与文化之传承，皆为其国家当务之急，而其所面临之最大问题即为师资与环境。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这一方面，通过高等校院和侨务机关提供了印度尼西亚华人社会极大的援助，主要为提供华语师资及其长短期培训课程。事实上，我国拥有相当数量的实习生、流浪教师、博士和乡土语言教师，诸多大学亦拥有训练严谨的华语课程，更重要的是，我国的立国精神与民主的印度尼西亚一致，亦强调多元文化主义，印度尼西亚政府与我国合作培养华语人才，乃不必担忧中华民族主义扩张和共产主义党国专制思想的渗透，故而我国除了应透过民间途径协助华社办学和华人小区总体营造外，乃更应积极与印度尼西亚政府教育部门协商华语人才培训合作项目，这也有助于我国在印度尼西亚打造南向基地、突破中国东盟共同市场壁垒，为台湾的国家发展创造新的机会。


政治世代交替

　　现任总统苏西洛．尤托约诺（Susilo Bambang Yudhoyono）为印度尼西亚首位直接民选总统，自二零零四年当选后复于二零零九年获得连任，即将于二零一四年十月卸任，执政十年，使印度尼西亚气象一新，政绩卓著，亦深受华人的爱戴。目前表态出马角逐下一任总统大位者，有雅加达省长卓可维（Joko Widodo）和贸易部长吉塔．维查万（Gita Wirjawan）最受瞩目，卓可维的副手便是钟万学。佐科威曾经以治理梭罗市之政绩为国际智库城市市长基金会（The City MayorsFoundation）主办的《2012年全球市长计划》（The2012 World Mayor Project）评选为全球表现第三佳市长。九月由高雄市主办的亚太城市高峰会如能邀请到雅加达省与会，在我国特殊的外交处境下而难以与印度尼西亚开展的元首级互访，或许将有机会以城市外交的方式由两国政坛的明日之星提前登场。


民国一○二年八月十二日晨五时半于台湾苗栗地方法院法官职务宿舍

原载于《民主中国》网刊
http://minzhuzhongguo.org/ArtShow.aspx?AID=35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