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美国六十年代的精神蜕变及公共话语

——“政治正确”及美国的衰落(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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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反文化运动对美国影响至大至深,改变了美国传统,也改变了美国。对此,人们的认识非常不够。如果说,在前美国的主流精神是保守的新教精神伦理,那么其后,新教精神伦理则被边缘化。当时的“反文化”主要是针对新教保守传统。更重要的是,往后的美国青年大多不信奉基督教,转向世俗理想主义,也就是当时的左翼思想——反战、反资本主义、反传统、反道德、女权、种族平等、性自由等等。美国六十年代的反文化运动有浓厚的社会主义及乌托邦色彩。

六十年代改变了美国的精神和文化。这是美国国家、社会、文明发展之必然。一方面,其促进了美国社会、文明之发展:废除了种族隔离,民权、种族平等观念普及,妇女地位提升,民众的福利改善,人性得到空前解放,大众文化生机勃勃,人们的生活更有保障更自由更丰富,等等。但是另一方面,这也为美国未来的衰落埋下伏笔,反叛精神是那个时代的时尚,新一代的青年抛弃了美国新教保守传统,放纵自我,意志衰退,失去先辈们的自律、勤劳、节俭、顽强、奋斗的品质——大大不如前辈,享乐主义成为人生目的。文明即由人到“人”,是人的自我约束及管理系统。归根结蒂,文明其取决于每个“人”的素质。“人”是一完整有关文明的自我管控程式——人之意义、价值的界定及意志、伦理、行为的自律。人对自我的要求及自律的衰退即“人”的衰退,而“人”的衰退将导致文明的衰退。

美国六十年代的反文化运动,颠覆了美国传统新教精神与伦理,从一方面看是人性的解放——自然本性的释放,但从另一方面看则是降低了人对自我的文明要求——有关“人”意义、价值、意义、伦理。新教精神伦理是美国立国之本,其主导了美国由建立走向强盛的进程:自我约束、奋斗、创造、积累。而后现代社会生活及文化都是消费主义的:其一,二战后,虽然有韩战、越战,但都是局部战争,欧美国家自身和平,人们生活稳定、安宁,特别是年青人反战,爱国让位给激情地生活。其二,物质大大丰富,绝大多数人有了生活的保障,生活稳步提高。其三,经济和商业持续增长,鼓励消费。其四,电视普及,性解放,文化趋向开放、多元、反传统、大众化。五、自由、民权是社会的核心价值。六、享受生活是人生目的。

总之,自六十年代,美国传统保守的人生——自我约束、勤勉、有上帝要求的人生,让位给开放、自由、享乐、追求个人中心的人生。当然,这是概括性的就时代比较而言,进入具体则复杂得多。文明之发展因循人性的轨迹,生存处于危机、艰难、困苦之境,人就会自我约束,勤勉,顽强奋斗;而处境安全、生存无忧,人就会放松自我约束,意志衰退,图安逸享乐。所谓文明,最终也就是为了给人提供安全、适于人性的生活。欧美后现代社会,是基督教文明高度发达之体现,文明实现了其最大的可能——为其全民提供了最大可能的好的条件和空间,可以说,人类有史以来,普通民众从未享有过如此宽容、自由、充裕、有保障的生活。所有的文明,最终都会盛极而衰,这不是文明的错,而是人性所然,一旦有了生存保障,求生的意志便会松懈,图享乐——消费闲置下来的感官。文明有宿命,最高处,也就是下落的起点。

我们将美国老一辈政治领袖由罗斯福到尼克松、里根、老布什与当今新一代政治领袖克林顿、小布什、奥巴马、川普、希拉里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美国六十年代之前与之后间的差异——即美国传统保新教守文化与后现代文化间的差异。尽管克林顿、小布什、奥巴马、川普、希拉里政见不同,但是他们都是在六十年代反传统反文化潮流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的身上留有那个时代的共同印记。我们比较看一下美国上世纪四十年代与当今普通人的日常衣着,也可以看出差异。衣着显示人的气质风貌——自我认定与价值要求;文明即仪式,衣着是“人”的仪式。我们看十年代之前的老照片,即使穷人,出门也都是衣着整洁;而当今,人们的衣着是尽可能地随便;二者的差异在人的“自我约束”与“自我放任”。文明的起始及核心是人的“自我约束”——由人到“人”;而“自我放任”是“自我约束”的解体,也就是当今的人在消费前人的文明储备;因此我们说后现代社会是消费主义的。今天美国大众所用的“自由”概念,与法国大革命、美国独立战争、美国黑人运动的自由已大不相同,今天的自由概念多是“自我放任”。我这里要强调的是,文明起于“自我约束”,而衰落于“自我放任”。在人类文明史中基督教文明是“自我约束”,包括其组织性,最强的文明,这是其高度发达、强盛的内在的主因;而当“自我约束”转向“自我放任”,其就走向衰落。这不是价值问题,而是自然人性,文明最终受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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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社会均需要肯定性的主流意识形态,所谓正面,即积极的、公义的、理想的;所谓主流即为多数人所认同的,对国家、社会有主导作用。

美国传统主流意识形态是新教精神、伦理;至六十年代,其由主流地位被颠覆;取而代之的是“自由”、“平等”、“人权”、“多元”的左翼思想。向前,它的传统是“自由”、“平等”、“民权”加马克思主义;向后就是今天的普世价值。

“自由”、“平等”、“民权”之精神是十八世纪伴随着下层平民阶级的兴起而产生的,而成为社会公共话语——为民众所接受、认同,其意义在于挑战统治阶级王室、贵族、僧侣,向其争夺权利,推翻专制政体,建立共和制度。它是被压制状态下的意识——话语,代表下层被压迫的平民阶级,因此它是批判的、反叛的、理想主义的;也就是说这种意识原本是被压制的,是处于劣势。马克思主义——仅就思想文言——也是由这一传统而来的,是它的极端化。普世价值,是这一传统的延续。

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美国虽然是民主制度,但尚不完善,黑人、妇女、劳工尚处于不同程度的被压制状态。六十年代,民权意识与运动风起云涌;在那个时代,作为批判、反抗的意识与运动,它们是有意义的。民主制度有个必然趋向,就是国家、社会、权力、舆论不断向下层多数民众倾斜。一方面,下层民众是多数,在民主制度的社会中,其势力趋向不断增长;再,民主制度是选举制,政治家为争取选票,要取悦多数民众;而主导社会舆论的媒体,其声誉与利益也要讨好多数民众。因此,民主社会的发展趋向是不断向多数民众倾斜。美国创建时,国父们最担忧的问题不是“民主”,而是防民——防止民众绑架国家,所以最早的《美国宪法》没有民权条款,《民权法案》是几年后才补加的。

至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民权运动所向披靡,获得全胜——黑人权利、妇女权利、劳工权利、反战、反传统。由此,“自由”“平等”“人权”意识,空前高涨,获得统治性地位,不可置疑,成为国家、社会的正统意识形态,主导美国精神。

经过半个多世纪,在“自由”、“平等”、“民权”精神的主导下,美国存在的大部分“民权”问题,就制度层面,都得到解决——就现实局限之可能,比如黑人的处境已经得到根本性的改变——由种族隔离到种族平等,妇女已经享有了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劳工的福利有了保障,等等。至此,“自由”、“平等”、“民权”价值在美国也就基本没有了批判、反抗的对象和意义。比如,在早美国实行种族隔离,黑人不能入白人学校读书,这需要批判、抵制;但是现今好大学是择优录取,并对黑人还有分数上的照顾。至此,还要批判高校入学歧视黑人就有悖真实。再,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前,劳工的处境仍挺艰难,维持一家的温饱尚是问题,但是其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劳工运动的抗争,美国消灭了血汗工厂,劳工的福利大幅度提高,甚至上升为中产阶级。此后,美国的劳资关系,不再是资本家剥削劳工,而是劳工阶级的福利要求过高,“资本家”成为受害者,大批的制造业倒闭,或迁移它国,因为过高的福利支出,使“资本”无法承负。如2008年的经济危机中,美国汽车制造业几乎倒闭,幸亏是美国政府出手相救,才起死回生。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工会势力太大,劳工的薪金要求太高,每小时劳工成本高达78美元——包括福利,到底是资本家压迫工人,还是工人绑架资本家呢?膨胀的工会势力及劳工福利是压垮美国制造业的原因之一——全球化也是原因。再,由于制造业成为亏本买卖,大批“资本”转向金融,致使金融恶性膨胀。而没有实业压底,金融唯在债卷、股市中玩泡沫。如果不是美元在世界上的霸主威望,美国的经济就会陷入希腊式的困境。

美国当今的主要问题,不再是“自由”、“平等”、“人权”的问题,作为国家,美国已尽了最大努力,大致解决了这些问题——就现实可能的范畴之内。国家是有限的、人性是有限的,人类有些问题根于自然法则,是此世无法解决的。比如种族、宗教间的差异和冲突,无法从根本上弥合。美国黑人对白人的怨愤有历史渊源,可理解。但由六十年代至今,就国家所能,美国已经做到在法律及各种规则上的种族平等,甚至在各方面对黑人及少数族裔有所照顾,2008年甚至选举黑人奥巴马当选总统。这得益于种族平等的国策,压制白人种族主义,以及民众人权观念普及。当然,

大多数黑人在美国仍处于社会底层,但这不是民主制度所能解决的问题,

可以预言在未来很长时间内,该问题仍没有解决的可能,“人权”不能保障黑人都成为中产阶级。黑人的不幸处境,有历史原因、社会原因、文化原因,也有黑人自身的原因,比如过高的犯罪率、不重视教育、少自律、惰性等等。求实而言,黑人处境的改变要靠黑人自身,回归教会,重视教育,自律自强,勤勉奋发。犹太人亡国两千年,在欧洲备受歧视,但是依靠自强、教育、勤勉,最终改变了命运。于今,实在看不出美国政府该怎样做,才能改变黑人的命运,作为国家,美国能做的都做了。

美国黑人的问题是美国的结症,原因非常复杂,笼统地将之归为种族歧视,是“政治正确”的简单化,其无益于解决美国的种族矛盾,反而会引发白人反弹,加剧种族冲突。比如美国近年来屡屡发生的警察枪击黑人事件,抗议者将之视为歧视黑人,高呼“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但每件具体案件,并非是种族问题,而是有关持枪、警察执法权限的立法问题。“政治正确”的意识形态将之夸大为种族歧视,加剧黑人与白人的种族对立。再如,2017年8月12日,弗吉尼亚夏洛茨维尔市发生暴力种族冲突事件。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自当谴责,但该事件的直接起因是该市议会投票决定拆除罗伯特.李将军的雕像;由而引发“白人至上”组织的集会抗议。罗伯特.李将军不是种族主义者,而是美国传统精神与人格的代表人物。况且那是历史,雕像是文物。为反对种族主义,而毁历史毁文化,显然是“政治正确”的胡闹,其没有消减种族矛盾,反而激化种族冲突,酿成悲剧。这是一起典型的由“政治正确”导致的坏事例。

种族矛盾及冲突,是人类本质性冲突,只能调和、平衡,限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内,而不可能从根本上消除。各种族间的完全平等——事实上的平等、融合,是乌托邦幻想。美国是移民国家,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这使美国保有充分的活力,有高强的竞争力,这也是当下美国精英反对特朗普限制移民政策的原因。但是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也为美国内部带来了其彼此间潜在的剧烈冲突。就文明而言,这些冲突在根本上是不能解决的,且会随着时间及美国国势的衰落,而浮上水面,愈加激烈,最终会使美国解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移民,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是美国的宿命,美国兴于此,也将完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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