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春新春近照。(李建春提供)

【議想天開/編者按】北京時間大年三十的晚上,也就是華府的凌晨,小義收到詩人李建春從武漢發來的信息,打開見是他發在公眾號《詩畫論語》的新作:《屏障雪景圖》詩七首。小義沒去點開看,把手機靜音了繼續睡。一個半小時後醒了去點擊時,看到的已經是這個了:

這下小義精神頭來了,馬上給李建春發了信要稿。他好像這才知道自己的詩又「違規」了,但他反應平淡,沒小義那麼還當回事,只是二話不說,把這一覺醒來已榮登禁詩之列的新作換成文檔,一抬手,秒傳給小義。小義就是這麼經常坐享漁利,時不時總能拿到首發稿、寶貴的獨家封禁作品,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詩人李建春,小義十多年前通過孟浪接觸到他作品時,他就已經是當時中國最優秀的詩人之一。因此早在香港做編輯時,小義便有幸發過他的詩稿。後來因為一些變故,一度中斷了聯繫,再碰到時,竟是孟浪遺孀、同是詩人的好友杜家祁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說起來不勝唏噓。

李建春的詩好在哪裡,何至好到牽動了網管的神經呢?這留給讀者自己去品,小義只想援引美國在世最著名的作家Steven King上星期剛說的一句話作結:

我說孩子們哪!聽老哥我跟你們說一句:如果他們在學校禁了一本書,你們得趕緊抬屁股衝到就近的書店或圖書館去,搞清楚他們不想讓你們讀到的都是些什麼。(Hey, kids! It’s your old buddy Steve King telling you that if they ban a book in your school, haul your ass to the nearest bookstore or library ASAP and find out what they don’t want you to read.)

言小義

 

李建春|屏障雪景图(诗七首)

 

空白曲谱

们说,石头的言说:

红宝石和蓝宝石,充满意义

和腺体,各种痛,尿道上的

廊柱的碎片,建筑模型

贯穿了全体的喧哗,

可是有人举起了鼓槌!

 

随意地落下,却不敲响

什么乐器。他们唱国际歌

和时间;谛听,歌词

却模糊下去,鼓槌敲响

打印蓝图的一张纸,

空白A4纸。

 

空的曲谱,时间落向黑发,

比白发更锋利。原来是

幼稚可爱的孩子们,

他们敏捷的身体冲过学习

和禁止,把去你的球踢入!

 

时间切换到无用,是石头

给出的。而跟着的喑哑,

怎么打碎也是清亮、透明、

什么也没有的呼喊——

 

2022.11.27

 

光秃秃的枝桠

深入、无言、干燥的冬天,

民瘼走进我心中,

陌生人哪,我看一眼就懂,

无须与你们发生关系,

爱情或友谊,血缘或乡土,

那把所有人削平的贫乏

无意义的词,

那让人立即放下桀骜

和崎岖的制式牌匾,

即使遍地大雪也做不到啊,

与陌生人的亲密近于猥亵……

这时代的神秘让我厌恶……

我却有一种庆幸的感觉:

被砍下了头颅的梧桐树,

瞭望漫山遍野的光秃秃的枝桠,

我放弃了松柏之后凋,

抢先跟你们一样,吟颂虚空

仿佛面对震撼的真言。

 

2022.12.1

 

带着一份独特的虚弱

着一份独特的虚弱我走在街上。

没有“大街”,就是那种社区的

“内部”的街,我以为我只是

“过生活”地走着,没想到别人

也像我这样走着,像经历了一场

大革命、大清洗,病毒的持续的

“地毯式轰炸”,我喜欢用这种

朝鲜战场的语言,是学舌,但

“战疫”,忽然孩子气地放弃了……

 

那些临时的小屋,阻塞了过道,

内部装有空调和扫脸、辨别设备,

那样霸气地提升一群人地位,

爱护着另一群人健康的建筑挂件

忽然不合时宜了,自惭形秽于

太积极地成为一个形体、一间

屋子?不,屋子即使被用于

干坏事,比如通奸,也是正常的

坏事,建筑挂件却是被独创性地

误用的物质,没有缺点的后悔。

 

我和满街的行人像纵欲过度一样

走在街上,被打脸、被教训

“活该”……这绝妙的场景,

而我们说真的只是“过生活”地

走着,在“自由地感染”终于

获得之后,发烧,全身痛,

步履蹒跚,没有人忌惮我们……

 

2022.12.25

 

被打击的空气

于2022年,我也不知要铭记什么。

我是一个记忆力不好的人,而且,

以微不足道的关注参与,算什么参与;

但是被打击的,是我呼吸的空气,

 

以如此奇特的方式不容回避。

我告诉那些让人不齿的人:

我的三观已基本完成,臭名昭著的

例子和细节再多又如何?

正如你们当初就躲藏,你们的名字

属于死亡的现象;你们的理想

不过是充当沉默的受益者——

这已经实现。滚吧,连同2022年,

到数据的黑洞中去,

享受你们的终结和病毒淆乱。

 

但是,那破坏和平的人决没有和平,

那灌水的人淹死在自己的水里。

没有纯净的事件和信息,只有态度。

众生都在争相创造自己的世界,

心象的战争从未停止。

 

2022.12.31

(注:三观,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放开之后的喜鹊

染放开之后,喜鹊的翅膀只剩下黑白。

为何曾是斑斓的?为何只有生和死

两种选择?在我经过湿地公园

大门口掉光了叶子的乌桕树

看见它时,久久不能释怀。

 

有人试图用组织的控制对抗死亡,

死亡呈现病毒的模样,放大看

像一顶小皇冠,结构却是不完整的片断,

令人无从把握,且在传播中积累突变。

 

严密到令人窒息,没有人关心

彩色的经济。专家们描述病毒,

但病毒是超光速的、量子的现象。

 

喜鹊披着飞舞的太极图停在枯枝上。

彻底放开之后,死亡把每一个人

过滤一遍,而生命的自由——

且在祝福中,收紧。

 

2023.1.4

 

有趣的时代已经过去

日-远山-残月,这心物的结构

在变化。暴风雨或夜晚时,

我也喜欢高楼的轮廓,这是

南宋山水和浪漫主义油画。

环山路只是一条闲路而已,

直到我在上面走才若有所思。

我知道我已成为别人的家,

这是知天命之后的意识。

 

有一些义,是风景展开的方式。

有趣的时代已经过去。竹林

疯狂地泼墨冲击边界。

我不能用一种谋生的姿态,

哪怕我事实上只是求生——

在看和被看之间,在时间

尘埃的积淀中,我思考山水。

 

2023.1.9

屏障雪景图

发现:雪地里并没有死亡痕迹,

反而有生机,对于堪忍受的生物而言。

石凳和草坪石上的雪配得上

小女孩的手和粉红棉袄,她的爸爸

差一些;受冻的方向,惊奇的发现

在木板桥那边炸开,一小群人

留下的雪糟,杂乱地散落在雪泥草地。

我被他们的兴趣吸引而路过他们,

光寒的微醺在微风和鹅卵石小径

交叉的不稳定区域,写字的手指

冻红在真实中,取景而已,一瞬

将要承受的岁月的凝视构成

死亡的角度。这片天地浮现的年味

在雪压铁树张开的青白造型,即

没来的元青花瓷中,我的心

坚韧,因而雪也压着别的常绿植物,

轰鸣着进入交响乐的喧闹部分,

英雄和小丑,枯枝的大提琴的沉思

没有满足湖,迟钝的波纹,第一场雪

显然不够,冻不住镜子,却让它

既不鉴照也不荡漾,在雪和水

之间的状态。枯芦苇上的雪精微、

纯白,可堪采摘、酿酒,哀歌的情绪

也是从这里冒头的,我反复劝慰自己:

哀歌也可以欢乐。警示牌上的文字

和歪倒的、封控大街的塑料屏障

也积了一些雪,这是风化之力,

针对禁忌和偶像。雪,自由的零度

 

砸在地上,与另一场战争的血

遥相呼应。雪地上的鞋印留下的现场,

历史的雪壳,探索的恐怖,用一场雪

覆盖另一场雪,压成沥青路面。

有一条木板铺的斜路抵达山腰空地,

那里的雪最厚,连路边枯草也攒雪,

等待一种情感。我却注意到一律

刷了白石灰的幼林站在雪地上,

白色之上的白色跌破理想;但有一株

鲜绿的火焰,不知是何灌木,与茶叶

相似,托住白雪的密集恐惧症。

山坡下那一家子的服色活跃在几棵

白蜡树下,斑驳的雪草,每一块坪

都踏、看不够;秀骨的竹筠,一身干净,

避让的弧度,叶手摩挲、呼救……

 

2023.1.15

(所有圖片均為李建春2023年1月15日攝於武漢藏龍島濕地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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