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沙葉新(中)在他的舞台劇《鄧麗君》於香港新光戲院首演期間。

2013年10月,藉著舞台歌劇《鄧麗君》在香港隆重的首演,我得以近水樓台,與我們尊稱為「沙老」的劇作家沙葉新見了兩次面。一次是首演當晚,在新光大戲院進場之前,與沙老在戲院外的一家粥店喝粥,四、五人一起擠坐一張檯前,除了沙老還有他的助手,一位看上去大學剛畢業的大男孩,以及蔡姐詠梅,在座可能還有沙老的香港出版人。還有一次就剩沙老及其香港出版人我們三個一起飲茶,也就是那次契機,沙老分手時囑咐他的出版人,他次年要完成一部六四劇本——後來定名《自由女人》——還卻其1989年至今的心債,屆時會把定稿發給我。

這兩次會面都是在人聲鼎沸和摩肩擦踵中,令回憶時耳邊都充滿喧嘩,眼前晃動著過濾不掉的光影。沙老當時已見明顯消瘦,或許正值他健康急轉直下的一個拐點。但那時已過古稀的他談笑風生間思維之敏捷、手眼之急快,羨煞我等後進,故此沒有人會想到,他的壽命至此還僅剩五年。更沒有想到,事態急轉直下的速度甚至超出他健康的惡化,《自由女人》作為他的絕筆,在他有生之年終未能如願在香港搬上舞台。

沙老的六四情結,在他的《鄧麗君》創作中就已經凸顯出來。在跟沙老見面時,他提到多年前受鄧麗君胞弟之託,鄭重接受劇本創作的授權,如何沿著鄧麗君的足跡走遍南北,又如何在鄧麗君的墓前立誓:「鄧小姐,我來寫你,這事你可以放心。」所謂「可以放心」者,他說他明白鄧麗君的一顆初心,就是至死都沒有解開她的六四情結,而恰恰就是這個情結,使得沙葉新將自己與鄧麗君的精神世界連結在一起。他暗自發誓,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刁難和輿論審查,他都絕不低頭背叛這個初心,要把《鄧麗君》一劇的高光時刻,定格在鄧麗君恪守的諾言上,定格在六四不平反她就絕不踏足大陸舞台上。

應該說在2013年10月,在新光戲院的舞台上,《鄧麗君》成功地演繹了沙葉新所著力的鄧麗君人生這一高光時刻。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鄧麗君》絕不因此而是一部政治掛帥的作品,它充滿聲光感官享受,以鄧麗君30多首名曲串起她精彩的人生故事。焦媛一把靚聲演繹得活色生香,用香港人話說就是能讓觀眾「聽出耳油」,整場劇情高潮迭起,美不勝收,真不愧大師手筆。回憶起當時場景,唯一遺憾之處,只是我的視線被當時的話題人物劉夢熊的大腦殼擋住,他和一位漂亮的女伴正好坐在我的前排,每次不等焦媛開口放歌,只要鄧麗君「甜蜜蜜」、「小城故事」那些耳熟能詳的前奏響起,劉夢熊就開始跟著節奏搖頭晃腦,相當符合韻律節拍,堪稱我眼前搶鏡的一景。

言歸正傳。過了半年之後,沙老以時不我待的迫切感,於2014年3月完成了他直接描寫六四場景和人物的新劇本《自由女人》草稿。2014年5月,我收到沙老出版人由傳來定稿。幾經波折,劇本總算在港得以出版(這裡將內情略去200字)。《自由女人》以六四為主題,從1989年6月5日凌晨寫到2009年六四20周年。這個9場話劇以北京大學研究生、香港記者「自由女人」,偶遇隻身擋坦克的英雄王維林為主線,與天安門廣場現場總指揮蔡芝靈和副總指揮從迪芬20年間的恩愛情仇這根線交相輝映,劇中提到參與營救六四被通緝學生和其他人士的黃雀行動的香港支聯會主席司徒華和江湖奇人「六哥」陳達鉦等人。

沙老寶刀不老,筆下的刻劃爐火純青,且與時間賽跑的速度堪稱奇蹟,但轉眼不到一年之隔,劇本雖勉強以紙本面世(如今這也做不到了),但香港的舞台已經沒有了《自由女人》的容身之地,各表演團體、劇院紛紛退避三舍,不敢再碰這個燙手山芋。以下援引當年(2014年)《美國之音》報道:

據熟悉沙葉新劇本出版和演出安排的香港人士對美國之音表示,沙葉新很早便與首演《鄧麗君》的香港知名劇團談妥,由該劇團在六四25周年前夕在香港隆重公演《自由女人》。但到了今年1月底,沙葉新接到劇團電話,稱劇場排擋期滿,需要到2015年6月分後方能演出。

這位人士透露說,在劇團導演打電話前,港府的政務司長林鄭月娥帶人觀看了劇團演出,並去後台探望導演和主要演員。因此,這位人士質疑,這不是偶然的巧合。

此外,沙葉新3月初委托香港一個文化公司負責劇本的演出和出版。但不久,這家公司的老板和主編便接到神秘的匿名電話,警告不許出版和演出《自由女人》,否則後果自負,包括取消回鄉證等懲罰措施。

沙葉新先生對美國之音表示,他已經預想到寫《自由女人》劇本所要承擔的風險,但是他堅信,歷史和事實站在他一邊。

他說:“我估計肯定會有一定的風險的,我們要有些犧牲、有些挫折。這我早就估計到了,但是我相信,一我是好人、善良的人、有愛心的人。第二,我是正義的,真理是在我這邊。我不怕歷史對我的審判,也不怕觀眾的批評,我相信他們是支持我的。況且我是寫了許多劇,都有爭論,事實證明、歷史證明我都對了。所以,我覺得我現在這個劇《自由女人》,你可以打壓、可以禁止,但歷史你無法禁止的,你可以把人關進監牢裡,你不能把歷史關進監牢裡。”

沙葉新先生表示,他感覺得到今年六四前夕,當局比以往都更加緊張各種六四的紀念活動。不過,他表示,他真心地希望習近平能夠順應民心,盡快地卸掉六四這個歷史包袱,不要再使六四成為官民對立的一個議題。

拉拉雜雜回憶至此,是想捋出一個脈絡,道出沙老的這部《自由女人》劇本定稿搬上舞台的壯志未酬,文字定稿流落到我手上的來龍去脈。也為【議想天開】在六四34週年祭、《鄧麗君》問世10周年和《自由女人》仍然蒙塵的今天,將它陸續刊發出來埋一個伏筆。這是沙老的絕筆,又一部激動人心的舞台劇,它重現了二十五年前北京青年學生的愛恨情仇,天安門廣場的歌聲和眼淚、血和火。34年來,民主女神已經在世界許多地方落地生根,但是卻無法在她的誕生地中國立足,她只能像幽靈一樣徘徊在中國的上空,屹立在中國人的心中。誰也沒有忘記她,無論是豎立她、仰望她、追隨她,還是仇恨她、恐懼她、想方設法要推倒她,誰也沒有辦法讓她從自己的腦海中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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