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民在给学生做“忆苦思甜”报告(网路图片)。
第五十六章 辛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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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街上却也没有一点零星的鞭炮声,寂静的令人难耐。
过年,被关在看守所伙房里,不能和家人在一起,心中的苦恼,是难以形容的。
张忠敏坐在窗前,想着过年的事。
在家里,姊妹几个团团坐,看着大人将“好吃”的分成份数。然后,将自己面前的那份揣进兜里,作为“零嘴”。这时,便可以看出孩儿的性情了。有的很快,兜比脸都干净了,而有的几天后,嘴里还嚼着花生。
除了“零嘴”,便是成串的小爆竹,叫“小鞭”。本来是编在一起的,叫做一盘或者一挂,数量几十到几百。一般来说,都是挑在竹竿上燃放,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但是,穷人家孩子多,不肯这样“浪费”,将成盘的小鞭拆开铺在炕上,然后再按照人头均摊,数量若干不等,也算“计划经济”吧。小鞭分到手了,揣在兜里,拿着一根香在院子里燃放。由于火药微量,自然响声不大。而且,还有不响的,这样,便从地上拾起来,已经没有了捻(引线),便折断它,燃放“呲花”,也就是一点火花,瞬间熄灭了。无法和人家正八经的“呲花”(烟花)相比,因为没有那种耀眼的火花。
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把月份牌一下子撕到年根最后一张。女孩喜欢穿上花衣裳,男孩的快乐莫过于放鞭了,然而,却只是一小把,蹦星的响过,接下来便是一片黑暗,太扫兴了。无奈,天一亮,就跑到院子里,在那些鞭炮灰烬中,用手扒拉寻找没响的。但即便发现了几个,由于一夜的潮湿,也是很难发声了。
过年,是孩子的期盼,虽然遥远,却可以达到。只是带来的快乐过于短暂,就像放小鞭瞬间即息。随着渐渐长大,不再那么盼年了。然而,岁月峥嵘,年,这只巨大的“怪兽”,从海底爬上岸来,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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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军人和七个学生坐在炕桌周围,桌子上摆了一盘花生、一盘瓜子,还有一盘黑乎乎的冻梨。这些,都是“凭票供应”的。但学生的“票证”都在家里,家人也不想“多吃多占”,但是被门卫“拒收”。而且,告诉家人放心,首长都派安排好了,要过个“革命化的春节”。
军代表,二十出头的样子,说话南方口音。他说,首长派我来和你们过年,大家叫我“小朱”好了。以前,我愿意说,我这个“朱”是“朱老总”的“朱”。但是,老总被打倒了,变成了猪圈里的“猪”(红卫兵小报将朱德写成“猪德”)。那,我也算是圈里的小“猪”吧!这句话,把大家逗乐了。接着,又说起关于“猪”的传单——
1966年,沈阳郊区,公社要求社员家家要养“忠字猪”,以表达对毛主席的忠诚。具体做法在猪的脑门上用红笔写个“忠”字,框上一个心字形,然后,用剪刀像理发那样,剪出深浅层次,以突出“忠”字。
有个农民叫刘全有,他说,忠于毛主席,不能人畜不分。于是,被打成了反革命,天天挨斗。
有个战士看了“忠字猪”的传单,也说不应该养“忠字猪”。因为,这容易叫人联想到蒋介石的口号“杀朱拔毛”。于是,大祸临头,被抓了起来,罪名是“反革命”。

马祖防空洞对联标语:反共抗俄,杀朱拔毛。(网路)
注:“杀朱拔毛”,是“杀猪拔毛”的谐音,一语双关,同时是一种隐喻,要把朱、毛这两人像猪一样绑起来屠杀,还要把毛剃掉,用滚水烫过。四个字里面,充满了残杀的意象和动作。(龙应台《一艘船,漂流到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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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猪”的故事,他便喊了一声“起立”,大家便跟着他举起小红书,给墙上的毛主席“拜年”。拜完了,便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他喊了一声“坐下”——这是部队的习惯,其实不喊,大家也要坐下的。然后,他又喊道:下面——吃忆苦饭。
厨师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了炕沿上,转身出去了。然后,“小猪”掌勺给大家盛粥。最后,自己也盛了一碗,满的外溢了。这,就是“带头”,因为,党报说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粥,随着热气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似乎发酵的烂酸菜,又酸又臭,一钻进鼻子里刺激的直恶心。
“小猪”端着碗扫了大家一眼,学生正看着他。只见他眼睛一闭,脖子一扬,咕嘟咕嘟,倒了进去……
大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既然如此,那就“向解放军学习”吧。但是,没有一个像“小猪”那样痛快的,似乎在仔细品尝。,并非“美味不可多得”呀,而是实在难以下咽。
忆苦饭,对于中国人来说并非稀奇,因为,这是“洗脑”的“经验”。虽然,没有引进课堂,但生活中常见。比如,学生下乡劳动,便要请一位老农回忆“万恶的旧社会”,为了让听者感同身受,便要吃“忆苦饭”。由于,没有一定的食谱,所以,熬出来的粥,可谓“百花齐放”,什么怪味都有,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粥”。
“小猪”眼见学生都喝了,也没有检查是否有“浪费”的,便带大家进行下一个程序:唱忆苦歌。
《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王玉文词 曹世才曲),这是当时的流行歌曲——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长工,累得他吐血浆。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地主逼债,地主逼债好像那活阎王。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
不忘那一年,北风刺骨凉,地主闯进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帮。说我们欠他的债,又说欠他的粮,强盗狠心,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可怜我这孤儿,漂流四方。
不忘那一年,苦难没有头,走投无路入虎口,给地主去放牛。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地主鞭子,地主鞭子抽得我鲜血流。可怜我这放牛娃,向谁呼救?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世世代代不忘本,永远跟党闹革命,永远跟党闹革命;不忘阶级苦啊,牢记血泪仇;不忘阶级苦啊,牢记血泪仇!
这歌,虽说唱遍全国,但毕竟歌词太长,如果放唱片,大家可以随声附和。但伙房没有唱片,好在“小猪”手里拿着歌片,他扯开嗓子,脸红脖粗,说是唱,简直等于“嚎”了,几个学生也是不甘示弱。唱着唱着,泪水涟涟,哭声一片,不知是曲调悲伤的感染,还是歌者心中有太多的苦水……
宣传上说,英雄流血不流泪。但是,英雄也是人啊,也是肉体凡胎,若说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那就没“人味儿”了。
“小猪”也是热泪横流。他和忠敏说,过了年,他就要离开部队,复员回家了。指导员说,本来他是提拔的“苗子”,因为传看“忠字猪”传单,被营里发了“通报”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