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一直喜欢下围棋。我的围棋启蒙老师是我的妻子陈明先。大概在1995年,我们结婚后不久的一天,她在我面前说起她会下围棋,于是我就到商店买了一副围棋并请她教我,不料三天之后,她就不是我的对手了,但由此我却与围棋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我在空闲的时候就经常找人下棋,有时候还买一些棋书来看,不知不觉中就达到了业余初段的水平。

后来在从事民运活动中,我碰到了许多会下围棋的民运朋友,四川的李作、李必丰、胡明军、杜力都与我下过棋,只有李作的水平与我差不多,因此他每次来遂宁找我的时候,我们就会抽空杀两盘。后来我又知道西安的杨海、张鉴康也喜欢下围棋,听说张鉴康还是业余三段。由于每次到西安都是来去匆匆,我就没有与他们下过棋。听说浙江王有才也是业余三段,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因此也无缘向他讨教。1999年初我到杭州时,王有才已经进去了,我就与祝正明在王荣清的家里下了两盘棋,王荣清、吴义龙都在旁边作壁上观。

在川东监狱服刑的时候,我们每个周末都可以娱乐,这时我一般都会找人下棋。川东监狱的围棋水平很高,我们监区就有一个业余三段,后来又碰到了一个业余五段。由于经常与这些高手过招,我的围棋水平也长进了不少,现在大概有业余二段水平。监区每逢大的节日都会举行围棋比赛,我曾经获得过监区的围棋冠军。那次我居然战胜了那个业余三段,这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川东监狱每两年会举办一次服刑人员运动会,其中也设有围棋比赛项目,每次我都会代表监区参加比赛,但多数时候是遭到淘汰,只有一次我获得过全狱比赛的第三名。

2003年因在网上加入民主党而被判刑八年的李志来到了川东监狱,他在五监区,我在六监区,由于我们都属于监狱严格管理的对象,因此平常我们根本见不上面,更别说沟通交流了。后来在2004年的监狱运动会上,李志也参加了围棋比赛,我们终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其实李志的围棋水平并不高,当时我大概可以让他四子,但能在比赛之余继续切磋棋艺,我们都很高兴。我们一边下棋一边交流信息和思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从此每届运动会的围棋比赛就成为了我们见面交流的唯一机会。记得有次李志告诉我说,出去后我们不要再搞那种比较激进的活动了,我们应当像一个公民那样去生活,应当像一个公民那样合理合法地追求自己的权利。对此观点我很赞同,出来之后我也基本上是这样要求自己的。2008年我即将满刑,于是在我的最后一次运动会上我送了许多书给李志,既有政治哲学方面的书籍,也有我订购的围棋杂志。

这次出狱之后,我下棋的时间少了,但有一次我却与欧阳懿聊到了围棋这个话题。欧阳懿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四川的一个老民运,他不会下围棋,但他在几年前写过一篇《民运如棋》的文章,在文中他从现代博弈论的角度谈到了民运的策略问题。我虽然一直没有看过这篇文章,但这篇文章的题目却给我以极大的启发。作为一个老民运,作为一个围棋爱好者,我想如果我来讲一下围棋理论与民运理论的关系,可能比不懂围棋的欧阳懿说得更加内行一些。因此在此文接下来的部分,我就准备从下围棋这个角度来侃一侃民运的策略问题。

在学会下围棋之前,我本来是喜欢下象棋的,但迷上围棋之后我就很少下象棋了。因为在我看来,象棋比赛只是短兵相接,就像一场战争中的一个局部战斗一样,而围棋比赛则像一场全面战争,整个棋盘上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因此我觉得下围棋比下象棋更过瘾。在象棋比赛中,如果自己损失了一颗棋子,那么自己很快就会面临被动的局面甚至输棋,但在围棋比赛中,自己损失一颗棋子并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有时候出于全局的考虑,我们还会经常故意弃子,不是弃去一颗,而是弃去许多颗,我们虽然有可能在一个局部的战斗中处于不利的境况,但换来的却是全局的主动。所以要下好围棋,光凭喜欢搏杀的勇气显然是不够的,你还必须具备良好的大局观,你必须学会不贪恋小利,要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由此我想到在从事民主运动中,我们每一个民运人士都应当具有大局意识,该牺牲的时候就应当牺牲,该忍辱负重的时候就应当忍辱负重,不要把自己的小利看得太重,不要成天只是想自己或自己的小圈子的发展,也不要意气用事动辄以激进的行为去绑架整个民运。

在围棋比赛中,每一颗棋子的效能和地位是完全平等的,就像我们社会中每个公民的权利和地位是完全平等的一样,每颗棋子的价值就在于它必须为全局的胜利充分发挥自己的效力。由此我想到,在追求自由民主的过程中,我们每一个民运人士和每一个反对专制统治的公民尽管所从事的具体活动不一样,但每个人的努力都必须受到尊重。有些人比较擅长写作,通过发表言论来影响周围的民众;有些人比较喜欢与底层民众接触,从事一些草根维权活动;有些人宗教情怀很浓,投身于各种宗教活动;有些人善于思考,致力于民主宪政理论的研究和突破;有些人适合组织运作,善于把大家团结在一起。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民主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种活动方式都对专制社会的瓦解和公民社会的建立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在从事某种方式的活动,就指责其他人的活动方式不正确,相反我们应当相互尊重、相互支持、相互关心,只要是因为行使自己的基本人权和公民权利而受到当局的镇压或压制,我们都应当对之予以强有力的关心和援助。我相信,只要每一个民运人士或公民按照自己的抗争方式不断努力,只要每一个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效力,专制统治是很难能够长期维持下去的。

另外,在围棋这种游戏中还有许多专门的术语用来指称下棋过程中的各种争斗情形,我发觉用这些术语来分析民运人士的一些具体行为方式也非常有趣。例如围棋中有个术语叫“俗手”,意思是比较平庸的手段,这种手段除了让自己被动地逃跑或活棋之外,对对手根本就没有什么压力,这是棋力不高的表现。我们大部分民运人士在民运活动中都会有这种表现。还有个术语叫“恶手”,也就是臭棋,它不仅对对手没有什么威胁,而且反而会使自己境况迅速恶化,这是下棋的人最忌讳的事情。在民运活动中,我们会经常看到有个别民运人士在追求自由民主的过程中走出“恶手”,他们做事情总是缺少常识感,做出来的事情让人啼笑皆非,不仅对自己不利,而且对民运大局也会造成不小的伤害。还有个术语叫“过分手”,这是一种过分自信、轻视对手的表现,如果遇到棋力较低的对手,这种手段可以让自己获得一些便宜,但如果遇到与自己棋力相等或更强的对手,则会使自己付出惨重的代价。在民主运动中,激进的朋友特别容易走出“过分手”,他们总喜欢以貌似激烈的手段出击,虽然一时间可能会让大家感到很兴奋,但最后的结果却往往会让整个民运付出代价。所以我非常希望各地的民运朋友加强自身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少走一些“俗手”,尽量避免走出损害自己和民运、而让对手高兴并让旁观者笑话的“恶手”和“过分手”,没事的时候可以“打打谱”,学习学习高手的“对局”经验,这是提高“棋艺”的一个有效途径。

与“过分手”相对的是“本手”,意思是顺其自然、恰如其分、本来该采用的手段,它不仅可以化解对方的攻击,而且同时还会给对方施加一定的压力,因此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手段,那些棋力高超的棋手在一盘棋里几乎走的都是“本手”,不给对方一点可乘之机,从而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与此相对应,我们看到在民主运动当中,那些常识感强或者身经百战的经验丰富的民运人士做事情就很有分寸,他们既能坚定不移地追求自由民主的理想,又能避免受到当局的严厉打压,使民运力量得到稳步的发展,这就与围棋的“本手”原理相合乎。还有一个术语叫“手筋”,也叫妙手或好棋,它能让自己完全掌握主动而让对方完全陷于被动。“手筋”又分为防守型的“手筋”和进攻性的“手筋”,防守型的“手筋”可以让自己立即摆脱对方的进攻,使自己化险为夷,进攻性的“手筋”则是在看到对方破绽时给对方致命一击,这种“手筋”使用出来小则可以确立局部优势,大则可以让对方全局崩盘,是围棋活动中最厉害的手段。但在高手对局中,攻击性的“手筋”是不容易走出来的,因为对手不会轻易给你这样的机会。不过由于专横狂妄和利令智昏,中共当局现在显然不是博弈的高手,因此他们会经常露出破绽,甚至会犯低级错误,所以我们现在有许多机会可以走出“手筋”,让它陷于被动的状态,确立我们的局部优势甚至全局优势。比如说2008年底《零八宪章》的发表就是一记漂亮的“手筋”,中国民运以极小的代价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又比如在“邓玉娇”事件中,由于地方官员的狂妄、愚蠢和笨拙,我们又以漂亮的“手筋”让当局陷入了被动,最后终于迫使当局妥协退让。所以在民运活动中,我们应当尽量走出“本手”,这样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当对方出现漏洞时我们就看准时机施展“手筋”,给对方致命一击,从而确立我们的优势。

在围棋游戏中还有一个术语叫“大场”,也就是全局最有价值的地方,谁先抢到“大场”,谁就容易获得主动和优势。所以高手下棋经常要考虑“脱先”,有时候他们不会纠缠于局部的小利,而会“脱先”抢占“大场”,这是围棋游戏中的高级手段。但是在几个“大场“中间如何判断哪个“大场”的价值更大也很困难,这是令高手常常感到困惑的地方,也是围棋最玄奥的地方,只有最顶尖的高手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有时候一盘棋中也会出现明显的“大场”,最典型的就是所谓的“天王山”,即战略制高点,一旦抢到这个“天王山”,就可以大大限制对方的发展而扩展自己的势力。所以我认为中国民运的领袖级人物应当随时严密关注国内局势,始终要有大局观念,不要纠缠于价值不大的事务性事情中,而应当注意及时抢占“大场”和“天王山”,使中国民运得到巨大的发展。但是“大场”的价值再大,也不如“急所”重要,因为这个“急所”一旦被对方控制,自己就只有陷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急所”的意思就是“当务之为急”的那个地方,就是指当双方发生激烈战斗时那个决定生死存亡的地方。在前苏联瓦解过程中,叶利钦勇敢地爬上坦克在我看来就是抢占了“急所”,他由此而迅速扭转了整个局面。所以在中国未来的民主浪潮中,民运领袖一定要注意抢占“急所”,否则再好的形势也有可能在我们手中葬送,就像二十年前我们亲手葬送“八九”民运一样。

当然,目前中国民运的力量还非常弱小,还无法与专制统治进行最后的决战,所以目前国内民运的主要任务应当是如何生存和发展、如何坚持长期抗争。初学围棋的人都知道,一块棋只要做出了两只“眼”,对方就会拿它没办法。所以我认为目前国内各个地方的民运人士应当尽快积聚力量,加紧建设,使每个地方的民运力量具有韧性和长期抗争的能力,只要全国各地的民运人士都把自己那块地盘做活了,中国民运就基本上立于了不败之地。在我看来,目前北京、浙江、贵州、西安和四川等几个地方的民运力量基本上已经做活了,他们现在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很有层次,这样他们就具有了较强的抗打击能力,当局很难能够把他们一下子消灭干净。但是其他地方的情况却不是很好,要么“子力”太少,仅靠个别人勉强支撑,要么“棋形”不整,“子力”分散而没有战斗力,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被当局击溃。所以“子力”太少的地方应当积极发展力量,“棋形”不整的地方应当加紧内部建设,尽快形成凝聚力和战斗力,这样才能为全局的胜利贡献自己的力量。

人们常说:世事如棋局局新。古往今来围棋对局何止千万,然千古以来无同局。中国历史源远流长,而中国的民主变革却是几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如何更加平稳地完成这场大变革是我们每一个民运人士都必须思考的问题。这场社会大变革虽然是一场全新的社会政治运动,但有些基本的方式方法也可以从此前发生的世界各国的民主运动中和中国近百年的民主宪政史上找到答案,就像我们通过“打谱”也可以掌握围棋的基本技战术一样。只要我们熟练地掌握了这些基本的技战术,我们就可以下出精彩的对局。

写于2010年1月8日四川遂宁“百盛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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