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和昆德拉曾经有着密切的关联。1982年底,昆德拉完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捷克语写作,两年后,法译本出版,紧接着,由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区斯拉夫语教授海默的英译本也在美国出版,并获洛杉矶“时代丛书小说奖”。之后的两年间,昆德拉喜事不断:1985年他的戏剧《雅克和他的主人》英译本在美国出版,剧作得以公演,随后又获以色列“耶路撒冷文学奖”。1986年成为美国艺术学会荣誉会员,并获诺贝尔奖提名。从此,昆德拉开始跻身当代国际著名作家之列,在西欧和美国的声誉如日中天,韩少功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美国。当时,他刚刚从武汉大学英语系进修完毕。访美期间,欧美国家对一个弱小民族作家的普遍关注和高度评价,引起了韩少功的关注。回国后,他从朋友处借来了英译本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读完后,他立刻向出版社建议出版这本书,并亲自操刀翻译。后作家出版社以“内部发行”方式出版,结果引发了中国的昆德拉旋风,昆德拉一时成为中国读者和作家中最热门的外国当代作家。

  正因为如此,从表现内容和主题层面来看,韩少功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至今的小说创作无不或隐或显地受到昆德拉小说思想和作品,尤其是他参与翻译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影响和启迪,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韩少功对昆德拉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是多么推崇与喜爱。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曾经有这么一个细节,主人公托马斯久无联系的儿子和一位编辑来找他,递给托马斯一张关于赦免所有政治犯的联名请愿书,希望他在上面签字。“托马斯飞快地运转着思绪。赦免政治犯?就靠这些被当局抛弃了的人(他们自己就是潜在的政治犯)对主席提出要求?即便当局碰巧有赦免政治犯的计划,这样的请愿书,唯一结果也只能是适得其反!”结果自然是托马斯没有签名。对于这个细节,哈维尔认为,这体现了昆德拉本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立场,那就是,请愿毫无用处,只是一些人想出风头!然而,哈维尔进一步指出,不同信仰、职业、年龄的人参加他发起的运动,“与其说他们是由于政治观点一致而聚集在一起,倒不如说他们是因为人的本性而走在一起来了的。在这里,人性超越了政治,促使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动机首先是道德方面的。”

  这也就是哈维尔与昆德拉的最大区别所在。韩少功显然是倾向于昆德拉的,否则,他也不可能耗费那么大的心血去翻译昆德拉的这部作品。所以,韩少功在2012年5月27日湖南省毛泽东文学院所作的题为《文学在电子数码时代的变与不变》演讲中,多次敷衍甚至规避对社会责任和道义的表态,也就不难让人理解了。

  我是当天9点20才匆匆赶到演讲会场的,作为湖南省作协举办的最重量级文学活动之一的“文学名家大讲堂”,至今已经举办了三期,韩少功作为第四期嘉宾,和之前的王蒙、张炜、刘醒龙有着一个重要的区别,那就是他的湖南人身份。作为曾经的海南省文联主席,韩少功青年时代主要生活在湖南,著名代表作品也是在湖南创作出来的,大概由于这个原因,此次讲座的听众特别多,原定于毛院大厅的的演讲会场被迫转移到了报告大厅,因为这里可以容纳400人。事实上,如果加上站在走廊两边的听众,这场演讲的参与人数,远远超过了400。从此也可以看出,湖南的文学爱好者对韩少功是充满期待的。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演讲居然演变成了韩少功的一次“唠嗑”,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演讲过程中,韩少功始终围绕着网络对当代文学创作者的侵害这个主题不厌其烦的重复阐述,尽管这个话题并不能吸引人,但我依然非常认真地听了下去。演讲的高潮,最终出现在演讲完毕后的观众提问环节。我一个箭步迈向主席台,把写有提问的纸条递给了韩少功。我的问题很简单,那就是请韩少功对重庆模式作出中肯的评价。众所周知,由于薄熙来事件,重庆模式在中国知识界引发了全国性的大讨论,其中以乌有之乡网站和孔庆东、司马南为代表的作家、知识分子力挺重庆模式,而以贺卫方、崔卫平为代表的法学家、批评家对重庆模式则持一种批评与否认的态度。因此,我非常想听听韩少功到底支持哪一种声音,又或者他有着自己的什么样的思考。作为全国著名思想刊物《天涯》曾经的主编,韩少功应该会有精彩的回答。结果让人大吃一惊,韩少功看完纸条,转而回答其他听众的提问。起初,我天真的以为,韩少功需要时间思考,因此先把其他听众的提问先回答完,最后再回答我。结果让我惊讶的一幕出现了,直到提问时间结束,韩少功都没有再看一眼我的提问纸条,不仅如此,仿佛是害怕其他人看到这张纸条似的,他在索取签名的粉丝马上就要涌到跟前的时候,迅速把纸条撕碎了。看到这一幕,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当然,这种失望不仅仅在于他回避了我的这个提问,在此之前,另外一个听众向他提问如何看待《延安毛泽东文艺座谈会讲话》,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我认为《讲话》是对的,没有错!并表示,过去对毛泽东的尊重,我至今不后悔。

  也就在前两天,作家出版社推出了《毛泽东同志百位文学艺术家手抄珍藏纪念册》,该纪念册由100位当代文学家艺术家联袂抄录。该纪念册一经推出,舆论一片哗然,著名作家章诒和微博表示,对其中某些人非常非常震惊!我仔细看了百名作家的名单,韩少功赫然在列。

  谁也不能强迫别人参与政治,无权要求别人为真理、为正义斗争,但是作为一名在中国文学界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著名作家,韩少功选择了向昆德拉靠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而在昆德拉看来,争取自由、正义、反抗暴政的政治运动虽然像是令人陶醉的伟大进军,但实际上是一种政治媚俗,他对局势的改变于事无补,那些参与者不过是要表现自己的无所畏惧。

  现在回过头来看,昆德拉的这些观点,显然是一种犬儒主义观点,尽管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风靡一时,但进入新世纪后,已经差不多销声匿迹。韩少功在回答另一个听众的问题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现在差不多快六十岁了,我也很想变,但正如刘翔很想拿金牌,这些只能是一种美好愿望。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争取自由、正义、反抗暴政的政治运动是政治媚俗,亲自抄写《讲话》,逢迎上意,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政治媚俗吗?哈维尔认为,根植与政治最深刻的基础是良心和道德,政治应该从属于人类良知,它是一种为全体人民的责任。韩少功回避对社会责任和过往历史的正确表态,恰恰表明了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人格完整性,这不仅是韩少功的悲哀,同时也应该是那100名抄写《讲话》者的悲哀。

作者简介:刘淼,青年作家,独立中文笔会会员,现居湖南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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