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在中国近百年历史上,不算短了。

  蒋介石,孙中山1925年逝世后,1926年始为中国国民党最高领袖;到1949年离开大陆,也是二十三年。毛泽东,若从1949年起算,到1976年也不过二十七年。邓小平,即便从1976年起算,到1997年,仅二十一年。

  如果日后撰写中国的民主进程历史,1989年的六四,是不可不书的一段。我们常指责中共遗忘、回避历史,说不能正视自己历史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等等。那么,对于六四,除了对施暴者的谴责,我们有没有,或是有过多少,对这段历史中自身的作为进行反思和自省?二十三年来,我们不断提醒民众不要遗忘,不断揭露施暴者的罪行,却很少看到对运动自身的不足和错误的探讨。最初,有过“见好就收”的讨论,但很快被反驳的意见淹没了。

  对于“见好就收”的说法,笔者认为概括的不够恰当,以致陷入争议。但若表达为“政治斗争是否需要妥协,以及如何妥协”,似乎恰好击中要害。其实,在整个六四运动中,须要反思和自省的,还不仅仅这些。比如在“广场政治”中,如何避免群体的情绪与运动走向,被个体的不当言行所左右;等等。

  这些年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过此类议论。




  2004年3月5日,《全球“六四”十五周年纪念筹委会》发起《“一九八九,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全球征文活动》,征文启事中写道:

  拿起我们的笔,……更要记下八九精神对我的震撼,记下那时所点燃的对于我们祖国的希望,记下我们在患难挫折中百折不挠的追求。只有这样,那些遗忘了和不许被记起的回忆才能重现。历史本是一种共同书写,让我们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反映积极向上的青春活力,和不畏强权追求公正的勇毅精神,反映这种精神给中国带来的希望、友爱与和平。中国需要正气,我们在八九年已然看见;中国有正气,代代都不缺。八九的精神,会薪火相传;正义的火种,将星火燎原。

  本人于5月21日向三个征稿邮箱(均署明接收人姓名)发去第一篇文《从“六四”十五周年回溯二十八年前的“四五”》,当天收到两封回复,一封称“谢谢好文。可否方便给地址?”,一封称“来信收到。我们会尽快跟你联系。谢谢。”;于5月24日向三个相同征稿邮箱发去第二篇文《回顾历史,检讨过失,提高自身,迎接未来》;当天收到一封回复,称“来信收到。我们会尽快跟你联系。谢谢。”;于6月4日向三个相同征稿邮箱发去第三篇文《劣根不除,必再受其害!》;当天收到一封回复,称“来信收到。我们会尽快跟你联系。谢谢。”。7月19日,收到5月21日回复“谢谢好文。可否方便给地址?”的征稿邮箱回复:“正常收到,迟复望谅。可否方便给地址?”

  在第二篇文《回顾历史,检讨过失,提高自身,迎接未来》中,笔者“引用当年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一个学生领袖的话”并加以评论:

  以上的种种心态和手段,在五七年的“阳谋”和十年浩劫中,都是用来最得手的武器。诬陷造谣,诛心之论,先扣帽子再打棒子……这些斗争哲学的思维方式看来已是渗透了国人的骨髓。

  十五年后,当我们在互联网上看到未来的希望的时候,互联网上的论坛又出现了似曾相识的“广场”:一小批先觉者先来这里耕耘,开辟了自由思想的园地;大批关注社会的思想活跃者,闻风而聚。到现在,却是污言满目,秽语成章,人身攻击和诛心,毫无理性和教养;而广大的看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要是中国真的实现了民主,会不会也是酸的?

  ……

  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无疑是中国民主进程上最重要的里程碑。……我们无法期待和体制进行“良性互动”,无法寄望于体制的“自我改善”。而如果民主潮流没有力量以某种方式直接冲垮现体制的话,我们就只有等待,等待这个不思变革、拒绝还政于民的体制在某种突发的冲击下崩塌。

  ……我们不能仅仅是等待一个能够自己放下“恩主”身份的恩主。从现在就开始在国民中,尤其是在有志于推进民主的有识者之中,净化自身心灵、消解狼奶遗毒、培养民主社会所需要的素养,是与持何种预测、走何种道路,都不相矛盾的。

  曾几何时,叱咤广场的风云人物,有的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了。对于流亡海外的困境,我深表同情和理解;为了生存而作稻粱谋,无可非议;一直不懈地努力着的,我怀以对战士的敬佩。但是,令人遗憾,甚至惭愧的,海外民运的作为,成效不堪。固然,有着太多的原因与困难,恕我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但是,回望逝去的战友,前瞻投身其中的信念……无论是流亡海外,还是在国内互联网上盘桓,我们都应该抛弃个人的恩怨和纠缠,自己先做得好一点。

  悼念过去,振奋精神,声讨罪行,追还血债,这都是必要的。但,回顾历史,检讨过失,以期自身的提高,轻装迎接未来,应是更大的义之所在。如果说过去的十五年,这方面做得少了一点;那么在即将面临社会重建的前夜,希望所有致力于中国民主进程的朋友都能先“战胜自我”。

  在第三篇文《劣根不除,必再受其害!》中,笔者“先回顾一下那些实在不忍再看的场面”(89年),“拉长历史的镜头”(文革),再回到现实对《一组图片“男便衣抓女小偷实拍”》中的暴力执法加以评论。最后笔者写道:

  当我们抗争暴政的时候,当我们批判专制的时候,当我们进行制度选择的时候,同样当我们进行文化建设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想到,正是这样每时每刻发生于我们身边的小事,这样似乎不大原则或非根本原则的末节之事,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培育着恨和残暴?

  ……

  当全民还在“共产主义”的精神梦幻中沉迷的时候,恨和残暴还只是指向“人民的敌人”,社会公德尚能在生活表层上维持。而当坦克履带碾碎了人们对公义的期盼,当知识精英们转而献媚于金钱或犬儒于权力,社会大众就只能从“恨腐败”转而“恨自己不能腐败”;狼奶的基因开始激发出人们心中的仇恨,于是,再也“没有宽容,没有责任,没有同情,没有爱”,有的只是对周围一切的恨和残暴!

  ……

  当谈及那个悲惨的夜晚,善良的人们首先祈祷的是:千万不要再来一次!

  而我却不得不说:

  劣根不除,必再受其害!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议论有违“纪念六四”的宗旨,是不是符合“八九精神对我的震撼,记下那时所点燃的对于我们祖国的希望”,是不是“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反映积极向上的青春活力,和不畏强权追求公正的勇毅精神”,是不是体现了“八九的精神,会薪火相传;正义的火种,将星火燎原”。总之,之后,包括第一篇得到“谢谢好文”回复的《从“六四”十五周年回溯二十八年前的“四五”》和后续三篇投稿,均没有出现在征文结束后公布的《“六四”十五周年征文》列表中。也再没有接到那两个征稿邮箱的来信。




  再提八年前的旧事,并不是要对事情本身“讨说法”。故而,没有列明当年接受投稿的几名接稿人,更不希望为此而引发不必要的纠缠。而是出于对二十三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给国民给笔者带来希望,却又倏然陷入悲愤的无法忘怀。前日看到《议报》(公民力量)、《北京之春》和《纵览中国》三家杂志社联合征文“如何解决六四问题”,一直无法放下的夙愿不由升起。

  如征文启事所说,如何解决六四问题,“是中国转型正义的枢纽”。对此发表看法,需要单独撰文,立意论证。然本文所议,与征文启事所列及的解决六四问题思路,似略有不同。希望本次征文可以容纳“对运动自身的不足和错误的探讨”,以本文为破题,笔者将重发上述两篇旧文(不计稿酬),并希望有志于中国民主进程的人士展开讨论。

2012年6月14日
《公民议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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