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World Politics Review
作者：Bruno Tertrais
译者：撒母耳yibaochina.com
2022年3月26日，美国总统乔·拜登在波兰华沙皇家城堡发表演讲（AP photo by Petr David Josek）yibaochina.com
分析家喜欢历史类比，经常以此来试图理解当代事件。而当今充满暴力和复杂的世界不乏此种类比，有人问，当前的地缘政治格局是否类似于1910 年代帝国之间的竞争、1930 年代侵略性独裁政权的崛起，或者 1950 年代冷战的开始。yibaochina.com
1910年代，全球各帝国之间的冲突从地区冲突开始，预示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自由民主国家与独裁政权展开了一场可怕的血战。正如当时的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 (Woodrow Wilson) 在 1917 年所说的，美国介入这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对于“确保世界的民主安全”是有必要的，因为“文明本身正处于危险之中”。yibaochina.com
1930 年代与我们这个时代有更多的共同点。这十年见证了复仇主义国家的一系列侵略，这些国家拒绝接受他们所认为的盎格鲁-撒克逊列强的统治地位。在经济危机、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抬头的背景下，通过虚假的公投为非法吞并进行辩护。法西斯主义和极权主义政权得到巩固或上台掌权，而他们不能被视为正义的敌人（justi hostis）或值得尊敬的对手。yibaochina.com
不过，这两者也不应太过分地类比。今天，自由社会已经失去了对战争的兴趣。国际体系并没有在修正主义势力的冲击下崩溃。核武器的阴影为全球冲突的风险蒙上了一层特殊的色彩。当代的俄罗斯和中国并没有像二战前的轴心国和二战后的苏联那样，寻求用武力强加一种普世意识形态。yibaochina.com
然而，与 1950 年代初的相似之处却越来越明显。在世界各地，政治和经济裂痕反映在民意调查中。在过去10年中，民主社会越来越接近美国，而在发展中经济体的国家中，俄罗斯和中国则受到欢迎。yibaochina.com
乌克兰战争是否会成为这个新时期的奠基性冲突，相当于催生冷战的可怕的朝鲜战争？自奥巴马政府以来，美国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一直在减弱，现在正在断绝。而与中国的系统性竞争正在形成。2018年，时任美国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发表的讲话，与温斯顿·丘吉尔1946 年唤起欧洲“铁幕”落下的讲话，正相呼应。2019年，亨利·基辛格指出，世界已进入“冷战的山脚”。yibaochina.com
最近发生的事件只会强化这些相似之处。2023 年初，当一个中国间谍气球飞越美国大陆时，年长的美国人不禁将其与1957年人造卫星飞越美国大陆时所产生的震撼相提并论。过去与现在的对比几乎令人毛骨悚然：被派去观察和监视热气球的飞机是 U2，一种在冷战期间闻名于世的侦察机。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游客可以现场参观到其中一架于1962年被击落的飞机残骸。yibaochina.com
在联盟和伙伴关系网络方面，21 世纪初与 20 世纪有一个不同之处：它是不对称的。yibaochina.com
美国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努力使欧洲与俄罗斯天然气供应脱钩，这在冷战时期也有先例，当时美国试图说服欧洲人不要通过跨西伯利亚输气管道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美国在2022年 10 月做出的旨在阻止中国获得先进半导体的决定，与1987年导致美国与日本关系紧张的东芝-康斯伯格丑闻（Toshiba-Kongsberg scandal），也有着冷战的相似之处。随着一场新的登月竞赛，竞争也在重返外太空，并进入人工智能等尖端技术新领域。yibaochina.com
现在的竞争也是不同政治模式之间的竞争。俄罗斯声称自己是欧洲传统价值观的维护者，同时又宣扬非自由主义。它违反了 1975 年通过的欧洲和平共处准则，似乎希望按照二战时期雅尔塔会议的路线进行新的妥协，那次会议将战后欧洲划分为不同的势力范围。 而中共则坚称“共产主义的优越性”，并认为其最终胜利是必然的。过去10年来，它一直在挑起两种模式的“伟大斗争”，强调必须改造世界，使“资本主义灭亡，社会主义胜利”。随着中国拥抱国家资本主义，这场竞争也许更准确地应被视为北京的没有自由的市场模式与华盛顿的市场和自由模式之间的竞争。yibaochina.com
但只有能够定义两个集团之间的对立，冷战类比才真正有意义。yibaochina.com
我们目前是否正在见证全球西方（Global West）的整合？处于经济和政治的不完美十字路口，莫斯科所谓的“集体西方”（collective West）是否符合某种现实？近年来，北约和欧盟确实重新获得了吸引力。芬兰、瑞典和乌克兰已寻求尽快加入前者，乌克兰和摩尔多瓦已申请加入后者，丹麦也加入其防务活动。2022年，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和韩国首次受邀参加北约峰会。在印太地区，由美国、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组成的“四方安全对话”——被广泛称为“Quad”——正在得到加强，澳大利亚、英国和美国之间的“AUKUS”防务合作模式也正在形成。yibaochina.com
与此同时，全球东方（Global East）似乎也在巩固。 除了俄罗斯和中国之间的“无限制友谊”之外，白俄罗斯还受到克里姆林宫的控制，而朝鲜则无法承受与北京决裂的后果。 叙利亚和厄立特里亚也不遑多让，它们在联合国大会就谴责入侵乌克兰的决议进行的几次投票时都站在莫斯科一边，委内瑞拉的情况也差不多。与此同时，中国、俄罗斯和伊朗似乎正在形成新的“三皇同盟”（League of Three Emperors），其经济和军事一体化不断深化。所有这些都为鲍里斯·叶利钦总统时期的俄罗斯外交部长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Yevgeny Primakov）在 1990 年代所呼吁的反霸权联盟提供了一些实质内容。yibaochina.com
2023年3月21日，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俄罗斯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举行会谈后举行的签字仪式上向媒体发表讲话后握手（Sputnik photo by Mikhail Tereshchenko via AP Images）。yibaochina.com
但仔细考察就会发现，这并不是冷战意义上的两个集团。21世纪初的联盟和伙伴关系网络与20世纪的有一个不同之处：它是不对称的。莫斯科有5个正式盟友，而华盛顿则有近50个。俄罗斯自己的联盟网络——“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zation，CSTO），现已被削弱，而其提出的欧亚经济联盟倡议仅赢得了4个邻国的支持，未能在其周边重新形成一个经济集团。如今也不存在与共产国际相当的组织。yibaochina.com
同时，中国不愿意与任何国家签署正式的防务协定。北京更愿意与柬埔寨、朝鲜、埃塞俄比亚、莫桑比克、巴基斯坦和塞尔维亚等接受“一带一路”的国家编织一个附庸国网络。无论一些观察家怎么说，上海合作组织（SCO）绝不是“新的华沙条约组织或东方北约”。yibaochina.com
至于美国，其在扩大联盟网络方面取得的明显进展可能会产生误导。“四方安全对话”并不是“印太北约”，因为它不包括任何防务合作。AUKUS 巩固的是现有的联盟，而不是建立新的联盟。甚至一些与美国正式结盟的国家，如土耳其和匈牙利，或与美国关系密切的国家，如沙特阿拉伯和密切程度更小的印度，也表现出了与莫斯科和北京保持友好关系的愿望，从而破坏了西方集团一体的想法。yibaochina.com
谈论“西方与其他国家”或“全球西方与全球南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后一个概念很难确定，有时被用作一个包罗万象的范畴，而不是一个连贯的整体。没有一个多边组织——无论是“上海合作组织”还是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组成的“金砖国家集团”——体现了这一概念。在经济方面，“77 国集团”的134个国家加上中国——中国被列为该集团成员，但并不认为自己是其中一员——在政治方面，“不结盟运动”（Non-Aligned Movement）的120个成员国，表面上是为了协调它们在联合国的立场而组织起来的。但事实上，它们的投票往往是分散的。例如，在联合国就乌克兰问题谴责俄罗斯的决议进行表决时，这些国家中的大多数都投票支持西方，一些国家采取了中立立场，只有极少数国家站在了莫斯科一边。yibaochina.com
在联合国的投票几乎总是与77国集团一致的中国政府，现在它和美国都在寻求吸引这些国家，作为自己争夺全球领导力和影响力的战略竞争的一部分。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根本不想选边站。yibaochina.com
尽管如此，在地理上，尤其是在政治和文化上，还是存在着一种确实的差异，将这两类国家或者说“世界”分隔开来。yibaochina.com
虽然冷战意义上的两个集团并不存在，但我们可以从地理上，尤其是从政治和文化上，区分出两类国家或“世界”。yibaochina.com
中俄关系的加强和西方的整合，正在恢复“陆权国家”（tellurocracies）和“海权国家”（thalassocracies）——即陆上强国和海上强国——之间的旧有区别，前者体现为俄罗斯的欧亚计划和中国的 21 世纪丝绸之路倡议，后者体现为欧洲—大西洋集团，现在还有希望其海域保持“自由和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国家。yibaochina.com
将主张民族自决的自由主义类群与主张势力范围概念的反自由主义类群对立起来，并不为过。他们同样提出了两种资本主义模式，一种是选贤与能（meritocratic），另一种是国家主义，经济学家布兰科·米兰诺维奇（Branko Milanovic）称之为“资本主义的冲突”。在过去10年中，这种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分歧在公众舆论中也日益明显。因此，在自由民主国家的12亿居民中，87% 的人对俄罗斯持负面看法，75% 的人对中国持负面看法；而在世界其他地区的63亿居民中，66% 的人对俄罗斯有正面印象，70% 的人对中国有正面印象。在意见最强烈的国家——对一个大国与另一个大国的印象之间至少有15个百分点的差距——其中的64个国家（代表 25 亿人口和 70 万亿美元的GDP）倾向于美国，而15个国家（代表 23 亿人口和35万亿美元的GDP）站在中俄一边。yibaochina.com
这场不同世界的斗争还让具有不同人类学特征的国家相互对立。一方是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其特点是双边——父系和母系——亲缘关系、个人权利至上和文化进步主义。另一方是更传统的社会，主要特点是父系亲缘关系、集体高于个人权利和文化保守主义。40年前强调政治制度的人类学起源的法国人类学家埃马纽埃尔·托德（Emmanuel Todd）认为，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的冲突符合这一框架：一个更具西方特色的社会正在远离另一个更具传统特色的社会。yibaochina.com
综上所述，在当今世界，我们发现一边是相当自由的欧洲—大西洋和印度洋—太平洋类群，其支柱仍然是英语海洋强国联盟；另一边是相当专制的欧亚类群，由中俄大陆强国轴心主导。需要强调的是，这些区别仍然是近似的。 就像冷战时期一样，一个国家可以在战略上属于西方阵营，而在政治上属于威权阵营。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总统乔·拜登的“专制对民主”的说法充其量是简单化的，正如受邀参加拜登民主峰会的国家中，有些国家并不完全能称为民主典范——如安哥拉、 刚果民主共和国和伊拉克——而匈牙利和土耳其这两个条约盟友却受到冷落，就说明了这一点。yibaochina.com
然而，在这两个类群之间，一场政治—军事对决正在形成，这是一场借鉴了20世纪上半叶民族主义和下半叶冷战的混合战略冲突。 这场战争有时会在新帝国的进军中变得激烈，就像今天在欧亚大陆的西部那样。有时会是冷战，目前在东亚仍然如此。简而言之，这将是一场充满地区危机和有限冲突的“不冷不热的战争”（lukewarm war），但这场战争很可能会继续受到遏制，哪怕只是依靠核威慑这一最终的生命线。yibaochina.com
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对抗可能会持续数十年，期间不时会出现战略冲击和重组。在寻找类比时，斯巴达与雅典之间的对抗可能与冷战时期的东西方冲突一样贴切。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将避免罗马与波斯之间持续几个世纪的对抗。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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