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字典》“毛”共有12项含义,最前面的含义是“动植物的皮上所生的丝状物”和“像毛的东西(比如植物之类)”,而最后一项含义则是“姓”。这二者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后,就有问题了:“毛”既然是伟大领袖,又怎么可能是“动植物的皮上所生的丝状物”呢?更何况,他老人家还把他看不起的知识分子骂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毛”呢。于是,便因此有了许多悲喜剧。yibaochina.com

俺念小学时,正逢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当年小学课本的第一课就是“毛主席万岁!”听大人讲,当年就有老师因讲解什么是“毛主席”而挨了修理:这个老师为了对刚刚进入学校的小屁孩讲明白什么是“毛主席”时是这么说的:“毛主席,不是说他是一个一身是毛的主席,而是说是一个姓毛的主席。”这话要在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不就给小学生区别“毛”的不同含义么?可在当时,可不得了——一个同事听到后,马上反映给校革委(当时取代党委的组织)。于是这个敬业的语文老师被斗了个七荤八素,罪名自然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yibaochina.com

那年月还有一部叫《智取威虎山》的“革命样板戏”。这部样板戏取材与曲波小说《林海雪原》。在小说中,小分队所以能智取威虎山,是因为他们从一个土匪身上取得了可以赢得匪首座山雕信任的“联络图”。而这个土匪——据原小说描写——乃“国民党中央先遣挺进军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旅长崔老三(即惯匪座山雕)的副官刘维山”,因为“他的脸又瘦又长,像个关东山人穿的那没絮草的干靰鞡。在这干靰鞡似的脸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标志——他的右腮上有铜钱大的一颗灰色的痣,痣上长着二寸多长的一撮黑白间杂的毛,在屋内火盆烘烤的热气的掀动下,那撮毛在微微颤动。”所以绰号“一撮毛”。现在,要把这一段改为“革命样板戏”了,还能叫这土匪一撮“毛”么?当然不能,他是一撮毛了,那我们伟大领袖算什么?于是伟大领袖的夫人江青一声令下,将“一撮毛”改成了的“野狼嚎”——别说“一撮毛”了,就是一根毛也见不到。算是完全彻底——当然,站在现在的角度,我们会觉得江青女士怎么干于事无补:“野狼嚎”虽然字面上没有“毛”,可“野狼”不象俺那位小学老师讲的那样“一身是毛”么?再说,“一撮毛”名词做人的绰号很恰当,“野狼嚎”一个主谓结构的合成词怎么好做一个人的绰号?当然,这话也只能在今天说,你要当时说,嘿,你就去见识一下什么叫无产阶级专政吧。yibaochina.com

在这“毛”上做文章的,不但有他的亲密战友江青同志,还有他的文字腻友郭沫若同志。1960年10月18日,郭沫若在观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诗兴大发,写下这样一首七律呈献毛泽东:“人妖颠倒是非消,对敌慈悲对友刁。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结果,在一个月后的11月17日,就接到了毛这样一首和诗——《七律·和郭沫若同志》:“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在这首诗中,毛泽东明确表示反对郭沫若的观点,认为唐僧只是被蒙蔽的人,可以教育过来,不应该“千刀当剐”,真正需要消灭的是白骨精。郭沫若读了这和诗,吓了一跳:这拍马拍到蹄子上去了!赶紧在《人民日报》上撰文《玉宇澄清万里埃——读毛主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表示认错,其中写道:“主席的和诗,是从事物的本质上,深一层地有分析地来看问题的。主席的和诗,事实上是改正了我对于唐僧的偏激的看法。”然而,事实上他心中是颇不服气,甚至觉得这是“荃不察余之中情兮”的冤案——他原诗中最关键关键的是“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之句,从字面上来看,这不过说:正当白骨精要对唐僧千刀万剐之际,幸亏本事高强的孙猴子孙大圣拔毛一变化身千万,消灭了妖精,挽救了同志。这“毛”似乎只是指孙悟空身上那神奇无比可任意变化的体毛。然而,事实上却不仅如此。在郭沫若的原意中,此“毛”还有更深的含义——文革中,北师大学生就这诗发意义向作者求教,郭沫若复信说“‘大圣毛’是有用意的,你们似乎没有看出。”(见2002年5月8日《中华读书报》“郭沫若与毛泽东五次唱和”一文)什么用意呢?郭老没讲,也许觉得讲出来太俗:原来,他这“大圣毛”就是“毛大圣” 。我们不要忘了,毛泽东一向自称自己身上有“虎性”跟“猴性”,因而称其为“毛大圣”(孙猴子),并不算“恶毒攻击”,倒反是投其所好。所以,他这首诗,实际上就是直接歌颂毛大圣的,方法也是利用“毛”的一语双关来进行歌颂:意思是整个《三打白骨精》中,唐僧刁蛮,猪八戒愚蠢,沙僧就更不用说。唯一在这场斗争中起到重大作用的就是孙(“毛”)大圣或者“大圣毛”!可惜,这么巧妙的关于“毛”的文章,不仅后来的红卫兵没有看出,就是当年的毛大圣也没有看出。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yibaochina.com

说完大陆,再说说在台湾发生的事儿。跟大陆与“毛”有关的不得污蔑一样,当时台湾是与“毛”有关的不得赞美。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幕——据《李敖回忆录》中讲:在几乎跟样板戏同时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处,李敖在台湾坐国民党大牢。在牢中有一个“19岁的小偷,长得奇黑”,李敖于是用台湾话给他起外号叫“欧卡曾”(白话是“黑屁股”)。有一年冬天。牢里很冷,李敖就把他爸爸在东北穿的一件皮袍子带进来,聊以御寒。这件皮袍,被贼眼溜溜的“欧卡曾”看中了,他用手摸着上面的毛,一边摸着一边喃喃自语:“毛真好!毛真好!毛真好!”得,就因为这几声“毛真好”,第二天,“欧卡曾”就被叫出去了修理——监狱官调查他为什么说“毛(泽东)真好”?是不是共产党在台湾的卧底?原来每间牢房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上,都有一个扩音机,扩音机是个“大嘴巴”,也是个“大耳朵”。有情况时候它播出监狱方面的命令、号音与音乐,你不听不行,所以是大嘴巴;没情况时候它不声不响,但却是个窃听器,由中央系统逐房抽查,隔墙有耳,所以是个大耳朵。因为大耳朵只能听不能看、只能录音不能录影,所以没看见“欧卡曾”摸毛的动作,而只听到了他“毛真好”的赞叹,于是在劫难逃。结果“欧卡曾”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来解释,最后才算过了关。yibaochina.com

毛死之后,中国开始“拨乱反正”,其中一个主要内容就是反对个人崇拜,也因此以领导人姓氏来做文章,表示自己对其无比崇拜的事儿少了许多——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时扬州市领导为了拍当时领导人马屁,也曾在他们城市打出“江河之水润泽扬州人民”的标语。不过,这都是局部的小举措,不足以影响大局。然而,十八大以来,新领导人上位,一切又开始向后转,利用领导人姓氏做出的文章又甚嚣尘上。比如,“人民网”上有一个叫“学习路上”的网站,初看你也许会以为这不过是个号召大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励志网站,没什么出格之处。可你打开一看,其中的内容都以现任领导人有关,全是他的“讲话”呀、“会议”呀、“活动”呀、“考察”呀……之类,而网站的副标题就更清楚了,叫做“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大型数据库”。换言之,这“学习路上”的“学习”二字,并不是我们理解的学百家书习千家理的“学习”,而只是要大家学姓“习”的那个人。这跟当年郭沫若那个“一拔何亏大圣毛”的“毛”不是一般的“毛”而是特殊的“毛”有何区别?只是,现在的人在逢迎方面早已没有了“郭老”的水平,而显得更加直接粗率罢了。同样的道理,今天你再看到诸如“学习强国”呀,“学习平台”呀之类网站,你也千万不要以为那是一般的“学习”,而只是向某人的学习——是不是有点像监牢里那个“欧卡曾”一说“毛真好”,到了某些人耳朵里,就只能被理解为是在讲毛某人真好?当然了,毕竟改革开放进行了四十多年,想把大家思想再拖回毛时代也不那么容易——不是也有人在利用他的姓氏做另一篇文章么?这就是——yibaochina.com

“毛病不改,积恶成习”!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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