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黄万里先生给钱正英的一封信
中共信奉人定胜天，在大跃进期间提出“在两三年内基本消灭普通水旱灾害”的目标。但是在应对水旱灾害过程中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水多加面，面多加水，顾此失彼。灾害之后不去分析，到底出现了什么错误，而总是把责任推给老天，继而用新的、更大的工程去掩盖旧工程的错误。yibaochina.com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共即着手对海河的治理。官厅水库是“新中国”建造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大坝工程，之后更是发动全民建水库，在海河流域建水库的工地上诞生了人民公社。海河流域自然蒸发量大，当河道中的水流被水库大坝卡住，九河末梢的天津海河干流中就没有水，结果是海水倒灌。为了咸水不上溯，淡水不流失，1958年底天津市建成海河闸，隔断了海河与渤海的自然联系。1963年8月1日至10日，华北出现强降雨，5座中型水库、332座小型水库垮塌，形成水流湍急的溃坝洪水，人民生命和财产受到巨大损失。受海河闸的限制，当年洪水灾害的一个最大问题就是洪水无法正常进入渤海。洪灾之后，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掀起了一场更大规模的人民战争，主要的治理措施就是新挖和扩建入海河道，这就导致了浅层地下水的流失。破坏了浅层地下水后，水利部就鼓励农民打机井开采深层地下水，机井越打越深，地下水漏斗越来越大，导致地面沉降问题严重。地面沉降又使得入海河道的排水能力达不到设计要求，蓄滞洪区的洪水难以排出，民众蒙受巨大苦难。应对地面沉降所带来的问题，中共是束手无策。yibaochina.com
中共海河流域水利开发建设的错误到底在哪里？黄万里先生在信的结尾给出了回答。yibaochina.com
图1：黄万里教授（1911年-2001年）说：“如果我不懂水利，我可以对一些错误的做法不作任何评论，别人对我无可指责。但我确实是学这一行的，而且搞了一辈子水利，我不说真话，就是犯罪。治理江河涉及的可都是人命关天、子孙万代的大事！”，图片来源：网路截屏yibaochina.com
一、重读黄万里先生给钱正英的一封信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2023年7月28日至8月2日海河流域大部分地区出现强降雨过程，海河流域5大水系（漳卫南运、子牙河、大清河、永定河、北三河）22条河流发生超警洪水，永定河、大清河发生特大洪水，子牙河发生大洪水，这是1963年8月以来海河流域发生的最大洪水灾害，灾害损失超过了1996年、2012年和2016年。重读黄万里先生1988年6月25日给钱正英的一封信，对于海河流域人祸灾害的理解有很大的帮助。yibaochina.com
图2：受永定河洪水洗劫后的北京门头沟灾民，图片来源：如图所示yibaochina.com
钱正英（1923年7月4日—2022年10月22日）1939年入上海大同大学土木工程系学习，1941年9月参加了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1942年未结束大学学业进入淮北“解放区”，是中共重点培养的对象。1952年起钱正英担任中共水利部副部长，后兼任水利部党组副书记，是中共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副部长。同年任华东水利学院（现河海大学）院长，也是中共国历史上文化程度最低、最年轻年的大学校长。文化大革命中任水电部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主任，后改称水电部部长。1988年3月当选全国政协副主席，不再担任部长。1997年这位大学肄业的钱正英成为了中国工程院院士。2003年卸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一职，仍以资深院士的身份活跃在中共的舞台上。yibaochina.com
钱正英是中共的奇葩，深得毛泽东、华国锋、胡耀邦、赵紫阳、江泽民、胡锦涛和习近平的器重，为少有的七朝元老。在中共党内，钱正英是资深的院士，是专家；在知识分子中她是久经考验的老革命。yibaochina.com
钱正英的丈夫黄辛白为中国教育部副部长，与黄万里先生同姓，查家谱与黄万里先生同宗同辈，因为比黄万里先生年长，钱正英也就成为黄万里先生的宗嫂。yibaochina.com
黄万里先生在信的开头证实了这个同宗同辈的关系。然后笔锋一转，论述了钱正英在水利方面的许多显著的失误，包括在海河治理上的失误，指出部长应负总的责任。yibaochina.com
图3：1951年时的钱正英与黄辛白，图片来源：澎湃新闻yibaochina.com
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即着手海河治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共即着手对淮河、长江、海河、黄河等大江大河的治理。这本是一件好事，新政权建立之后，开展水利基础设施的建设，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但是水利建设的指导思想出了错，认定人定胜天，抛弃了适合中国地理和社会的传统治水方法，依靠苏联老大哥的技术援助，从苏联引进了建设水库大坝工程，既能防洪又能抗旱，还能发电，忽略了中国与苏联在自然地理条件方面的巨大差异。yibaochina.com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造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大坝就是海河流域永定河上、北京边上的官厅水库大坝工程。无论是《维基百科》还是《百度百科》都说，官厅水库大坝工程始建于1951年10月，1954年5月13日竣工。yibaochina.com
但是根据《张光斗生平事迹》[1]，官厅水库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官厅水库工程局成立于1949年年底。经清华大学张任教授推荐，张光斗到官厅水库工程局任工程顾问。作为新中国建设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官厅水库格外受重视，毛主席、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都先后到此视察。张光斗参加了官厅水库枢纽规划，和土坝、溢洪道、泄洪洞的设计。yibaochina.com
官厅水库原设计的总库容为22.7亿立方米，经过扩建，总库容为41.6亿立方米，调洪库容29.9亿立方米，水库水面面积238平方公里。永定河多年平均径流量有不同数据，大小相差很多，根据刘晨阳、薛燕、王志强《永定河来水趋势分析》[2]一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官厅水库来水量多在每年20亿立方米。官厅水库总库容为41.6亿立方米为多年平均径流量的两倍以上。埃及阿斯旺大坝后的纳赛尔水水库总库容1689亿立方米，多年平均径流量为909亿立方米，水库总库容是多年平均径流量的1.86倍，不及官厅水库。中国三峡水库393亿立方米，多年平均径流量为4510亿立方米，水库总库容是多年平均径流量的的百分之8.7。水库总库容与多年平均径流量之比是水库大坝工程的一共最重要的技术指标，比值越大，说明官厅水库的调蓄能力很大, 防洪能力也大。yibaochina.com
钱正英对官厅水库的评价是：“在威胁首都安全的海河支流永定河上，开工修建官厅水库。这是新中国修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可以拦蓄官厅以上百年一遇的洪水，解除平、津地区洪水威胁，保证京山、京汉两铁路的安全，还供应北京城市用水用电。[3]”yibaochina.com
顺便提一句，2023年京津冀洪水造成重大损害的一个最主要原因，就是官厅水库没有发挥钱正英所描述的防洪效益。截至2023年8月4日9时，官厅水库水库水位为476.1米，超汛限水位0.1米，共拦蓄洪水0.5737亿立方米[4]，仅占水库总库容的0.14%。按照永定河防洪规划，官厅水库要控制下泄流量不超过每秒2500立方米（永定河河堤只能防每秒2500立方米的洪水）。而在2023年京津冀洪水过程中，下游卢沟桥枢纽洪水流量高达每秒4650立方米，显然官厅水库没有完成规定的任务。卢沟桥枢纽又将每秒3350立方米的洪峰流量分入小清河，致使河北省涿州市受灾损失严重。yibaochina.com
图4：2023年京津冀洪水过程中河北省涿州市受灾损失最为严重，图片来源：网路截屏yibaochina.com
回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第一座大型水库取得了如此伟大的成果，紧接着又开工修建密云、于桥、西大洋、黄壁庄等一系列大型水库大坝工程。按照钱正英等的规划，在海河流域各大河流的上游（山区）建设大型水库大坝工程，能够控制住洪水。yibaochina.com
三、人民公社在海河流域全民建设水库大坝的工地上产生
到了1957年、1958年，兴修水利设施达到了疯狂的地步。1958年6月23日水利部党组书记、副部长李葆华在《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水利运动的新形势》[5]一文提出了“争取在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基本上消灭普通洪水的灾害”的奋斗目标。李葆华写道：“群众创造了奇迹：去年冬季以来，水利建设出现了新形势。这不仅表现在农田水利以史无前例的速度、规模和声势开展起来，成为农业大跃进中的前浪，而且表现在群众的力量和智慧打破了治水的陈规，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水利工作确定了正确的路线，并将在几年之内基本上改变我国的自然面貌。”“这种形势当然不是偶然出现的。如果没有合作化在农村的全面胜利，如果没有整风、反右派斗争和反浪费、反保守主义斗争在全国范围内的胜利，水利建设的新形势当然不可能出现。”李葆华进而指出：现在可以明显地看出，水利建设的正确道路应当是：以蓄水为主、以小型为主、以群众自办为主，在这个基础上，结合必要的排水、大中型和国家举办的工程，达到全党办水利，全民办水利，多、快、好、省地把水患变为水利，以适应社会主义工农业发展的需要。这条道路正确地体现了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也就是水利建设中的群众路线。”yibaochina.com
“以蓄水为主、以小型为主、以群众自办为主”的三主方针成为水利建设的主导方针。在1959年举行的全国水利会议上甚至提出了在两三年内基本解决水旱灾害的口号，这个目标被记录在水利部农村水利司编著的《新中国农田水利史略》[6]一书中。yibaochina.com
根据李克军的《如何评价“大跃进”时期的农田水利建设》[7]一文，1958年至1965年中国建设的水库共计45410座，而且以小型水库为主。这一年代建造的水库大坝工程都存在严重的工程质量问题，也成为如今水库大坝无预警泄洪的理由。yibaochina.com
在海河流域，党的书记大旗一挥，几万、几十万农民马上聚集在党旗下，振臂高呼，用车推肩挑，建造了一座又一座的水库大坝，没有勘测、没有规划、没有设计，没有基础处理，甚至没有溢洪道！。以徐水县（现保定市徐水区）为例，全县11万劳动力，其中4万人搞水库等，全县来了个军事化，组成了90多个团，200个营。自1957年冬用3个月时间，修建山区中小水库17座，葡萄串、满天星式的平原水库173座，实现了水利化[8]。毛泽东对农民用半军事化组织来管理的这个行政措施非常感兴趣，1958年8月4日毛泽东坐专列到徐水县视察，并亲自给徐水县瀑河农庄改名为人民公社，说：“还是叫人民公社好”。yibaochina.com
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在海河流域全民建设水库大坝的工地上诞生，灾难也同时降临了。yibaochina.com
四、修了这么多水库，海河再没有水流入渤海
海河流域全民办水利，全民建水库，河水都被拦蓄在水库中。海河流域多年平均年水面蒸发量为1100毫米[9]，以官厅水库为例，水面面积238平方公里，每年自然蒸发量可高达2.62亿立方米，与平均年径流量20亿立方米相比，这是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若是上游再建几百座水库，径流量大幅度减少或是断流都是可以预见的。受水库大坝运行的影响，水库下游的河道中没有了流水，露出干涸的河床。曾经十分繁忙的海河航运，由于河道干涸，也全部中止了。yibaochina.com
图5：没有新挖入海通道时的海河水系图，图片来源：如图所示yibaochina.com
图6：繁忙的海河航运，远处河面上停泊着远洋货船，图片来源：https://news.sina.com.cn/c/2004-03-25/23343064552.shtmlyibaochina.com
海河干流地处九河下梢的天津，南运河、子牙河、大清河、永定河、北运河都汇入海河最后流入渤海。海河最大的长度有1031公里，但海河干流全长不过100公里。海河多年平均年径流量208.86亿立方米，最大727.93亿立方米（1956年），最小137.73亿立方米（1981年）[10]。如同中国的长江、珠江、钱塘江等入海河流一样，遇到旱季，上游来水不足，会产生海水（咸水）倒灌的问题，但是在长江、珠江、钱塘江上都没有建造闸门，防止海水倒灌，因为海水倒灌是个自然现象，只是一个短时间的问题。但是到了1958年，天津市无法再忍受海水倒灌，而且是较长时间的海水倒灌。yibaochina.com
1958年7月4日天津市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决定，在海河干流上建造海河闸，保证咸水不上溯，淡水不流失。工程由水电部北京院规划设计；天津市海河改造委员会承建；天津市建设局道路桥梁公司施工。工程于1958年7月1日开工，至1958年12月28日竣工。海河闸工程选在1958年中共的生日动工，4天后，7月4日天津市人大才做出决定要建设海河闸，又是一个动工在前决策在后的案例。工程从开工到竣工不到半年时间，是一个大跃进式的工程。据称海河枢纽工程的计划投资为1771.49万元（其中海河闸投资860.2万元），实际只使用了1566.7万元，节约了204.79万元，节约了11.5%的投资。yibaochina.com
图7：海河枢纽主要建筑物分布，图片来源：百度百科yibaochina.com
图8：海河闸，图片来源：如图所示yibaochina.com
从此，海河与渤海失去了自然联系。建造海河闸之后，只要闸门不开，咸水不能上溯，淡水不会流失，天津市境内的海河河道中水静静地平躺着，似乎工程目标全部达到了。但是许多工程上马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一个一个地出现……yibaochina.com
五、1963年海河洪水灾害的最大问题是洪水无法正常进入渤海
1963年8月1日至10日，华北出现了强降雨。雨区从黄河北面的河南新乡开始，沿太行山东麓从南向北移动，直到北京，宽度约100公里。暴雨中心有两个：南部在邢台的内丘县，北部中心在保定市西完县。7天累计降雨量大于1000毫米的面积达15.3万平方公里，其中海河流域南部暴雨中心7天降雨量高达2050毫米，创中国大陆7天累计降雨量的历史记录，这个记录保持至今。yibaochina.com
强降雨使得南运河（漳河、卫河）、子牙河很快形成了洪水，洪峰向天津海河入海口移动。北部的大清河接着出现了洪水。南北洪峰相遇，几乎同时到达下游天津。洪水冲毁了海河流域5座中型水库、332座小型水库，形成水流湍急的溃坝洪水。新华社记者朱幼棣在《怅望山河》》一书中公布的数据，水灾中遇难的5000余人，相当一部分死于水库堤坝的突然溃决。洪水冲毁了京广和津浦铁路，对天津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受海河闸的限制，洪水灾害的最大问题是洪水无法正常地通过海河进入渤海。笔者认为，中共政府至今没有公布1963年海河洪水灾害造成的死亡数字，5000余人是一个大大缩小的数字。yibaochina.com
图9：1963年海河洪水过程中天津被淹的景象，图片来源：百度百科yibaochina.com
图10：1963年海河洪水过程中石家庄被淹的景象，图片来源：如图所示yibaochina.com
黄万里先生在信中指出：1963年河北省天津市大水，政府事前提出要确保天津和津浦路通车，这原是做得到的。由于行洪的方法错误，酿成水灾。若行洪得当，则津浦路以东的损失和人民淹死是可以避免的。我曾提供政府这次行洪的错误所在。在中山公园展览的四役拦洪抢救的模型，大肆宣传，竟无人向政府指出其纰缪。这说明我国防洪知识普遍地低落，也显示了政府的无能。我作为水利工程的教师，也有责任。我若缄口不说，就是不爱国。有人提出了，政府就该考虑，分析清楚，使大家心中有数。也应惩治指挥的技术负责者。yibaochina.com
六、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新挖和扩大入海河道是主要的治理措施
海河洪水之后，当年11月17日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共产党网》上的《百年瞬间｜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11]一文称：“毛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光辉指示，是我们战胜自然灾害，改变海河流域面貌的指路明灯”，“一定要根治海河，只许它造福，不许它作恶。水可治，山可挪，天地自有我掌握，灾可抗，祸可灭，叫它浊浪变清波”。到了2021年中共还是抱定“战胜自然灾害”的初心不放。yibaochina.com
图11：根治海河示意图，规划建设许多入海河道，图片来源：如图所示yibaochina.com
毛泽东发出号召，水利部立即行动，主要的治理措施就是继续建造水库大坝与新挖和扩建入海河道，如漳卫新河、子牙新河、滏阳新河、独流减河、永定新河、潮白新河、青龙湾减河等等。这些入海河道都是人工河道，挖得很深也很宽，在工程设计上有很大的通过能力。有了这些水库大坝工程与入海河道，《百年瞬间｜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得到这样的结论：“截至1980年，海河流域洪水得到完全控制，天津、河北再无洪水淹城之苦。[12]”yibaochina.com
图12：在开挖排泄海河洪水的新河道滏阳新河的工地上，从图中可以看到滏阳新河的宽度和深度，图片来源：如图所示yibaochina.com
七、华北平原地下水出现危机
1963年海河洪水之后，中共的治理措施集中在应付洪水灾害上。谁曾料想，1963年洪水之后，华北平原出现了一个长时间的干旱期。yibaochina.com
如黄万里先生在信中所说，华北平原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黄）河以北，西有太行，北有滦河，南有黄河，三面环水，高高在上，地下还有深浅层的潜水，可谓得天独厚”。过去农民生产和生活，多利用浅层地下水，打一口水，即可以供家庭饮用水用，又可灌溉庄稼。以北京为例，居民主要依靠井水作为饮用水，北京地名中带水的多，带井字的也不少，如大甜水井胡同、双井等。70多年前的北京，没有地下水污染问题，也没有地下水超采和地面沉降的问题。yibaochina.com
由于华北平原上新开挖了很多又宽又深的人工入海河道，在非洪水季节中这些人工河道里没有水流。但是由于人工入海河道的存在，华北平原大量浅层地下水资源在不知不觉中流失，因为浅层地下水水位必然低于干涸的河床地高程。加上1963年之后中共大抓粮食生产，打井取水搞灌溉，地下水水位下降很快，出现了浅层地下水资源不足的危机。yibaochina.com
下面一张地下水水位线图[13]展示了1964年至1998年间河北省邯郸、石家庄和保定一线的地下水变化的过程，基本上是一直在下降。1964年三地的地下水位也就是地下2至4米深；到1998年石家庄的地下水在30多米以下。yibaochina.com
图13：1964年至1998年间河北省邯郸、石家庄和保定一线的地下水变化，图片来源：虎嗅网yibaochina.com
对此，水利部就用投资鼓励农民打机井，抽取深层地下水。深层地下水与浅层地下水的最大区别不仅仅在于埋深，还在于深层地下水是在隔水岩层下面的水。由于隔水岩层的存在，一旦深层地下水被抽取，它的补充就需要很长的很长的时间。而浅层地下水的补充比较容易，降雨、河道中的流水都可以补充浅层地下水。yibaochina.com
机井打100米深，水抽没了；打300米深，水又抽没了；打1000米深，水还是抽没了。机井越打越深，地下水位的急速下降，华北平原出现了严重的地面沉降问题。天津、北京、石家庄、沧州等地的地面沉降问题都十分严重。2017年首都师范大学资源环境与旅游学院副教授张有全告诉科技日报记者，当高铁经过地面沉降区域，尤其是不均匀地面沉降地区，会导致部分地段路基和桥梁变形，威胁着高铁的运行安全[14]。yibaochina.com
2022年《光谱学与光谱分析》杂志发表何旭等撰写的《联合InSAR与PCA的北京平原地面沉降时空分析》[15]一文在结论中指出：2017年至2020年北京平原最大沉降速率出现在朝阳金盏地区, 为每年114.9毫米; 最大累积沉降量达到345.9毫米。2019年平原中部沉降严重的区域相比于2018年有所减少; 昌平东南部、海淀西北部、大兴南部的沉降速率超过每年50毫米的范围不断扩大。yibaochina.com
同样在2022年北方工业大学与武汉大学联合发表《InSAR数据揭示北京土地沉降》的论文指出，近年北京“土地沉降速率和程度”正显示增长的趋势。数据显示，目前北京15条地铁中，有6条每年平均变形率超过5毫米；其中一号线的八通线每年平均变形率达22.5毫米；6号线和7号线每年的最大变形率分别为70.4毫米和115.1毫米，朝阳区黑庄户地铁站则处于最大变形区[16]。yibaochina.com
下面这张图 展现了2022年华北平原深层地下水复合漏斗[17]。前图中提到的邯郸、石家庄和保定一线还不是地下水位下降最厉害的地区。地下水位下降最厉害的地区是沧州市，2020年以-60米水头标高等值线圈定的深层地下水降落漏斗总面积为23799.8平方千米，中心水头埋深为135.78米。目前深层地下水降落漏斗面积仍在增大之中[18]。在北京、天津、石家庄、保定、唐山等城市中，天津地面沉降问题最为严重。应对地面沉降所带来的问题，中共是束手无策。yibaochina.com
图14：华北平原深层地下水复合漏斗图片来源：中国地质科学院水文地质环境地质研究所网yibaochina.com
由于地下水水位下降而导致的地面沉降直接影响到海河流工程设施的防洪效益的发挥，入海河道的排水能力不能达到设计要求，蓄滞洪区的洪水难以排入渤海，民众损失增加。同样地面沉降也加大了海水倒灌的危害，甚至威胁到天津海河闸的安全。由于地面沉降、泥沙淤积，海河闸闸体严重沉降给天津城市防洪带来严重安全隐患。2021年9月22日，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直属的又一国家150项重大水利工程——海河闸除险加固工程在天津市滨海新区开工，投资总额达5.23亿元，施工总工期为28个月[19]。相比之下，1958年建设海河闸只用投资860.2万元，施工期不到6个月。真不知道，这个社会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yibaochina.com
八、南水北调解决北京、天津和华北缺水问题，调黄河水济永定河
破坏了海河流域的地下水资源后，水利部面临的是北京、天津和华北地区的缺水问题。借2008年北京举办夏季奥运会的机会，中共最高领导批准了南水北调中线和中线工程，暂时解决了北京、天津饮用水源的燃眉之急。yibaochina.com
又借2022年北京举办冬季奥运会的机会，中共最高领导又批准了从黄河（万家寨枢纽）向永定河调水的计划。水利部提出的目标是：让断流长达二十多年的永定河重新“复活”，要让永定河全年、全线有水。从2017年开始，在距离永定河北京段约500公里的万家寨水利枢纽，黄河水经过三级泵站提升356米后，然后通过洋河，一路穿山越岭，经过张家口，最后流入官厅水库。从2017年到2020年，从黄河向永定河调水约4.4亿立方米，2021年1.37亿立方米，2022年2.39亿立方米，2023年计划补水1.65亿立方米。根据水利部2023年京津冀洪水发生前印发的《华北地区河湖生态环境复苏行动方案（2023—2025年）》，确定2023—2025年，对华北地区北三河水系、永定河水系、大清河水系等7个水系，38条河湖实施补水，计划累计生态补水量将达到60亿至90亿立方米，可谓雄心勃勃。yibaochina.com
2022年北京举办冬季奥运会期间，北京永定河中确实有水，同时利用泵站把流下去的水再抽上来以保证永定河中流水不断。yibaochina.com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人造的美景只能是昙花一现。从2023年7月29日起，京津冀地区降下暴雨，程度尚不及1963年。这一回，永定河中的水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洪水涌出河堤，淹没了北京门头沟区。通过永定河卢沟桥枢纽的分洪，永定河的洪水对水淹河北省涿州市起了不可忽略的作用。有谁能够说清，这永定河洪水中的哪一部分是2023年降雨形成的？哪一部分又是2023年7月底之前的几年中从黄河万家寨枢纽调过来的水？yibaochina.com
九、结束语
中共信奉人定胜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共即着手对淮河、长江、海河、黄河等大江大河的治理。大跃进期间更是提出了“在两三年内基本消灭普通水旱灾害”的目标，至今依然抱着“战胜自然灾害”的初心不放。70多年来，中共水利部一会儿把洪水作为主要敌人，一会儿把干旱作为主要敌人，水多加面，面多加水，顾此失彼。虽然中共对水利建设的投资越来越大，但是人祸的悲剧一遍又一遍在重复。yibaochina.com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yibaochina.com
问题的关键是对中国水资源的错误评价，缺乏感恩的情怀。yibaochina.com
黄万里先生在信的结尾强调指出：在华北普遍缺水情形下，专家们高呼我国天赋水资源太少，年内分布又不均匀，这样冤天尤人，来卸掉自己的责任。按我国水资源在全世界是数一数二地丰富，其分布又恰恰和农时吻合，是好极了。北京年雨量660毫米，略高于西欧各地，如伦敦、巴黎等，只有东京、纽约雨多雪多，由于其特殊的环海、临海和海流方向的条件。我国内陆距海千余公里，还能受到台风的影响，重庆年雨量达1000多毫米，在全球是少有的。全国雨量3/4落在夏季，正是气温高、植物生长茂盛最最需要水的季节。全国唯有五、六月份的春雨少得贵如油，其时北方小麦返青，水稻需水大量泡田，这是最紧张的时候。但这总比西欧海洋气候冬春降水大、夏秋反而干燥要好得多了。北京660毫米若12个月平均分布，不论冬夏一律55毫米，春雨足够了，但最需水的夏天作物要枯死。唯其是如此丰富的水资源及其合乎农时的分布，我祖先才根据这天然条件制订出作物的农时。华北41°的纬度能种两季，越冬小麦分两年生长，实为世间奇迹。春夏间缺水，其量有限，真旱时可汲地下水；若夏秋缺水，问题就严重了。广西南部可种三季水稻，年雨量平均2000毫米，一遇台风来雨少了，便称干旱。这不是真缺水，而是人对自然的要求太高了。唯其有如此天赋丰富水资源，配以勤劳的人民，我国才能支持几十亿人口。但是向天奢望过高，终将受自然界生态平衡的惩罚！yibaochina.com
附件：黄万里先生给钱正英的一封信[20]
正英同志：
郑州开会期间，多承招拂，无任感荷！又承告知，辛白先生为我同族。返京后经查家谱，载有“元一公生五子，长留句容，次徙湖广，三迁淮安，四由姑苏徙吴江路至崇明西沙黄家村，五随兄而东居嘉定清溪镇。传十一世至细一公。”
按元一公为宋徽宗侍卫，北宋亡后南渡，名黄彦，是春申君黄歇的四十一世孙。
元一公传十九世为雪谷公，定居川沙高家桥（高家行）。传二十七世为我一代，多以钟字排行。
今家谱称“雪谷公家谱”，雪谷以下有氏族详载。未知辛白先生是否出于嘉定一支？有便当趋候。若属同族，则当以宗嫂相称矣。
会中亲见嫂氏精明强干，分析总结迅速；勤劳工作，亲自奔走处理；真是难得的干才，国内少有的女强人。今余热尚炽，而退为闲职，于国家诚属可惜。退后还为长江黄河制定规划，足见爱国心切，长戈难歇。
可是私下询问同事，多有不满之辞：或不满于嫂氏撤消北京设计机构，或不满于独断孤行，甚至在技术上也一切先自决定，命令下属遵行。若然，则水利方面许多技术性错误，皆由嫂氏一人负责，岂不冤枉？按负行政总责者，责在执行国家既定政策，技术性决定只能由专业者作出，并负总责，因为他是内行。可以说，在行政上，外行必须领导内行；在技术上，内行该由自己负责。外行的行政领导，硬要充内行去领导技术，就不免自找苦吃。
技术内行该由外行来作行政领导，那么领导除了掌握政策外，该认识哪些内行的事务性知识呢？下面三项似乎是不可缺的。这些知识，只要有人讲清楚，一个具有进大学前的知识程度的政治家应该都能接受。所以一个政治家并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今天可以当外交部长，明天可以当一任经济部门的部长。国外就是这样。
要知道这一部门中业务的分类及各自的作用，知其知识分类和基础学术。要能领会技术领导的非专业性的技术报告。要能识别专家和工客（专业出身，却无真本领的冒充专家）。按我国工界有工客、农有农客、商有商客、学有学客，他们都有一套装扮自己形象的本领，用来欺骗无知的政治家。一个真正的专家，例如水利专家，他们都是经历过实地测量、施工（坐办公室挂名的不算）设计和规划，又有广博而深邃的知识。可能只专于一门，但却是老老实实自知其知识的局限性。领导要从内心出发，真正地尊重他们。yibaochina.com
要懂得工程或企业的步骤：规划–设计–施工–运行。规划包括某项工程的可行性鉴定。只用简略的勘测资料就能定出工程的大概规模、造价、效益和经济价值，需要最高的知识。因为设计代价可达工程造价的3至3‰，若可行性不成立，就白费了设计。所以先作可行性考查，定其取舍，可行才进行设计。
工程经济核算的一些简单原理，领导必先懂得，才可能理解可行性报告的内容。1980年以前水利部一些高级工程师声称，部内从未做过经济核算。他们不懂得工程本是一个经济问题，未经考核经济的工程，纵使站住没有坍下来，若其经济价值不成立，等于买卖做成了，但是亏本的。
下面是解放后水利方面一些显著的失误，未必是部长个人的错误，但部长应负总的责任：
一）舍弃了浅层地下水却去鼓励开发深层有压地下水。在沦陷期间，华北普遍没有手压汲水机，每机可汲深度最多8米的浅层水，灌5亩地。解放后没有去整顿这些汲水机，却去放款鼓励打深井。深层有压水的露头远在山西，其承水面积有限，相对汲水地面只有很小一部分，因此供水有限。深井多了，水位下降了，水易枯竭。政府不催地方还款，原是好意，而因此人民大量开深井，只要负担些电费，于是全面告竭。直到五、六年前，水利部才觉察到而停止贷款。再加上河北省前领导压制人民，禁用浅层水，于是地下水的利用成了既枯竭又浪费的局面。地下水勘察又归地质部领导，但又不管工程。水利部和地矿部不相协作，影响地下水的开发利用。河北省在石家庄开发回灌地下水，在南宫研究地下水回灌并利用卓有成效，水利部竟拒不援助。须知地面水库与地下水库联合运营，水资源才得尽量合理运用。
二）没有从三门峡坝规划的错误吸取教训。1955年我在黄河规划讨论会上不同意苏联提出的规划；1957年我反对苏联提出的三门峡坝修建初步计划，说明不仅将来库区淹没，淤积还将上延，今日的开封险境将搬到渭河上。经过七天的辩论，汪胡桢等同意了先不封闭六个施工排洪闸，但是最后仍照苏联原设计修成。这也许是政治问题，但人们应该从此吸取教训，分析清楚三门峡坝的错误所在，以免再犯。从1964年起，不断有论文发表，先说淤积末端到交口（泾河入渭之口）不会再上延，再说不会超过临潼；又历次提出改修三门峡坝的方案。现在证实了我在1973年提出的相反意见，淤积将毁坏渭河南岸农田：由于地下水随河槽淤积而抬高，农田盐硷上升，农产将逐年减少。当我沿渭河观察，看到18岁的少年赤着膊修生产堤，天真壮健可爱；再倾听华县宁东梅公社主任的报告，不觉心酸。回来成诗一首：《倾听华县毕家公社宁冬梅主任报告三门峡修坝后灾情》
听罢毕家遭苦害，不禁簌簌泪交颐。
暴洪施虐知拦阻，恶碱侵农待溉漓。
凡此事先皆可见，一般律定莫相违。
平生积学曾何用，愧对苍生老更悲。
三门峡坝的错误规划有两点：（1）库区地质属地堑区，潼关以上尚在淤积过程中，淹没损失不限于仅仅库区，这以上将继续淤积，盐碱上升，影响将达咸阳。（2）把减少库区淤积寄托希望在水土保持上，也明知其无效，又以一半拦沙任务放在支流拦沙库上，这是不现实的，至今人们不敢以实践来考查。
人们误以为只要打开泄流洞增加大坝泄洪能力就可将积沙排出。按未修坝前三门峡以上原是淤积着，再打多少洞，也赶不上没有坝时排沙畅快，淤积总比以前要多。淤积上延是不可免的。所以历次改修坝的方法都是错误的。
“淤积不上延是可能做得到的。三门峡坝可以改建好使恢复原来期望的发电功率。”人们上了当，不研究错误所在，又不肯了好好学习，硬说坝修好了，淤积不会再上延了。这是欺骗群众，欺骗领导，所以我在大会上说，请大家深刻反省。
三门峡坝这一乱摊子没有收拾好，又去设计小浪底坝，这意味着不管这乱摊子了，让淤积发展罢。这怎样回答周故总理的叮嘱：确保下游，确保西安呢？
三）1963年河北省天津市大水，政府事前提出要确保天津和津浦路通车，这原是做得到的。由于行洪的方法错误，酿成水灾。若行洪得当，则津浦路以东的损失和人民淹死是可以避免的。我曾提供政府这次行洪的错误所在。在中山公园展览的四役拦洪抢救的模型，大肆宣传，竟无人向政府指出其纰缪。这说明我国防洪知识普遍地低落，也显示了政府的无能。我作为水利工程的教师，也有责任。我若缄口不说，就是不爱国。有人提出了，政府就该考虑，分析清楚，使大家心中有数。也应惩治指挥的技术负责者。
四）1966年四川汶川渔子溪要开发一个长输水道水力发电站，这在解放后还是创举。在全国各地可修建的地方很多，由我校水利系张永良书记和张光斗教授率领半系教师前往当地设计。我听了报告后，就提出这设计有三方面错误。其中一点是把调节日内用电用水不匀的小水库设在河中输水道之首，这样峰载时的需流45秒立米必须由输水道通过。照常例若在输水道之末端山头上设一前池作日内调节，则输水道只须通过6.5秒立米，也不需要昂贵的调压塔了。过水流率减小7倍，输水道可改明渠，工程大大减小，全部土木工程费用可以减少四倍之钜，我系内无人信我的话，反而批判了两次。后来造完了，我又提出了具体意见，也送到水电部设计施工的单位和水电研究院，没有下文。第二级开发仍照同样设计，又浪费了四倍的工程费。我到成都两次演讲，说明长输水道必须设前池于山头，来调节日内流率，这是一个普遍性的原则，因为西南山头到处有这样的地形条件，可以发电。我把渔子溪设计作为一个反面教育，不然国家将重复这种错误，损失将多大！
五）1970年长江葛洲坝的修建是否失误，应好好总结。这将有助于决定三峡大坝的可行性。修建这两坝等于否定工程必先通过经济核算，必先考核对于上下游水文地貌的影响。这方面我已发表过两、三篇文，不赘。许多人说，假使不修葛洲坝，可以改为修多少中小型的电站，而投资早就回收。这原是上级的决定，但现在还有争议，说明政府屡次申令要注重经济效益，负责人又不对上争论，政令自相矛盾。这次可公开讨论三峡大坝的可行性是可取的民主方式，但被邀者多正面人氏，像我这样的反派人氏就要排除。或许鉴于1957年黄河三门峡之七天争辩，有黄万里一人出席，会就太热闹了吧。
六）1975年河南两个土坝溃决，死亡人数打破人为水灾的世界历史记录。黄河开封淹城、汉水决堤也只数万人。若按今兴安岭失火例，则部长和各级领导难免问罪。这且勿论，事后便怪洪水设计太小、现行统计法有误，竟擅自下令一律改用“最大可能降水量P.M.P”法。按此法是设想极限情形下的最大暴雨，没有概率的概念，转算成洪流，中间误差很多很大，是不可靠的。现在计算所得结果都大致把统计所得的成果加上20左右，实际上这是统计中一个样本误差问题，有的统计系列短，校正样长，误差就该加20～30或更多；系列长的加5左右。今一律加大20左右，又硬说是考虑了概率问题，一方面有的加得太多了，造成浪费；另方面有的加得还不够，仍欠安全。像这样的问题，不是那些总工程师们所能懂的，就该请专家商讨。贸然以行政命令推行，就是领导不信任科学。洪水设计规范也未规定必须外加这种校正标准，也未规定必须用最小二乘□线法定出各参数，制订规范的该负一部份责任。
七）关于1978年的东线南水北调会议和1979年的治黄规划会议。为了华北缺水，提出东线南水北调，似是顺理必然之策。河以北，西有太行，北有滦河，南有黄河，三面环水，高高在上，地下还有深浅层的潜水，可谓得天独厚。惟有东面临海，余沥可排碱出去。地形隆突成三角洲。与太行东冲积平原交界线就是黑龙港窿道，这一带旱涝盐碱沙为灾，十分贫瘠。假使引黄河浑水大量淤灌，汛期余水蓄地下，就可彻底改良土壤，辅以深层排水，当地可很快繁荣起来。南水北调过黄河，水头抽高须达70米，而水量即以100秒立米计，终年不停，也只有每年31.5亿立米。水流过苏北，沿途必被截用，那里有千万亩海滩黑地，人民见水如命，无法劝止拦阻。所以说，北调江水是不可能的，不必要的，不经济的。而部里却念念不忘，终不罢止。
水土保持不可能减少下游泥沙，经历了30年无效，就改说50年，把责任移交子孙。用整治河道方法，想把泥沙全带出海去，可以证明是不可能的，却仍要求耗费每年250亿立米水输沙出去。世界任何三角洲上都是分流水沙淤积灌成肥沃田地的，惟有我们顽强地封住两堤，不让水沙沿着现成的廿二条流派分出去。这真是无法理解。历史上黄河下游看不到一块石头，连堵口都用捆厢打土，要筑分流闸门，自是可怕。现在钢筋混凝土加钢钣桩，何惧分流酿成泛滥？现在河底已淤高起 4～10米，正是分流刷槽的好时机。但是分流必须打去底槛，才能把积沙拉出来，分淤各流派的滩地。现在山东人民自筹款放淤，是好事；但是只放泥不拉底沙，将使大河淤得更甚，是不对的。总之，政府一贯执行的“拦、排、放”治河策，是完全错误的。
黄河两堤以内怕水涨，怕沙淤。堤外两大片地即黄淮海平原要水灌，要淤泥，以改良土壤，繁荣农作。所以分流是一举两得。分流后刷深河槽，保证可平息洪水，把它分散成几十股水流，分别淤灌黄淮海平原。同时沟通南北运河，四条高堤正是人们不自觉地造成的高速公路路基。总的经济效益每年在30亿元以上。
高村下开闸放水几十里入万福河，淤灌平湖西盐硷沼泽，余水入运河，足以替代东线南水北调。不此之图，却去引水济三百公里以外的青岛，这比青岛蒸发海水制成清水还贵。这是什么科学？什么经济效益？工程和企业若都这样，国家怎能不穷？物价怎能不涨？
八）在华北普遍缺水情形下，专家们高呼我国天赋水资源太少，年内分布又不均匀，这样冤天尤人，来卸掉自己的责任。按我国水资源在全世界是数一数二地丰富，其分布又恰恰和农时吻合，是好极了。北京年雨量660毫米，略高于西欧各地，如伦敦、巴黎等，只有东京、纽约雨多雪多，由于其特殊的环海、临海和海流方向的条件。我国内陆距海千余公里，还能受到台风的影响，重庆年雨量达1000多毫米，在全球是少有的。全国雨量3/4落在夏季，正是气温高、植物生长茂盛最最需要水的季节。全国唯有五、六月份的春雨少得贵如油，其时北方小麦返青，水稻需水大量泡田，这是最紧张的时候。但这总比西欧海洋气候冬春降水大、夏秋反而干燥要好得多了。北京660毫米若12个月平均分布，不论冬夏一律55毫米，春雨足够了，但最需水的夏天作物要枯死。
唯其是如此丰富的水资源及其合乎农时的分布，我祖先才根据这天然条件制订出作物的农时。华北41°的纬度能种两季，越冬小麦分两年生长，实为世间奇迹。春夏间缺水，其量有限，真旱时可汲地下水；若夏秋缺水，问题就严重了。广西南部可种三季水稻，年雨量平均2000毫米，一遇台风来雨少了，便称干旱。这不是真缺水，而是人对自然的要求太高了。
唯其有如此天赋丰富水资源，配以勤劳的人民，我国才能支持几十亿人口。但是向天奢望过高，终将受自然界生态平衡的惩罚！现在幸尚未达这程度，还有潜力可挖：华北黄淮海平原在分流黄水后，还有二、三百亿方水沙可享。地下浅层潜流也有几十亿方可汲，连同从减少地面蒸发的措施，也可增加灌溉水量。只是山西汾河也有权要水，河北京津缺水之量与日俱增，惟一出路是引黄淤灌。僵化的头脑终将被迫承认应该分流，但仍将倔强地坚持其束堤集流、输沙出海和水土保持等劳而无功的治黄之策，而不肯认错。
九）今1988年用水法的制订是应时之需。但是内容没有定出如何解决上下游间和相邻流域用水之争。一概推给领导机关仲裁，就是把法治推向人治。天津引滦取水，原可利用唐山晋各庄至天津的运河，再接上一短段沿山麓引滦到晋各庄新开运河，就可送水到津。其工费不要如今开山打洞的十分之一，工时只要几个月。不这样做，就是为了沿途唐山地区各县难免要截水。在新的所谓水法里，无法可循。我近写了对水法的意见，不免兴起才难之叹！这里不需要多少学问，制法者没有深思，用水者甘愿浪费。我国焉得不穷！
当然，三十年来，您劳苦功高，成绩将长示后人。前列诸端，只是缺憾的一面，叼在族亲，敢不竭诚相告。且其中有的还能及时改正，则其功将永垂后世。如治黄问题，不妨发动群众，各抒己见，公开争论，以谋一是。京津华北缺水，与日俱增，从滹沱河、拒马河借水，同时引黄水偿还其下游；山东已筹款一亿元，取黄河水淤灌。分流已经执行，但必须合理规划：分流闸次完善地设计，其艰难性不亚于滚水坝；分流路线和渠道断面，有淤滩、有冲槽，地形坡降改变很大很快，都须完善设计。现在这样，由地区自己掌握，未必可靠，费工掏挖必甚。分流只顾淤灌而置治河于不顾，不是两全之策。
亦宜出您余热，告戒后人，即接班人：必须靠积学之士，组成智囊，出谋划策，并明确其职责。切勿轻信工客，攘臂亲自指挥。遇有疑难，不妨公开征询，引起争辩。国内外学术会议，必须遴选才士出席，对于议题积有研究者，在会上能铮铮发言、惊倾四座。我国学者实不后于洋人；而每次派去出席的大多数是庸碌工客，甚至是外行人，无发言能力，如何能代表国家的学力？
拉杂陈言，望谅解初衷，不是对您攻击，而是敬爱出诸肺腑。此致
敬意
辛白先生均此
黄万里 1988年6月25日
清华九公寓卅五号，电话282451-3394yibaochina.com
【注释】yibaochina.com
[1]张光斗生平事迹《栉风沐雨修水利》，《以史为鉴网》，2022年12月13日，https://www.yishiweijian.com/zhangguangdou/20221217371.htmlyibaochina.com
[2]刘晨阳、薛燕、王志强《永定河来水趋势分析》，北京母亲河论坛，http://106.37.81.211:8082/images/sjsimages/pdf/hy/h070008/pdf/H070008016.pdfyibaochina.com
[3]马国川、钱正英：水利部前部长钱正英谈中国水利60年，原载《读书》2009年第l0、11期，刊登在《中国水电网》，2021年3月2日，http://www.hydropower.org.cn/showNewsDetail.asp?nsId=29897yibaochina.com
[4]官厅水库拦蓄洪水5737万方实现了永定河山峡段以上洪水全部拦蓄，来源: 北青网-北京青年报，2023年8月4日，刊登在《网易》，https://www.163.com/dy/article/IBAS5OPF0514R9KQ.htmlyibaochina.com
[5]李葆华：水利运动的新形势，《人民日报》，1958年6月23日，https://cn.govopendata.com/renminribao/1958/6/23/2/yibaochina.com
[6]丁泽民, 中囯. 水利部. 农村水利司，新中囯农田水利史略, 1949-1998，中囯水利水电出版社, 北京，1999yibaochina.com
[7]李克军：如何评价“大跃进”时期的农田水利建设，刊登在《爱思想网》，更新时间：2019年2月22 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15172.htmlyibaochina.com
[8]文聿：中国“左”祸，天地图书，香港，1994yibaochina.com
[9]中国海河流域的蒸发量及其分布，osgeo 网，2016年10月24日，https://www.osgeo.cn/post/e8170yibaochina.com
[10]维基百科，海河闸枢纽，https://baike.baidu.com/item/%E6%B5%B7%E6%B2%B3%E9%97%B8%E6%9E%A2%E7%BA%BD/24495814yibaochina.com
[11]百年瞬间｜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百年瞬间——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共产党员网》，https://www.12371.cn/2021/11/18/VIDE1637196600783883.shtmlyibaochina.com
[12]同上yibaochina.com
[13]一席：华北平原地下水超采的问题大到甚至可以从卫星上监测到，《虎嗅网》，2018-05-09，https://m.huxiu.com/article/243453.htmlyibaochina.com
[14]揭示京津冀地面沉降之谜：主要因过量开采地下水，来源：科技日报，2017年5月26日，刊登在新华网，https://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5/26/c_1121040232.htmyibaochina.com
[15]何旭、何毅、张立峰、陈毅、蒲虹宇、陈宝山：联合InSAR与PCA的北京平原地面沉降时空分析，《光谱学与光谱分析》杂志，2022,42(7): 2315-2324，http://www.gpxygpfx.com/article/2022/1000-0593-42-7-2315.htmlyibaochina.com
[16]参见：记者黎小葵综合报道：地下水耗竭，北京上海下沉最大地质灾害恐降临，《看中国网》，2023年7月23日，https://www.kanzhongguo.eu/node/66881yibaochina.com
[17]揭秘华北平原地下水降落漏斗的“前世今生”，来源:冀云，发布时间：2022年4月22日，刊登在《中国地质科学院水文地质环境地质研究所网》，http://www.iheg.cgs.gov.cn/jdxw_5190/202204/t20220422_697835.htmlyibaochina.com
[18]同上yibaochina.com
[19]海河防潮闸除险加固工程启动，央视新闻客户端，2021年9月23日，http://m.news.cctv.com/2021/09/22/ARTInSmJVtmScwDqasr2uUVQ210922.shtmlyibaochina.com
[20]黄万里给钱正英的信，发布时间：2011年11月20日，刊登在《三峡观察网》，http://www.sanxiatansuo.com/sx_show.php?cid=725&fid=54yibao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