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挂在旗杆上
抬望眼，仰天长啸——图中电视塔曾是“旗杆”所在，文革中悬挂了一个人。（摄于2011年秋元宝山）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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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委会成立后，便刮起了“清队”（清理阶级队伍）之风。yibaochina.com
辽宁省革委会召开了第三次常委会议（1968年6月28日—7月10日），学习了中央《关于转发毛泽东主席关于<北京新华印刷厂军管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的经验>批示的通知》。并且，形成了《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狠反右倾思想，放手发动群众，向阶级敌人发动更猛烈的进攻》的纪要。yibaochina.com
“向阶级敌人发动更猛烈的进攻”，就是说，又要抓人杀人了。但作为“刀把子”的“公检法”已被“砸烂”了。yibaochina.com
“毛主席说‘听到砸烂公检法这句话我就高兴’。”yibaochina.com
“我（谢富治）听毛主席说‘砸烂公检法’这句话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施义之《回忆文革初期的公安部》）yibaochina.com
“刀把子”垮台了，只有“借刀杀人”了。yibaochina.com
“专政是群众的专政”。“要落实每个工厂、农村、机关、学校”（“中共中央通知”传达毛的“南巡讲话”，即《毛主席视察华北、中南和华东地区时的重要指示》）。yibaochina.com
“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寸步不离”。辽宁省革委会转发了鞍山市公安局军管会总结的“群众专政经验”，即所谓“群专、群侦、群审、群判、群管”的“五群”经验。显然，“一锅煮”代替了“公检法”。yibaochina.com
对于鞍山“群专”的“五群”经验，毛远新亲自修改，以省革委会（1968）49文件转发各地，成为“清队”运动的指导性文件。（《关于“四人帮”反革命阴谋集团重要成员毛远新在辽宁的主要罪行》）yibaochina.com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支“群专大军”在“清队”中崛起。上有“群众专政指挥部”，下有“专政队”，遍布城乡各个角落。yibaochina.com
一时间，血雨腥风，全省有近万人被迫害致伤、致残、致死，十几万亲属遭受株连。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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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张忠敏（小报主编）走在街上，发现墙上贴出了新的大标语：刮起十二级台风 掀起清队运动。文革仿佛一台大戏，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yibaochina.com
绸校“1.15”惨案发生后，为了让市民了解事实真相，张忠敏对幸存者及死难者的家属进行了采访，并收集了“遗照”。然后，在出殡的第二天，跟母亲要了路费，和编辑李亚军、徐岩（六中女生）携带着文稿及新闻纸（“鸭纸”提供）来到大连。由大连理工学院（“大工”）王润、刘绍卿（沈阳航校）安排住进了“大工”宿舍。yibaochina.com
然后，在《大连日报》的帮助下，经过两天两夜组稿、誊写、排版，终于，六万份《新丹东日报》增刊号带着墨香问世了。长篇报道《铁血烈火 慷慨悲歌》记录了屠杀案的真相，仿佛扎在罪人心上的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为历史审判留下了一枚不可磨灭的指纹。yibaochina.com
按照常规，“增刊号”通过红司的小报交换站（通江小学），将报纸分发市区下属组织。同时，寄往支持红司的外地造反派。yibaochina.com
为了扩大影响，让更多的市民了解这场“屠杀”，忠敏和同学分散到市区人流集中的地方叫卖，五分钱一份，十分抢手。但遭遇了丹联的阻挠，报纸被撕碎，人被打的头破血流。于是，他便上访警备司令部，得到的答复是，“绸校”的武斗据点拔掉后，第四天（2月19日）两派就成立了“大联合指挥部”，可你们的小报还在宣传“派性”，这是干扰和破坏“大联合”。yibaochina.com
说完，军人从报架子上翻来一张，说，你看看，这是给毛主席发了致敬电：yibaochina.com
“锦江山振臂举红旗，鸭绿江奔腾来报喜…….”yibaochina.com
日伪时期的安东公署，后来的安东市府、革委会所在地（网路）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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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67年夏至1968年冬，“新丹报”一共办了158期，最终，以“铁血烈火 慷慨悲歌”的报道而黯然消失了。两派“大联合”了，随之而来的要消灭“派性”之声。yibaochina.com
“峥嵘”岁月已经“蹉跎”了，《新丹东日报》成为了历史的陈迹。忠敏颇有些“敝帚自珍”，用塑料布仔细地包上，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yibaochina.com
这时，街道一个戴红箍的小脚老太找上门来，知道忠敏这孩子能写会画，请他去帮助“红化”。所谓“红化”，也叫“红海洋”，就是在房屋、墙壁，包括厕所外墙，都要涂上红色油漆，再用黄色油漆写上毛主席语录，还有的画上向日葵、红太阳以及木刻毛像等。小脚老太是要在“红化室”里挂上一幅毛主席的画，流行的——身着大衣站立海边。yibaochina.com
但对于那件大衣，忠敏不知如何调色，他便去请教丝绸印染厂设计室的师傅。走到厂门口，有一群人在议论纷纷——“出事”了。他凑近了去听，原来，设计室有人自杀了。yibaochina.com
自杀者是个老师傅，对于印染花色颇有研究。有个画毛像的人问他：毛主席站在海边大衣的颜色怎么调？yibaochina.com
他随口便说，就是鸡粑粑（鸡屎）色，很容易，就是用草绿对赭石就可以了。yibaochina.com
未曾想，就因为这句“鸡粑粑色”成了丑化毛主席的“反革命罪证”，被关进牛棚，重刑伺候，逼他交代“反毛”的“罪行”。yibaochina.com
这天，他偷着跑出来了，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爬上了厂里的大烟筒（约45米）。工人们扔下手中的活计，跑到院子里仰望，看的头晕目眩。yibaochina.com
戴着“群专”（群众专政）袖标的人大喊大叫“下来——！”，他站着那不动。于是，“群专”使出了“苦肉计”，把他的母亲弄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脚老太，“专政兵”让老母亲喊儿子下来。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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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你下来吧…….yibaochina.com
娘啊——儿子不能下去，他们打的太狠了，儿子下去就没命了…….说着，儿子呜呜的哭了。yibaochina.com
娘不喊了，专政兵便动手了，打的老太在地上直滚，儿子看在眼里，再也忍不住了。yibaochina.com
突然，看热闹的人喊起来：跳了！跳了——！yibaochina.com
跳哪了？yibaochina.com
进去啦！——进去啦！yibaochina.com
怪不得，一点动静也没有。yibaochina.com
老娘听说儿子跳进了大烟筒里，喊了一声“儿啊”——便昏死过去了…….yibaochina.com
忠敏望了几眼“耸入云天”的大烟筒，似乎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他默默地走回家去。yibaochina.com
回到家里，见母亲眼泪汪汪的，没等他问，母亲哀叹了一声说：后院刘老师和他娘，死了…….yibaochina.com
忠敏转身跑了出去，来到刘家院里，有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墙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标语：刘洪发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刘洪发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yibaochina.com
刘洪发是三中讲历史的老师，因为家庭出身地主，运动一开始就被揪斗。昨天，专政兵来叫他到校办“学习班”，而且是“死班”，也就是要关押起来，不能回家了。yibaochina.com
刘老师说，我去“死班”，我妈身边没人怎么行啊，她是个植物人，没人喂饭就饿死了。yibaochina.com
怎么，你还要做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吗！？…….yibaochina.com
由于刘老师出身“问题”，人到中年了，仍然没有女人愿意嫁他，只有和老娘相依为命。yibaochina.com
晚上，躺在炕上的母亲，眼角淌出了眼泪，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明白呀。yibaochina.com
眼瞅着老娘活不下去了，莫不如…….yibaochina.com
次日早上，专政兵闯进屋子来抓人，但见刘老师吊在房梁上，老太太躺在炕上的血泊之中，地上有一把斧子…….yibaochina.com
忠敏夜不能寐，直到天亮，惨像挥之不去。忽听院子里有人喊叫，他急忙爬起来，跑到院子，顺着别人的手势，仰起头来——yibaochina.com
啊！元宝山顶的旗杆上挂着一个人，低垂着头…….yibaochina.com
老人说，这旗杆挂过“五色旗”，也挂过“青天白日满地红”，就是没见过“挂人”，真是世道变啦……yibaochina.com
附录：小城文革血泪一瞥（数据）
人生短暂，有些文革亲历者已不在人世。而大多活着的人希望“岁月静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还有的人已僵化为“思想化石”。为了补充叙事的不足，作者查阅了《丹东日报》等资料，摘录了有关数据，但恐不尽准确。或者说“挂一漏万”。在官史“封闭”之下，权且“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吧。yibaochina.com
1968年1月13日至15日，丹联攻打红司据点辽宁丝绸工业学校（“绸校”），双方动用了轻重武器。造成死亡23人，重伤73人，毁坏校舍40余间，损失教具和图书等物品达14万余元。yibaochina.com
19日，丹东市两派组织在青年广场举行“实现革命大联合”大会，成立“革命大联合指挥部”。10万余人参加。大会给毛主席发致敬电。yibaochina.com
2月 宽甸县大西岔公社大西岔大队，采用上大挂、戴镣铐、皮带抽、棍子打、烙铁烙、蹲水牢、活埋人等20多种酷刑，逼出一起“大西岔反攻大陆保安团集团案”。共揪斗62人，致死2人，致残17人，打伤35人。1979年9月，宣布此案为假案。yibaochina.com
20日至21日，丹东市“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召开县区指挥部和部队负责人紧急会议，贯彻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实质上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政治大革命”的指示。会议对丹东地区出现的游斗风打人风和打死人问题，认为是“广大贫下中农向阶级敌人猛烈进攻”，是“打蛇不死反伤人”，“干脆打死以防后患”。并且，会议部署向阶级敌人发起更猛烈地进攻。yibaochina.com
5月30日，丹东市青年广场召开市革委会成立大会。yibaochina.com
6月中旬，开始了“清理阶级队伍”运动。yibaochina.com
在“清队”中，鼓吹“大棒子底下出材料”，搞出了颇有影响的“集团案”——yibaochina.com
- 鸭纸厂“越境叛国集团案”
- 化纤厂“四车间反革命集团案”
- 电业局“变电连反革命集团案”
- 朝鲜族文工团“外国特务集团案”
- 旋木厂“浪头反共自由党集团案”，此案涉及丹东、本溪市的50多个单位，株连226人，死1人，致伤4人。
- 一中“四青中青年党集团案”（四青中，即1948年沈阳第四青年中学）。此案波及7个省，442人，被迫害致死5人，伤残15人。
自1968年5月30日至1969年3月31日，丹东市革委会在“清队”中，揪斗的走资派、叛徒、特务、反革命等各种“敌人”36,176人，其中关押9,023人，在批斗中非正常死亡1,635人。yibaochina.com
市委宣传部23名干部，揪斗了8人。一名副部长和一名科长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惨遭迫害和摧残。yibaochina.com
1970年5月，丹东市革委会调集105名干部，成立第三专案组，在全市开始清查“五一六”分子运动。专案组先入为主，罗织罪名，造成一起特大冤假错案，涉及938个单位，受迫害干部和群众达千余人。yibaochina.com
总数：文革中，丹东市冤、假、错案共22,920起，涉及28,723人。其中，集团性案件87起，5,890人；个人案件22,833人。同时，全市共揭露出打砸抢首恶分子93人，犯有严重打砸抢错误的1,503人。yibaochina.com
此外，有28名精神病人被以“政治疯子”的罪名打成反革命的的案件（含死缓1人，判无期徒刑2人，有期徒刑22人）。yibaochina.com
另，沈阳市在清队和“一打三反”中，非正常死亡2,890人，其中清队死亡2,597人，“一打三反”中死亡293人。yibaochina.com
文革结束后，据有关方面头统计，在十年文革期间，辽宁省有两万五千多人被打被逼致死。（王海光《“砸烂公检法”的一个典型样本分析》）yibaochina.com
注：1964年安东市人口普查，全市居民384,090户，人口为 2,085,937人.其中男性，1,066,399人、女性1,019,538人。这是安东市所管辖的三区四县的总户数及总人口数（镇兴、元宝、镇安三区，安东、凤城、岫岩、宽甸四县）。yibaochina.com
参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三十）yibao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