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7案”学习班的主要场所市公安局,摄于2015年11月(现为公安医院)。
第五十四章 “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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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事实清楚,情节简单的案件,到了弄权者的手里,仿佛一个蹩脚的戏剧家,绞尽脑汁地胡编乱造,“戏”不惊人死不休。
因“12.7案”而“办班”的七个学生,只是路过“案发地”,这一事实,“扔手榴弹”的行为人早已“供认不讳”。其实,投案时就招供了。唯一走近“现场”的李无畏,也是偶遇。而张忠敏案发时已躺在自家的炕上,压根与本案无关,竟然也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至于“深挖余罪”,目的是抓“小辫子”,以反证没有“抓错”人。于是,挖出了一起“抢劫城乡饭店案”。
一天,街上锣鼓喧天,游行队伍抬着巨幅标语:“全国山河一片红”。原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联名发表了社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万岁》,宣称:“经历了二十个月伟大的斗争,全国军民实现了毛主席发出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夺权’的伟大号召,在全国范围内赢得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性胜利。”
那时,凡是党报发表社论或者“最新指示”,人们都要坐下来学习,积极发言表态“拥护”。
“12.7案”的张忠敏在发言时说,“全国山河一片红”了,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全面胜利”。那么,“12.7案”学习班100多天了,是不是也该取得“胜利”了?
军代表说,只要学习班没有宣布结束,那么,你们就要坐稳屁股继续接受审查。
还要“坐稳屁股”?屁股都坐出茧子了,毛主席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看“12.7案”都长“胡子”了,是不是该叫——“百日胡子案”啊……
哈哈哈……爆发了一阵笑声。显然,这笑声是积压在心底的愤懑。同时,令军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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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军代表在学习班上绷着脸说,今天我和大家学习一段列宁的教导,这段话是电影《列宁在1918》,是列宁的讲演,你们可能都“倒背如流”了——
列宁说,人死后尸体可以抬出去,但是旧社会在灭亡了的时候,很可惜,资产阶级这个尸首,那就不可能把他一下子钉进棺材里埋葬在坟墓里,资产阶级的尸首在我们心里头腐烂着,他把毒气传染给大家,他在散发着臭气!
接着,声色俱厉地喊道:张忠敏——你站起来!
张站了起来,神色惶然。
你把你的那封“情书”拿出来,给大家念一念。
什么“情书”?
怎么,你还想叫同学当众揭发吗?
我没有什么“情书”。
这时,姜革命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挥了一下手中的一封信:你看看,这是你的信吧。
在我的枕头底下,怎么跑你手里了?
我怕你毁灭证据,所以,采取了“革命行动”。
但是,这封信是你送给我的,这么说,你偷看了。
你别转移“斗争大方向”,这封信散发着“毒气”,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下面,请你把这封信念给大家听一听。
你说是“毒草”,还叫我“念”,岂不是还要“放毒”吗?
姜革命看了一眼军代表,得到了默示,便读了起来——
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
冰山上的一朵雪莲
风暴不会永远不住
啊…
什么时候啊
才能看到你的笑脸
乌云笼罩着冰山
风暴横扫戈壁滩
欢乐被压在冰山下
啊…
我的眼泪呀
能冲平了萨里尔高原
眼泪会使玉石更白
痛苦使人意志更强
友谊能解除你的痛苦
啊…
我的歌声啊
能洗去你的心中愁烦
你的友情象白云一样深远
你的关怀象透明的冰山
我是戈壁滩上的流沙
啊…
任凭风暴啊
把我带到地角天边

六十年代的电影院(网路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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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冰山上的雪莲》,令人想起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那是1963年。
当时,头一场刚放映完,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手里捏着票,等待着入场。由于场场爆满,甚而一票难求,有人便花高价买“黑票”。
入场时,人群像一堵墙横在门前,出场的人流要冲出来,那就要拼足力气。依照惯例,散场后,工作人员还要清场,扫除地上的垃圾,搜索厕所是否有人隐藏。因为,有的“影迷”想看“循环片”。总之,“清场”是必要的。但人流却像洪水似的破门而入,把门人几乎被冲倒,“清场”难以进行了。
《冰山上的来客》的上映,简直是红透半边天,之所以有强大的吸引力,一是惊险反特片,二是插曲优美动听,有着浓郁的民族风格。观众从影院出来,便有人哼唱了。
然而,三年后,《冰山上的来客》竟然成了“大毒草”。据说,江青在一次会议上谈关于电影的问题,其中说,《冰山上的来客》的作者是伪满人员。影片没有党的领导,夸大个人作用。音乐从头到底是靡靡之音,情歌都是伪满歌曲的翻版。
江青点名是“大毒草”,那就要“铲除”了,歌也不能唱了。谁唱谁就是“放毒”,那就要“倒霉”了。不唱,写在纸上也不行,因为,那是“流毒”,这是谁都知道的“逻辑”。
姜革命念完了歌词,便开始发言了:张忠敏,你为什么“放毒”?——“乌云笼罩着冰山”,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这歌我也没唱,信也不是我写的,是你送给我的,凭什么说我“放毒”?
那你为什么不揭发?
你叫我揭发谁呀?
写信的——你的情人。
呵呵,我的“情人”,她是谁,在哪里——“地角天边”?
你别以为信上没写名,就可以“蒙混过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眼睛是雪亮的,为什么不去抓“放毒”的,却来“批判”我,是不是张冠李戴呀?
……
军代表见场面有些尴尬,要扭转一“局势”下:姜革命,你说一说,这封信是怎么来的?
注:关于江青谈电影问题,可阅周良宵、顾菊英编《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之二——《十年文革中首长讲话传信录》(2008年香港新大陆出版)。

图片文字:“战斗的友谊67.11.28”。绸校红卫兵“红联”的四个女生合影,前排左起吕惠芬,王艳芳;后排左起曲秀君,于彦(“1.15”惨案负伤)。此图系张连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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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革命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信,是那女生叫我捎给你,放下信就走了,我看那模样,好像打绸校时跟你去送信(红司)的女生。
呵呵,“好像”是什么意思,“莫须有”?
我知道你会来这一手,所以,不打无准备之仗,下面把这张大字报亮出来,暴露出你对反动文人的同情。说完,便由两个同学拉起了一根绳子,那上面粘贴着大字报,标题是《为反动文人鸣冤叫屈》。内容如下——
白辛,《冰山上的来客》的编剧。
1920年出生于吉林省,赫哲族人。高中毕业后曾当过演员,拍过电影,演过话剧《松花江上》,被日伪政府禁演,剧团被迫解散。为了寻找光明,1945年夏天加入了党在吉林的地下组织,并任吉林文工团的团长。后来,编入我军,经受了战火的考验。
1966年9月22日,被打成“伪满洲国人员”和“反动文人”的白辛,听一个朋友说“明天文联要开大会斗你”。白辛说,我可不能让他们这么折磨我,我绝不受这份罪。
于是,他回到家中,看看只有九岁的孩子,而妻子(高兰,哈尔滨话剧院导演)已被关押。然后,他带上一瓶白酒,一瓶罐头,一瓶敌敌畏,划船来到了松花江上的一个小岛,靠在一棵树下,把毒药倒入酒中,面对滔滔江水,一饮而尽,终年46岁。
这大字报源于长影,是张忠敏去串联时抄在本上的。回校后,成立了“八二二”,抄本交与姜文革,统一转抄张贴。未曾想,时隔两年,节外生枝。忠敏说,这大字报,是我们一起在长影抄的。如今你煞费苦心,加了个题目,按在我的头上,这不是“移花接木”吗……

乌.白辛(1920—1966)吉林省赫哲族人,戏剧家、电影导演和诗人,改编和创作了20多部歌剧、话剧和电影文学剧本。
参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三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