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文中提到詩人馮至,當年寫過一首名叫《鼠尾草》的詩,見草而想到人的一生,抄錄如下: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

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避着一切名称,

过一个渺小的生活,

不辜负高贵和洁白,

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

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

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

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作為這篇散文的註腳。

言小義

 

陈理华|鼠曲奶奶

 

  一年,在距家约二十里山间小路的一所很偏僻小学教书。麻烦的是,那是个在水一方的小村子,想走出或走进村子必需坐船。

  来年春天,整整一个季节,几乎每次都会遇到一位背一大篓鼠曲草,头发苍白,背微驼的瘦小老太太。

  一次我快走到河岸,就听得船呀船地的叫声,当我顺着羊肠小道走到河边时,老人望了望我,自言自语地说:老吴头,又跑到自己的菜地去了,说完气呼呼地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看到梢公慢慢地把一只小木船无声地滑过来,船快靠岸时老人开始吃力地背起那篓草,我终于忍不住好奇:老奶奶,采这么多吃得完吗?老太太也不说话,停下动作,只朝我颔首微笑。那笑像盛开的朵朵鼠曲花,平和亲切,春日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微微的风把垂在她脸颊上的几根白发吹得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诉说着她曾经的悲伤。梢公用竹杆固定好船,跳下船帮老太太把草提到船上,然后边撑船边对我解释:她对鼠曲草有一种生死之爱。

  为什么会对鼠曲草有生死之爱呢?鼠曲草只是一种平常之草,又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药?梢公对着老太太努努嘴:你问她!老人却把头扭向一边,不愿向人提起。见此情形,我也不好意思打破沙锅问到底。带着一个谜团,回到学校同事告诉我:她叫鼠曲奶奶。六零年时,父亲和六岁女儿活活饿死。葬完他们后,她也昏倒。是男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小把鼠曲草,捣烂后才让她活过来的。谁知救活她的男人随后也死了。

  老太太对这种救命的草情有独钟,一到采鼠曲草的季节,就拼命地采。做成粿,或把草拌到饭里。吃不完就晒成干,大袋小袋像宝似的装起来……她把一种思念和生活的悲苦都采下来,晒成干,变成美味。

  老太太特善良,改嫁到这个村子,生下了一大堆儿女。搞生产队时凭人口分粮。很多人都不够吃。青黄不接的日子,她常拿出白米给没米下锅的人。

  老伴过世后,满堂儿孙不让采草,她还是天天采呀采,晚辈们也只好由她去。孙儿告诉她,在丰衣足食的时下,鼠曲草不再是饥荒年代的救命之物,她怎听得进?老人过世时从她住的地方丢出了上千斤干草儿来……

  时常漫步在长满鼠曲草的小路上,看那些柔弱平凡的鼠曲草,千秋万代,把根扎进贫瘠土地,它们多像那个不肯向命运底头的鼠曲奶奶。凭着韧劲和一颗真诚勤劳的心,悄无声息地寻找属于自己生命中的养料……

  缓缓流淌的小溪水,像轻轻拂过发际的音乐,在原野的眉尖上舒展,流过我沧桑如烟的岁月。心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

  恍惚中记起了冯至的诗: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在人生风雨中遭遇了无数不幸,也曾一度万念俱灰,想一了百了。只要一想起那个鼠曲奶奶,我就悄悄告诉看自己,没有后台,不要紧;在最偏僻的地方没关系!

  就让我做一朵开在无人角落、未被世俗污染的小小鼠曲花吧!不要华丽和妩媚,不要华贵与阿谀。带一种天生纯洁风骨、一种顽强韧劲、一种一往无情积极向上的无畏精神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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