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伤心,才刚刚开始
泪水摆脱眼眶的束缚
滚下冬天的面颊
已变成一块冰坨
随着寒冷的空气
从空中坠下 于是
激起千古不息的声响
中国的北极村
在冰层下面默默地涌动
一个梦想和一个思索
被冷酷地冻结在
浑浊而苦涩的江水里
谁是渔夫的儿子
沿着中俄的边境徘徊
拾取着那泪凝的冰坨
久久地不知何去何从
任脚下的冰层
一代一代地加厚而沉重

2005年01月01日

2

江水还是那么呜咽
在无可奈何的叹息里
巨大温差,已将
木刻楞的世界挤扁
狗拉的大雪橇
已将与生俱来的忠诚
远远地抛弃在炊烟里
锯齿状的山峦一页页地
翻过牧羊犬的脊背
走得太匆忙太突然
苍茫浩淼的江平线
一下了折断在
乌苏里船歌的音符上
不需要行驶的江船
和淘金者的梦想一同冻僵
有脚步缓慢地踏过
俄罗斯少女的吻痕
期待开江鱼下酒的
大海碗,已经和冰雪同色
餐桌上 只剩下黑色木耳
和老船工嘴角慈爱的笑意
是谁将回忆一再清洗
洗去辛酸的岁月
只留下黑色的轮廓
清晰而又不可解读

2005年01月02日

3

新奇踩碎了靠江沿
最亲近的一层冰碴
岁月在弯腰驼背地远逝
中留下日全食的故事
还不知要等几个千年
才能再以白色的大圆脸
笑看那些少见多怪的
红男绿女们,包括
在零下四十度便会冻伤的
照相机的快门、按钮
以及对它自信地弹跳的手指
以及跟着月亮奔跑的
红脸蛋的漠河县的孩童们
山火洗劫过的大森林
绿色的记忆所剩无几
江风将残枝败叶揉碎
和黑土地一同有机合成
那个民风淳朴的小城
火车在风雪线上休息
形成永不打烊的客栈
戴红色头巾的姑娘
用“新新人类”的思想烧起
青春的烈焰,毁掉千百年
黑熊冬眠的生活方式
和与世隔绝的淘金船……
然而,一切都一如往昔
炊烟还是袅袅缕缕
羊背还是那么服服贴贴
灵芝草还是那样难寻
山参还是那么长长的胡须
鱼鳞还是那不可轻易的抖落
雪片还是那样呈现六角
林蛙还那样地一瞬间窒息
一切的一切,总之
都在渐进中演练着
人们肉眼看不见的一场搏斗
山火和冰雪同归于尽
结果如同小站的铁轨
伸向一望无尽的原野
不为老船工的目力所及
而沉痛地叹息……

2005.01.02

4

上海知青的小饭馆
占据了北极村的商业街
生意已将北大荒的陈年旧闻
变成崭新的百元大钞
堆积出现代的传奇
不过,或许也有例外
一个游客因为急于寻找
那个圆形、绿色的邮筒
而和一个寻找公厕的深圳女孩
不期而遇
碰个满怀
竟能碰出雪亮的火焰
烧毁了那封不再迷人
急于投递的粉红色情书
如同那女孩正要排泄的
千篇一律的故事情节
它重新组成密密麻麻的词组
纠缠着江鸥的翅膀
一辈一辈地鼓起
江上很硬很凉的风
不难推想
今日的寒夜久久地疯狂地
泡在浓浓的白酒里
任鹿鞭沉重地抽打
那个浪漫的木刻楞
使情欲遍体鳞伤……

2005.01.02

5

不理睬头上厚重的冰层
鱼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
听到凿冰的愈来愈密的鼓点
神态漠然地摇头摆尾
偶尔鼓起腮帮轻蔑地
抖动一下铁甲般的鳞片
因为江底依然是春天
江水一路不停地流淌
已经历时几个世纪
与人或鸟儿都同样不语
命运随着凿开的冰洞
和渐次抖开的网眼
注目着水族的繁盛与衰退
以及泛起而又重聚的泥沙
鱼并非没有伤心眼泪
只是被江水迅速地融解
世界永远不曾解读
它视死如归的宣言
只有尾部不停摆动,留下
细密而丰富的记忆
忽然,一个顽皮的少年
踏空一块未加明示的冰窖
跌进一个鱼群聚集的阴谋
生命激起一朵冰冷的水花
母亲的呼喊撕心裂肺
但江鱼冷漠地久久无语
只有一片冰排朝江岸挤去
黑夜的幕布随之笼罩
灯火依然点点跳跃
或许人在江下瞬间
变成鱼的家庭的成员
却不能还乡探亲,亦
不能写下灵魂的新文字
而使近在咫尺的亲友
哭湿了江岸的柳叶
一叶叶地飘落了
无尽的悲情和悔恨

2005.01.02

6

江心岛慢慢地移动
在两个国家间瞻前顾后
不知道哪一种文字
更能陈述飘忽不定的梦
一块界碑压上岛的心脏
两只牧羊犬吠醒不同的山村
当一行脚印扯远另一些足迹
哨声已撕碎了北国的黎明
只有老船工的酒壶
腾腾地跃起想象的炊烟
年轻的和古老的世界一同
升起而又一同重重地跌落
一只雄鸡,用嘴咬住
一个国家的早晨的衣角
一只尾巴轻轻地抖起
一国战士翘起的威风
忽然,暴风雪呑没了江岛
陆地在水的嘴里挣扎
一片片地被冻僵的弱者
化为灰褐色的山岩,缄默不语
一棵百年老树倒下了
折断的年轮如同面对苍天的泪眼
一圈圈地被泪水浸泡
所幸最终由黑土地容纳
不知道它是否用枝干
在江心岛上写过枝形文字
或许伴着江水的细语
诉说着两国都不懂的情话

2005.01.02

7

当香港在热浪中流汗
北极村已难逃裹尸布的笼罩
葬礼不可避免地要在子夜
极尽哀荣地举行
呜呜的北风伤心地哭泣
房檐上的冰柱已经洞穿
上个世纪全部的希冀
当新千年的古钟沉闷地敲响
紫燕飞去永不回归
一串红辣椒成为雪中的赤字
听说一个绰号叫张作霖的老汉
在夜半冻掉了双耳
虽然他曾用一只狐尾裹住
那个神奇的器官
他再也听不到西方的音响
他只有在黑土地上踽踽独行
将身影贴进森林的剪纸
去苦苦地寻找黑木耳
不知道黑熊冬眠的黑洞
向他睁圆了饥饿的眼睛

200501.02

8

它祖父的胆汁一滴滴地
从胸口被人们挤出
虽然曾疗救过人类的创伤
但自己的苦难却无以言表
于是,他隐藏于雪野之中
构思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悼辞
必须奉献给那些疯狂的人们
失足,即画上全篇的句号……

2005.01.02

9

肥胖的“人参娃娃”
在上个世纪的门槛摔倒
不仅折断一条玉腿
而且还冻伤了双手……
这一切都将在雪原上治愈
于是,戴狗皮帽子的人们
用一根红线牵着他
飞快地穿过历史的大森林
又沉思冥想于篝火旁
使他的肌体迅速地烘干
如同久远的故事随烟蒸发
谁不想返老还童
走进“人参娃娃”的细密头发
带给自己一个能够爬冰卧雪的
年轻劲跳的心脏
使生命之夜由黑而白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今夜此时
“人参娃娃”已经熟睡

2005.01.02于大连南关岭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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