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19年,我有幸获得独立中文笔会第17届自由写作奖,评价中提及长篇纪实《丹麦人在安东》关注了丹麦传教士这一群体在历史变迁下的悲欢沉浮。去年,这部作品已由台湾新锐文创出版。中国作家冉云飞在《卌年结撰百年史<丹麦人在安东>述评》中写道:作品并非专对一位传主的行迹事工做特别的研究,而是对数位人物的传教历程及信徒受迫害的经历,所做的史事记载,但不妨谓之“天路客列传”。本篇“丹麦特嫌记事”也曾作为“列传”之一,写入书中,仿佛一棵树上的枝杈剪掉了,但埋在了土里,慢慢地长出了新绿。

第三十三章 革命者的狂欢


流行于全国的“文革口号”,摄于上海复旦大学校园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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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11日晚上,我(李宝山)躺在绸校的宿舍炕上睡觉。忽然,耳边响起哗哗的声音,好像是流水,睁眼一看,是周军在洗澡呢,地下放了一个脸盆和一个水桶,他光着膀子用手巾擦身。yibaochina.com

我说,别感冒了呀,他笑着说没事。洗完便换了一身衬衣衬裤,这是白天他妹妹送来的,他在绸校一个月了,没白没黑的忙,也不回家。他很爱干净,也许是当兵人的习惯吧。yibaochina.com

但是,大冷的天,“沐浴更衣”,让人心里感觉有些蹊跷。yibaochina.com

周军说,丹联要“动手”了。yibaochina.com

我说,统计了一下,这里一共才有310发子弹,那也守不住呀。yibaochina.com

我也想了——离开这里,可我们上哪去呢,没有了绸校,八三一也就散了……yibaochina.com

13日,天蒙蒙亮,发现汽车陆续驶过校门口,车上站着二三十个手持长矛的人,丹联行动了。yibaochina.com

我听见周军的喊声:宝山,快进“地堡”——!yibaochina.com

于是,我跑步跟他钻进了“地堡”,还有李玉山(五龙金矿)、刘成山(二轻局基建队)和余健(六中学生)。yibaochina.com

所谓“地堡”,也就是离校门有四十步的地方,挖的一人深的圆坑,用东西遮蔽一下,土造地雷的起爆器便设在这里。yibaochina.com

周军说,准备好,听我的,一会按的时候(起爆器),你们把嘴张开,别震坏了耳朵。这时,过来一辆汽车(南京嘎斯),周军喊了一声“炸”,刘成山“按”了一下,只听“轰”的一声,冒起了一股浓烟,汽车只是颠簸了一下,而门口收发室的前墙倒了。yibaochina.com

这个地雷炸响之后,炮弹便从天而降,枪声也密集起来。操场的地雷被彻底“扫荡”了,还有间“引爆室”也被炸塌了。yibaochina.com


李宝山1945年生于安东,1960年由初中选入安东篮球专业队,1962年入鸭绿江造纸厂做工。文革中造反派领袖周军的“保镖”。 2023年5月接受访谈并提供有关图片,包括1970年的上图。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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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的障碍清除了,丹联便发起了冲锋(15日)。前头是学生,后面是工人,也是年轻人,手持长短枪(五四手枪、勃朗宁,五六式冲锋枪),腰间还别着军刺,一窝蜂似的冲进来了。然后,分成了左右中三路,开始了“围猎”式的捕杀。yibaochina.com

这时,绸校的人不但没有任何“抵抗”,而且,也无处躲藏,只有“束手待擒”了。所以说是“捕杀”,因为“俘虏”得到的“优待”是杀害。yibaochina.com

我蹲在地堡里心惊胆战的,从“地窗”看见许多条腿跑来,忽然响起一声断喝:“举起手来!——都出来!”于是,我们四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出坑口,他们站在坑口两边,手举着军刺,出来一个就是一刀,因为举着手,几乎都砍在手上。我个头高(1.85米),一刀下来耳朵被划了个口子,鲜血淋淋。然后,押送我们出去。yibaochina.com

走到收发室时,突然几声枪响,前边一个“俘虏”倒在了地上(五一八厂工人战长瑞双膝受伤)。yibaochina.com

上了马路,乱哄哄的,有的端着冲锋枪。忽然,我头上被扣上了什么破布,一股呛鼻子的怪味,眼睛也被蒙上了,凭感觉进了一个院子(绸厂),又进了一间屋子(车间),里面还有几个人,有人喊了一声“都蹲下”。yibaochina.com

丹联头(车丕恩)在部署“打绸校”的会议上讲过,对于“俘虏”由各单位处理。看来,“胜利者”被赋予了生杀大权。yibaochina.com

一个人要等待生命被“处理”,恐怕是最惶恐的时刻。不时有人被带出去,伴随着枪声响起。yibaochina.com

忽然,我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李宝山——出来!”我站了起来,心突突地跳,好像要蹦出来,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扔掉了我的“盖头”,原来是他——费守禄,“打绸校”的“前线总指挥”之一。yibaochina.com

我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那间屋子,来到了“配电室”。丝绸二厂已经变成了“俘虏集中营”,从绸校抓来的人都蒙上眼睛,押到不同的车间听候“处理”。yibaochina.com

我被带出了那间屋子,竟然是他,意味着“死里逃生”了。我跟着他来到“闲人免进”的“配电重地”,这里只有我们俩人。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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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守禄是我的好友,可谓一起玩大的“发小”,在学校是人高马大的“体育尖子”,也是本市乃至省里比赛榜上有名的。yibaochina.com

1960年省第二届学生运动会,他取得青年组1500米第二名,我是少年组手榴弹第三名。后来我们下学了,我在鸭纸,他在化纤,都是小城的大牌企业,具有一支像样的篮球队,虽然那时没有广告,但也要“集体荣誉”。尽管不在一个厂子,每年都有篮球比赛,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yibaochina.com

像我们这样有特长的青年人,往往被人投来羡慕的眼光,而我们也是要求上进的,这好像和长期“不服输”的心理有关,总是想“赢”。所以,我们不仅在球场上“出风头”,在车间里也是生产“骨干”。“文革”来了,也像参加比赛那样拼搏,没想到输了,而且,输得很惨。yibaochina.com

在配电室里,费守禄让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叹了口气说,我叫你过来吧(加入丹联),你不听,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周军死了。死了?!——yibaochina.com

周军是从绸校后墙突围出去的,墙下有一条壕沟,他要过沟上山,但沟上早有埋伏。所以,他从沟里一上来,就被抓住了,问他的单位和姓名。他说是“鸭纸”的,编了一个名字。然后,鸭纸的一个小头头(武斗队长)过来“辨认”,外号叫什么“酒蒙子”——yibaochina.com

哎呀——这不是周军嘛!他这么一喊,一帮人便围了上来,“一月革命军”的一个小子举手就是一枪,子弹从一只眼睛穿过脑后,周军一下子栽倒在沟里,接着,几支枪同时射击,周军就这么死了(全身中弹二十六处,附录《丹东绸校反革命屠杀案的简要情况》,下称“附录”)。yibaochina.com

然后,有人说,赶紧去抓周军的“保镖”(李宝山),别让他跑了。yibaochina.com

宝山知道,这个“酒蒙子”(黄德仁)也是复员兵,一米八几的个头,也是鸭纸篮球队的,白背心上印着三个红字“侦察兵”。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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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军死了。“刘黑子”(房产刘同友)也死了,他是被人出卖了——yibaochina.com

“刘黑子”(1945年参军),他和周军一样也是当过兵的,传说枪法挺准。“一月革命军”进去后(绸校),便要为被打死的同学(姜涤平)报仇,抓到“俘虏”就问“枪手是谁”。yibaochina.com

有个“俘虏”——不说是谁吧,他出卖了“刘黑子”,说我亲眼看见“刘黑子”开的枪,而且,指认了。yibaochina.com

于是,“刘黑子”被带到绸校后墙,踹进在沟里,他哭着喊着,又爬上来:饶了我吧,家里还有老娘。但又被踢倒沟里,他还要爬上来,枪声响了,一阵扫射,要打成“蜂窝煤”了。(全身中弹四十处,“附录”)yibaochina.com

周军搬来的“援兵”——傅良忠也死了。本来突围出去了,他和同学(殷玉坤等)跑到后山一个人家,进屋后爬上天棚。随后,被“一月革命军”的“大喜子”(王贵喜,与傅同班;以及王兴华、高启栋)发现了,喊话下来投降。于是,傅和同学下来了。然后,被带出了屋子,命令脸朝墙站着,背后响起了枪声,两人便倒下了,傅良忠死了(中弹四处,“附录”),那同学一条腿受伤了。yibaochina.com

费守禄说,我看你害冷的样子。我说,两天没吃东西了,饿的。他说,一会你回家吧。我心里有些害怕,便问没“事”了吗?他说,结束了。我问,这么快?他说,“黑旋风”能不快吗,两把“板斧”下来,倒下了17具尸体,“战争是死神的盛宴”啊。yibaochina.com

注:关于傅良忠被害的事实,源于当事人殷玉坤2019年10月27日口述(由知青入伍北京市南苑39132部队,转业本市交警)。yibaochina.com

另,以傅“被害家属”名义给“一中党支部、并转局市清查办”的申诉信中(1977年12月2日),提及与傅同时被俘的有五名同学:李兆林、程国俊、韩德财、韩占波、殷玉坤。yibaochina.com

当时,手持枪支的“一月革命军”成员还有:陶克壮、高启栋。yibaochina.com


  2019年秋,一中“八三一”的聚会者,其中“1.15惨案”幸存者即后排左起系殷玉坤、刘威、程国俊、李善荣(左五)。此图系作者拍摄。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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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闯)和傅良忠几个人跟着周军一起进了绸校,说是“增援”的,可是没有枪啊,那么,守不住就撤吧,也没什么丢人的。yibaochina.com

傍天亮时,周军领人突围,开始要从前边出去,但是,丹联的机枪就架在厂子(宿舍)楼上,居高临下,像雨点似的扫来。我们便退了下来,转向后院,把墙炸开了,墙下有条壕沟,就像护城河似的,丹联在沟上设下了埋伏,可以说,张网以待,所以这条沟成了生死线。yibaochina.com

由于,这条沟有火力封锁,而且,又有人受伤了。于是,我们又退了回去。然后,我把负伤的袁大个(五龙金矿工人袁丁祥)放躺在一条被子上,和几个女生一起拖着走,以为护送伤员是一条“生路”。yibaochina.com

走到路口时,二中同学看见了我,喊王闯你过来!yibaochina.com

于是,我放下了被子,几个同学向我走来,不知谁照我开了一枪,子弹从左肩头划过,接着,眼镜被抢下来,摔在地上,几条铁链子劈头盖脸的打来,一把军刺砍破了头,顿时,血流了下来。yibaochina.com

这时,我发现了于东辉(八一八头头,丹联常委),初中我俩同班,我以为有“救”了,便喊“于景泉”(原名),他说“跟我走吧”,把我带进了绸二厂的一间屋子(织绸八班小平房),随即离去。yibaochina.com

一会,进来一帮人问我:你就是王闯吗?我说是。然后,蒙上了我的眼睛,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铁链子”,边打边骂,你妈了个逼的,你爸是个老当兵的,你却去参加八三一,还当头儿,你他妈的作死啊!说着,哒哒哒枪响了。他们说,等着一会再来“收拾”你,便出去了。yibaochina.com

我倒在了地上,觉得两腿流血,摸了一下黏糊糊的。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暖气,像是在地窖子里,心想恐怕要死在这了。yibaochina.com

注:据《铁血烈火 慷慨悲歌——记113——115绸校大血案》之报道:yibaochina.com

“袁丁祥在冰雪地上呻吟着,匪徒用草绳子勒在他脖子上拖了几百米远,活活勒死了。”  (《新丹东日报》1968年1月20日 )yibaochina.com


王闯(王书贤),二中“八三一”常委之一。退休于元宝区政府某部门。摄于202012月访谈。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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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门开了,有了一点光亮,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哎呀——淌了一地血,你是谁,怎么在这?我是二中八三一的王闯,被抓来的。怎么把一个学生怎么打成这样,我当“国兵”时,也没见过这样优待“俘虏”的啊……yibaochina.com

听说他是当兵的人,觉得可能有“救”了,我父亲是1920年当兵的,开头跟着冯玉祥,后来,回家种地了。再后来,又参加国军抗日,然后起义了。yibaochina.com

这人说,我一个人搬不动你,我去叫个护士来。yibaochina.com

一会,他领来一个女人,一起把我抬到一条被子上,然后拖出了屋子,来到了厂院。yibaochina.com

院子里有汽车“轰轰”的声音,有人问抬来的人是谁,听说是王闯,便不让上车。在“国兵”的央求下,总算给了“面子”,我被抬上了汽车。yibaochina.com

汽车开出厂院后,停在了八道沟“党校”(丹联地盘),把我卸在了水泥地上。我听见那“国兵”说,他已经流了很多血,躺在这里要死的。于是,我又被抬上了汽车。终于,进了八道沟住院部手术室。yibaochina.com

手术大夫发现我身上共有十九个枪眼,左肩一个枪眼,两腿十八个枪眼(贯穿),算起来中枪十弹。yibaochina.com

大夫说,要不是那个“老阴天”,你恐怕早没命了。yibaochina.com

我问,哪个“老阴天”?yibaochina.com

他说,就是把你送来的绸厂赵大夫啊,还有护士小慕。yibaochina.com

我说,我还没见看见恩人的模样呢。yibaochina.com

是啊,你被人蒙上了眼睛,习惯了黑暗,所以说,眼睛就是身上的灯,眼睛昏花了,全身就黑暗了……yibaochina.com

话说的挺奥妙,这个外科大夫叫王立家,听说,从前在八道沟“丹麦基督教医院”(丹国医院)。yibaochina.com


注:王立家,生于1925年。1942年就读于安东基督教医院附属高级护士职业学校,次年受洗归主。毕业后,曾任该院护士长(此图见于档案)。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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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李宝山走出“配电室”,厂院静悄悄的。yibaochina.com

从八道沟戒严以来,这个上千人的工厂便成了“军营”,也是“前线指挥部”。除了联防队员昼夜守卫而外,其他人都“放假”了。yibaochina.com

平时生产要“倒班”,甚至“加班”,工人不停地忙碌,机器总在轰鸣。但是,最嘈杂纷乱之时,还是几小时之前,由于成了“俘虏”集散地,枪声,骂声,痛苦的呻吟,汽车的响声,甚嚣尘上。现在一切噪音都消失了,留下的是无声的血迹。yibaochina.com

他没有走大路,担心有人抓他。于是,翻过厂后北山,也就是迫击炮的阵地。他站在山坡上,北风震荡着烧焦的气味,望着夜幕下的残垣断壁,禁不住泪流满面。yibaochina.com

下山后怕有“埋伏”不敢回家,直接到了姑姑家。yibaochina.com

姑见侄子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叫他上炕暖和。姑说,真是老天保佑啊,你活着回来了,哪也不要去了。饿了吧,我去做饭了。yibaochina.com

大概是饿急眼了,吃饭的时候,他呛的直咳嗽……yibaochina.com

这一夜,宝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周军总是浮现在眼前……yibaochina.com

想起那晚上,被哗哗的水声吵醒,周军在擦身——他是否对“死”有了预感呢,或者说精神上有了准备。yibaochina.com

对于丹联“打绸校”的行动计划,周军早有所闻。他说,是的,他们要“动手”了。又说,这场“战争”我们输定了,因为,他们不是占领“阵地”,而是“屠杀”。南方早有先例了,都是军队支持的。yibaochina.com

那么,我们守在这,不是等死吗?yibaochina.com

当兵的有句话,“站好最后一班岗”。yibaochina.com

宝山没当过兵,书只念到初二,时光都消耗在运动场上了。和同龄人比较,他的脑子没有太多的“标准答案”。心想,眼瞅着人被杀了,却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哪怕是圈里的猪,人要宰它,还要跳栏呢……
1968夏,丹东市红卫兵代表大会成立,并与市革委会成员合影。红代会主任学生宋为民(绸校印染专业68班)位于后排左一(图片提供者),现居大连。yibaochina.com

 附录一:

历史为他们累集罪证

宋为民yibaochina.com

人一辈子的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无意义的小事上,这些天总算忙乱过去了。下面开始讲些那些年那些乱事。yibaochina.com

(一)yibaochina.com

首先从亲身亲历讲,文革初,我是个极普通的学生(印染专业68三班),开始时是个校方办的黄字红卫兵,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抄家,挖丹麦大夫的土坟、游街,到北京串联一次,后来形势有了进展,听说有人开始开会帮助一个“坏人”(实际是批判),我感到看不惯,直接离开班级到另外一个班级(保全69班,全部是男生)参加了911战斗队。学校的师生刚刚开始造反了。yibaochina.com

赵刚(赵英华)是这个班的学生。我和他沒有很多接触,只是数月之后他多次找我谈话。那时他己轻是绸校红联负责人。我在911战斗队呆了不到一个月,和这个班的同学相处挺不错,但这个战斗队逐步分化瓦解,于是我选择加入了八三一驱虎豹(八三一绸校分部)。当时的造反大队、教工、八三一、造反团等几十个群众组织联合成“绸校红联”(831派)。yibaochina.com

我性格比较孤独、有些独往独来,成天就是写大字报、标语、刻印,与几个班比较志同道合的同学来往,属于实干派。赵刚谈话的目的是让我担任绸校红联负责人。按我的想法,适合当红联负责人的人选不可能像我这样,从小学到绸校只曾经是个少先队员,最高当过生物课代表,沒有任何“领导”经历。我反复推辞,向他推荐郭振东、王学政等若干人名。但赵刚一直坚持,连续三天在学校图书馆窗外谈话四次,让我必须干,并说这是大多数红联师生的意见。我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一直沒有答应他。但他把几个人召集起来,让我主持开会,我就糊里糊涂地主持了这个会。yibaochina.com

在那个会上,我让于彦负责红联生活方面,王学政负责文攻武卫方面。强调红联负责人叫勤务员,红联总部称为勤务组。当时武斗不是很严重,但是越来越紧张起来。记得,文攻武卫组在图书馆的小屋子里开会研究如何设法搞到点武器,因为外地武斗已经动用了枪炮,丹联从军人那里获得了弹药。当时议论的多,沒有行动。这样的会我参加了两次,我觉得无聊,再加上他们都吸烟,十分呛人,后来的开会我就没有去过。yibaochina.com

后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严重。开始是广播喇叭的辩论、棍棒相加、很快就使用了枪支弹药。粱仁臣之死,直至卷入“1.15绸校事件”。yibaochina.com

亲历了这些事件,却搞不清楚许多细节。几十年来都在想这些,直到2010年我们学校三届同学大聚会,才有机会在几个同学中星星点点地了解一下真相。因为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我把这些归为道听途说。梁仁臣之死,在绸校是仅次于“1.15”的事件,並与“1.15”有一定的关联。yibaochina.com

(二)yibaochina.com

梁仁臣的死讯传到学校时,我十分震惊。当时在我心中梁仁臣是印象最完美的人,大部分人也是同样认可他。他身边有李广义和魏良堃两个同学,他们是制絲680班的。听说梁在蛤蟆塘被打死,大家立刻向蛤蟆塘方向奔跑,具体方位谁都不知道。望着前方,天色已经渐渐黑了,留下的只是愤怒和报仇。这件事对绸校的形势影响很大。因为大家只知道梁是被打死的,不知详情真相,两派对立更加明显。魏良堃等人时刻都想找机会为好兄弟报仇。因为绸二厂广播站经常广播些刺激性的派性稿件,他们几个人用土炸药包炸了绸二厂广播站。yibaochina.com

四十多年后,直到最近,我才从王学政等同学那里逐渐听到梁仁臣之事的点点真相。王学政说梁扔出了手榴弹(大概是土造的),被对面房角的屋檐挡住,落在梁的附近爆炸(弹片击中脑子的神经中枢)。有人说他们是红司派到蛤蟆塘搬运被褥行李的,是否可信,有待查证。yibaochina.com

那段时间,周军,曲哲和老邱经常出现在校内,当时听说他们都曾是沈阳军区比武尖子,神枪手。有次我与曲哲等人在北操场闲聊,还用曲哲的手枪向空旷的前上方打了一枪,第一次尝试一下打枪的后坐力。yibaochina.com

(三)yibaochina.com

几十年来,我经常在想,车丕恩 楊兴连(丹联头头)为什么策划组织武器装备精良的亡命之徒包围绸校、血洗绸校?为什么军分区在三天的攻打绸校事件中、渺无声息 不见人影,公然支持了这一罪恶的行径。从现在的结果可见,这正是历史为他们准备和累集的罪证。结合到市革委会其间,经常与林(元福)车、杨等人接触,尽管他们都是一些笑面虎,我内心中永不会忘记他们在血洗绸校事件中的狰狞本质。yibaochina.com

1968年1月13日傍晚,听说绸校已经被包围了,不多会,我和李世生正走在学校后院体育教研组旁边的门洞处,首先听到机枪声从门洞里传出,还沒来得及反应,只见李世生的前额被机枪子弹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开始涌出。子弹是从前下方射入,划过前额飞向前上方,没有进入脑门。伤口深度大约1公分左右。听到消息的谷丰等女同学立刻把李世生扶到卫生室包扎处置。这时我仔细观察了下,门洞是用砖和石块砌死的,机枪子弹连续发射,在这堵门洞墙的的中下方打岀了个大约一尺洞口,可以从这个洞口看到后操场和对面绸二厂宿舍的窗户,机枪正是从门洞正对面的窗口射击的。yibaochina.com

李世生伤口处理好后,离开了学校回家养伤。他家住在八道沟火车桥洞附近。yibaochina.com

看耒当时包围还不是那么严密。当时许多同学刚刚领到助学金,准备回家过年,于彦也打好行旅准备坐火车回大连,结果被围攻在学校。yibaochina.com

李世生受伤后,我和刘贤威老师的儿子刘莫军准备在体育用品仓库里休息。这个庫里有许多上体育课用的木制跳箱和垫子,4、5张垫子整齐的落在跳箱上,在上面睡觉一定舒服。大约9点或10点左右,我和莫军在闲聊,突然感觉墙外有人跑动的声响,同时还有引信燃烧的吱吱声。墙外是一道房子与操场之间的小沟,操场西面是绸二厂职工宿舍,现在是丹联武斗队的,还没来得及多想,我们的体育仓库瞬间被炸为平地。我和莫军平躺的垫子直上直下飞上天空,又随着各种砖瓦木方重重地摔在原地附近,我首先确认自己是死是活,一块木板狠狠的砸在我的右腿外测上,我用手摸摸大腿,感到麻木,此时我确认自己还在。在原地坐了大约几分钟,我慢慢站立起来。yibaochina.com

刘莫军完好无损,他随后离开我,不知去向。绸校陷落后,在死难名单中看到他的名字。体育仓库被対方的炸药包炸毁。后耒我转移到图书馆的一个小屋。yibaochina.com

在文革自始至终,我始终是反对搞武斗。文革初期有的学生用板带抽打“走资派”,我立即上前制止;文革中期有人把工厂的对立面组织的小头头抓到学校用棍棒教训,我立即解围並释放。后期,武斗的形势越来越严重,不但发生了梁仁臣事件,红司方面的外单位的武卫人员经常进出学校,有的还住在校园里;有同学对外单位人员在学校食堂用餐非常反感,我听到后,站在食堂门口大喊,不允许外单位的人来食堂吃饭。后来听于彦说,那些人打白条子吃饭,到最后无法返还。夏天,有一天早上我在学校门口的收发室窗口看到一个值班人员是外单位的个小伙,赤身裸体地睡在椅子上,十分吃惊!太令人作呕啦。这是偶然现象,但反应出文革中后期学校的混乱。yibaochina.com

(四)yibaochina.com

细说起来,我在被围的三天里亲经历的事情並不多,许多事情是亊后听别人讲述的 。有许多事情,恐怕永远也不会弄明白。周军和赵刚是红司常委,在事件前和结束,他们的作用应该是关键和必须的,而现在他们都西去了,大部分事情我们都感到永远是个迷。yibaochina.com

赵刚是保全69班的学生,据他班同学讲,因为点生活小事与其他同学有点纠结,文革初期在班内被整,他曾到北京上访,校党组织派人到北京把他领回。可能是我曾到保全班参加911战斗队,给他留下了任象,而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接触说过话,所以那次他找我谈话,要我当红联负责人,使我感觉特别意外。这一意外,使我改变了一生。我的印象中,他头脑简单,稍有偏激,很容易被人利用。yibaochina.com

我们许多同学比较“崇拜”周军 曲哲等复员军人,赵刚更是经常同他们形影不离。这也许是因为当时武斗形势的逼迫。我退出校图书馆的会议之后,就很少与他们有来往。绸校事件的三天里,我没有见过他们。周军、赵刚及外单位的人员主要在校园的北部,我几乎都是在南部的体育仓库和图书馆。yibaochina.com

在红联,我们同学中大部分人都比较稳当,据讲,丹东红司召开群众大会,其中有绸校代表发言,当时造反大队负责人郭振东因为讲话有“反军”内容,没有接受发言的按排,因此种种,被扣上了“右”的帽子,当我极力推荐郭振东当红联负责人时,赵刚坚决反对。yibaochina.com

第三天,丹联方面向绸校发射炮弹的频率明显加大,我在图书馆的南向小屋观察对面绸二厂大门外的情况,没有出现任何人。后来听说他们的炮弹是绸二厂后面的山上发射的。yibaochina.com

2016年李同成(丹东人,也曾收集绸校事件)说丹联的前沿指挥楊兴连把国民党的一个老炮手请来发射炮弹,几乎百发百中,炮弹绝大多数都打在这里,这里是校园与图书馆之间的地道入口,于彦、郭振东、谷丰等人都在这里被炮弹击伤,这里是内外的唯一暗道。yibaochina.com

保全69班滕以富前两年曾说,丹联早有攻打绸校的图谋,他的两个姐夫分别是绸一厂和绸二厂丹联的头目,计划被推迟了多次。1月13日前,蒋玉星玩枪走火,腿受伤,由滕以富陪护送回沈阳养伤,就此这样的信息就断了。信息是很重要的,在那个年代,信息的来源十分原始。但是丹联掌握绸校内部信息却十分精准。yibaochina.com

(五)yibaochina.com

丹联围攻绸校的目的是什么?是因为绸校当时是丹东红司八三一群众组织最活跃的据点。许多工厂学校的八三一组织被强大的对手排挤出“家园”,不得已就经常到绸校碰面联络。久而久之,绸校越来越成为丹联眼中钉肉中刺,密谋已久。而我们自己在这方面几乎没有絲毫思想准备,以为文化大革命,文攻武卫,有军队控制,不会有太大问题,甚至想会有军队在关键时刻出面,想得过分天真。yibaochina.com

当时学校刚刚分发了助学金,许多外地同学已经打算回家过年。从当时的实力看,丹联搞武斗的人力、武器是红司的数十倍,工厂机关和学校联合在一起,把一个根本没有防卫的平房校区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必要,实际按着丹联的实力,他们只需半天就可以拿下绸校。而被围的校园里有三四名红司领导和金矿等单位骨干,两三天沒有想出有效的办法。yibaochina.com

第三天总攻的时间在迫近,我在图书馆前面的小屋观察绸二厂前面居民区和马路 ,那里距后面的山还有三四百米,沒有适合突围的路线。这时,我发现有人端着半自动步枪弓腰进入阅览室向校园方向移动,我感到丹联要进入绸校,我在他走过之后,从他身后跑到食堂方向,试图在食堂东面观察到突围的办法。yibaochina.com

从食堂东头向外观看,南面是收发室那排房子,收发室东和食堂东面是居民区,看不到马路及以外的地形。当时我想,绸二厂及职工宿舍是丹联的据点,校园北面和东面是居民区,这一带很陌生;东南方向是印染厂,因为每天都从元宝山到学校比较熟悉。再想,校园与图书馆之间的地道已被炮火封锁,並出现“敌情”,只能在食堂附近找隐蔽的地方。我跨过学校与居民小园间的围栏,向前走了几步,周围静得可怕,我退回校园墙报后面想一会儿,又重新跨过围栏希望从居民房角处看看马路对面是否有通往印染厂的路。yibaochina.com

这时我被发现。两个学生打扮的小伙子吆喝了一声。(后来听说他俩是四中红旗的人,估计认识我)他们一前一后,搜身,我身上只有一枚绸校红联的印章。随后我被押送到绸二厂。yibaochina.com

这时我才发现绸校到印染厂的“突围”路线:过马路有条小路和空地,走到头是个水沟,向左通往印染厂,向右是绸二厂俱乐部和绸二厂东南小门。我刚进厂门约十来米,看到一个气势汹汹的武斗士(中等身才,偏胖,戴军帽,估计是个学生)高高举起半自动步枪向我扑来。看到枪托距我脑袋半米时,我沒做仼何反应,即刻如灯熄,失去了一切知觉。yibaochina.com

后来听王学政说,他被俘后看到我头部有血,“横尸”在绸二厂前面广场中间。大约是16日凌晨二三点钟,我慢慢地苏醒过来,感觉头上被布袋套着,眼前漆黑,我半卧着,双手被捆绑在一根木方立柱下,后来得知那里是绸二厂缫丝车间的木框缫絲机。这时附近传来有男女对话的声音,当时猜想是同学,但分辩不出是谁,有好几个人。我原地不动,静静的判断着,发现捆绑我的绳子很松散,没用几分钟就被我解开了。我继续保持原有的姿势。yibaochina.com

大约半小时多点,绸二厂的一个男职工,向我附近的人群说,“你们可以走了”,随后听到这群人站立起来往外跑的声响。我这时用手脱掉头上的布套,借着月光走出车间,走出绸二厂大门——自由了。yibaochina.com

三天里,13日晚上被丹联的炸药包送上天,上帝没有接收我;15日上午被武斗士的枪托猛击“致死”,一天一夜后又被阎王爷遣送回人间。yibaochina.com

15日,部分人在校园北部突围,死伤慘重,部分人被抓押送到二厂和汽改厂,有人被杀害。这部分的传说很多,我会把同学的演义小说发给你参考,不是很准确,只做分析用。yibaochina.com

我走出绸二厂大门后,人群很快散开,不知去向。绸印的苗师傅把自己棉衣的帽子戴到我头上,保护伤口;我被技校张世海(《新丹东日报》骨干)领到家中,在他家的炕头养伤,躺了三四天转移到红电兵。yibaochina.com

(六)yibaochina.com

绸校事件后听说,丹联武斗组织到处散布了许多谣言,为它们的罪恶行径制造借口,蒙蔽了许多不明真象的民众。我过去没有把它当回事,今天特此申明:那些谣言祸水和残害绸校学生的行为同样无耻卑鄙,应受到无情的惩罚。它们说绸校内到処都是避孕套,到处埋有地雷,双枪老太婆等。我自始至终都在校园内,几乎每天都会在校内外参加各类活动或锻炼身体,任何地方也没有地雷爆炸,而恰恰是丹联武斗人员给我们送上了炸药包和炮弹。我们从未按排埋设地雷。那时我们没见过什么避孕套,老实说,我在25岁后才认识避孕套这东西。绸校学生是十分纯朴干净的,他们的行为无可挑剔。特别是女同学,没有见过她们在武斗和文革期间碰过枪支,更不存在双枪老太婆。丹联从来也没拿出过这方面的证据,后耒经过严厉的“清队”,也没发现这些事情。所有历史事实证明,靠谣言过日子的人没有好下场!yibaochina.com

我个人还有个发现和感觉,当时在校坚持参加文革保卫校园的同学,几乎没有人在文革中,特别是清队中参与陷害同学和老师的行为,那些在批斗老干部、老师和同学时动手打人的人,没有这些人,他们是文革中受害最深的人之一。yibaochina.com

在姜佩金老师介绍你(鸿路)找我了解绸校之前,我从来没有象如今这样系统的回忆文革那些事,尽管经常想起来一些,往往都是些碎片,何况许多都是无解之谜。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与我们有关,勾起我心中的星火余热。yibaochina.com

2020年10月5日—11月25日yibaochina.com


1968年春,绸校“红联”女学生在赵刚墓前留影,宋为民提供。yibaochina.com

 附录二

 丹东市红代会主任、副主任常委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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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15惨案”之后,当年3月,两派(红司、丹联)即实现了“大联合”。随之,革委会、红代会等组织相继成立。yibaochina.com

首届红代会主任为绸校学生宋为民,即“1.15惨案”幸存者,副主任系一中学生盖玉生。前者为红司下属的“红绸联”,后者为丹联下属的“一月革命军”。这种权力安排的“平衡”,体现了“大联合”的特点。yibaochina.com

附录三:

我经历的“1.15事件”

谷丰yibaochina.com

五十年前的今天,令我们这些幸存者刻骨铭心的记了一辈子。这一天,我们的好同学、我们的好弟兄在这场厄运中被夺走了鲜活的生命。yibaochina.com

一月十三日上午,学校突然被包围。当天下午天还没黑时,李世生同学到院子里想看个究竟,刚一露头就被飞来的子弹打中了头部。我清楚地记得学校里就是我们这三届的学生,没有外来的。yibaochina.com

到天黑时为了帮助学生解围,十几名工人还有外校的几位学生闻听绸校被困,冒死趁黑天进了学校。当天晚上進来时就有一位五龙金矿的师傅(袁丁祥),个头很高,也就二十六、七岁,腹部受了内伤,子弾是从肚脐下三指打进去的,他被按置在学校食堂的南墙角,一直是昏迷状态,我是用三十厘米长镊子想夹出子弹,未果,这一夜我是用葡萄糖静脉输液维持他的生命。yibaochina.com

第二天,也就是十四日白天,听讲大家往外走,说得好听叫“突围”,想的太天真了,手里也没什么武器就是抬着担架几十人一起往外走,在院子里沒走到大门就让对方足足有十来把冲鎽枪打得眼前土飞起多高,被迫退了回去。yibaochina.com

第三天,十四日下午,伤员己经有十几名了。我那卫生所只有一盒破伤风血清,当时我犯难了,这十支给谁打,伤员一旦感染上破伤风是无药可救,必须及时用药,我看着这些伤员,有我亲爱的同学又有那些我未曾见过面来帮我们的人,情急之下只好公平对待每人注射了半支。yibaochina.com

到了快黑天时,有通知说,人都集中“党办”这趟房来。当时,我听说已经有人去食堂那边把伤员转移过来。这时,我从党办那门出去想接应一下,我迈出门距离约三米的位置时,迎面看见于彦和另外一男同学背着伤员沿着党办的墙边往这门口走,就这一瞬间,闷闷的一声巨响我什么也不知道了。yibaochina.com

不知道过了多一会,我被浓浓的烧焦糊味熏醒,当时没有疼痛感,只觉得手腿脚全发麻,我想站起来可又很难,突然间我意识到我受伤了。定了定神我看清了,我眼前的三人全都倒在地上了,我一下子明白了,赶快进门找人。我跌跌撞撞刚刚进了门,就又一头倒下了。不长时间,我听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抬眼一看是(织69班)胡秀文,她一把抱住我的头连哭带喊的,我说别管我了,快去叫人,外面还有三个人呢。不一会我被人抱起,又有人陆续将于彦三人抬进来了。和于彦一起去救人的头部受重伤的二高(一中)学生陈金彪,日后与于彦结成了夫妻,真叫人感动。yibaochina.com

此时形势越发严峻,伤员之多无法顾及了,在这期间发生的事更让我十分感动。傍晚,当年我印象中能有四十几岁金矿医生,在这最危难的时刻又来到我们中间,我的伤及于彦等伤员都是他给包扎的。yibaochina.com

十五日上午,由于在这之前我一直活动在卫生所与伤员之间,发生在绸校里各个角落的事,赵刚等人在向外突围没走出去,怎么样被劫遇难的好多情节,我都没在场,但是抬担架往外突围是我班冯淑贤和我俩人抬的。yibaochina.com

我经手的第一位绸校伤员就制丝六八的李世生,当时没电,是宋美华、赵凤云、冯淑贤帮我用手电照明,帮我递鉗子、镊子药水和纱布等。在处理伤号过程中,这几位同学一直跟我忙活。yibaochina.com

十五日下午,我被张洪俊和芦爱芳俩位同学搀扶着随着大家往外走。yibaochina.com

一切都过去了,同学们尽可能的㭒互扶持着。这时攻打方一副全胜的架势,端着长枪凶神恶煞地站在两旁。当快走到大门口时,在我眼前惨酷的场面又一次出现,这些攻打我们的畜生丧尽天良,照着前面正在慢慢走着的青年膝盖上就是一枪,隨着枪声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下子倒在地上。yibaochina.com

出了大门把我们全部押到对面的绸二厂,眼睛全部被蒙上了,双手被反绑,把我们押到绸二厂感觉是车间,上来人对我们拳打脚踢。当时谁都不知道谁怎么样,我只听胡秀文被打的哭叫声,我对他们喊,不要打她了,她有病。yibaochina.com

过了段时间,他们把我弄到一辆卡车上跑了一段时间,松绑后睁开眼睛,才知道给我送到了病房。后来知道这是六道沟医院,我享受单间,房门有持枪“警卫”24小时站岗。yibaochina.com

当晚进医院,第二天早上就来了几个人审讯,他们拿来笔和纸让我写:一、是周军秘书,二、在学校吃的米是抢来的。说心里话他们所提的问题让我哭笑不得,我根本不认识周军,事后我才知道周军是中共党员,副班长转业,在这次事件中被挖掉右眼,乱枪击毙。这当中还有吕全业、孙闯,宋维国倒在北围墙的豁口下,他们有五龙金矿的工会干部、复员军人、二高的学生、老干部子弟、工厂的学徒工、尚未领到选民证的小青年。我们吃饭是交粮票和钱票才能在食堂吃饭,我们的户口粮食关系都在学校怎么还能抢粮吃,听都没听说过,我不承认更不可能写什么。他们只会动武,我记得有一位歹徒手里拿着个大手电筒照着我的头猛打,我不能哭只是恨,在医院期间他们组织很多人排队到我房间声讨,并带着他们的伤员挎着胳膊、柱着拐杖的站在我床前。伤员是坐在我床前摆放的椅子上,他们说我是铁杆的,向我讨还血债。后面上来的队伍络绎不决,我始终都是躺在床上。当时我的棉衣胸前配带着主席像章,我怕他们给摘了,外面有罩衣,当时我想如果真的死了也得让大家明白,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死了也是为了保卫毛主席而死。yibaochina.com

好在我去卫生间时,关上门没有人看着了,我用他们提供我的笔和纸写了一封信,借助病房有小孩也就六,七岁吧,让他交给大人替我寄出去(沈阳)。果然传出的信不足二、三天,我母亲就找上门来了,看我的警卫自始自终不肯放松,我母亲跟他説你能否回避一下,我带了内衣帮她换换。还好,那位抱着枪离开了。我母亲二话未说拉起我就走,记得医院是两侧楼梯,我们顺着反方向的楼梯下去了。yibaochina.com

刚刚到一楼就听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我拉住母亲的手一头扎进男卫生间。躲了一会,听脚步声走远了,在卫生间里母亲把口罩、棉猴大衣都给我穿戴好了,赶紧到医院门前,正看到一辆倒骑驴手推车,那位车主约六十岁左右,母亲跟他讲,这是我家孩子在绸校里被打伤了,帮忙送火车站,老人家不等母亲说完就让我们快快上车,就是这样逃了出来。yibaochina.com

到了車站我又不肯马上离开,我坚持要见见其他同学,母亲无奈只好依了我,陪我一块去八道沟。一路也从拉车的老人家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有十七人遇难,八道沟被封了。yibaochina.com

我们先去了李世生家,由于天色已晚就住下了。次日上午,李世生的弟弟用自行车推着我见到了当时的组织头目,姓名我都不记得了。他们跟我说,也正在准备怎样把我从医院弄出来,並介绍了全面的情况。当天他们俩个人送我们母女俩上了返回沈阳的火车。yibaochina.com

到了沈阳,同学闻迅马上就都上来了,那时候感觉很温暖,我记得我班的李婧媞、赵风云、李连香、郝云香、织班佟凤坤、杜洪雯等。yibaochina.com

当时我家里只有父母和我,头几天睡觉时,半夜总是惊醒,每次睁眼一看父母亲抚慰着在身边心里好受多了。当时最难的是,四肢中只有左手好用,下地要拄柺,洗头要人帮。我清楚地记得是(织六八班)的卢爱芳帮我不少,每周要去两次医院,魏良舫(制丝六八班)帮了大忙,我家住二楼,从来也没用父母亲背我上下搂,只要该去医院了他就按时来了。以后我们一见面还要开个玩笑,你还能背动我吗?yibaochina.com

在医院里脚上的弹片取出来,伤就好了,腿上有弹片,部位不好,医生建议就让它留在腿里吧。但是腿肚子有个被弹片击穿的孔,须要一定的时间才能长好,每次换药都是用凡士林沙布条拉鉅式的消毒,我自己不觉得怎样,可跟来的人看在眼里很心疼。右手的伤也是弹片穿透手掌,肉薄好的快。yibaochina.com

我的中学好友何锦华陪我住院、陪同我返校,是我最好的中学朋友。在这期间我还得到了沈阳航校刘绍卿的热情帮助,他家在丹东,上学在沈阳,经常来我家,也曾背着我楼上楼下和去医院,我非常感谢曾经帮我渡难关的朋友们。yibaochina.com

现在不得不提到还有多名身带重伤疾患的同学,坚强地面对生活。于彥同学身受重伤、孙绍志头部仍有许多弹片取不出来、张连仲腿部落下残疾,我们中的宋为民同学是O型血,曾经三次输血救治他人。我们中很多同学无私无畏,我为有这些同学而感到骄傲和自豪。yibaochina.com

在回顾“1.15”五十周年的日子里,我把我的亲身经历和耳闻目睹的当时情况如实写上一段,愿留给后人也留给社会作一个佐证。yibaochina.com

2018年“1.15”yibaochina.com


凉亭,绸校宿舍标志性建筑物,已被炸成废墟,留影人为“惨案”亲历者,前排何锦华、张剑波(宋为民之妻),后排右谷丰、王桂英。(宋为民提供)yibaochina.com

 附录四:

何处安魂

武广东yibaochina.com

45年恍如隔世。1968年1月15日阴冷的寒冬,我守卫在校图书馆门厅里,身上捆着三颗手榴弹和二个手雷。yibaochina.com

这一天枪炮声不断,特别是60炮挨个教室吊射,于彦姐不幸被炸伤。yibaochina.com

晚近5点我去食堂打饭,食堂漆黑只点了几根蜡烛,三三两两人不多,因断电米饭透着焦糊的夹生,我只喝碗甩袖湯就匆匆回到图书馆。这也是赵刚同学最后的晚餐。yibaochina.com

大约午夜(已没了时间观念),赵刚、周军、贺闯等人匆匆来到图书馆后室说着什么,然后又都走了。赵刚返身对我说:我们要保存实力从食堂后濠沟突围,你也快去。我答应着,天真想着突出去沒问题,但要轻装,我来到教室用脚步确定了一个交点,然后掀开两块砖,将在云南买的上海202型相机还有拍摄(打绸二厂、印染厂、蛤蟆螗武装部以及云南我初恋女生照片情书用牛皮纸包好放到两个饭盒里埋下。四月初 回校相机完好无损)。yibaochina.com

当我赶到濠沟时周围己无一人,山坡射向濠沟的机关枪的嗒嗒声,子彈擦着沟沿闪着的火花。退回图书馆,彷徨失落。yibaochina.com

一股寒气直从心底冲出,饥饿寒泠早一扫而光,我后悔没跟进突围,那真是悔断肠子,心想等死吧。不久,一切都静的能听到自已的呼吸声,正在奇怪时,一群人冲进来,我被俘了。于是,被蒙上双眼,且推搡踢打押进绸二厂,人们骂着脏话,有人拿枪托打我后背,还有一个人用三八枪刺刀的背朝我头正中砍了一下,顿时血流下来,凉凉的也不痛,过一会才有疼的感觉。yibaochina.com

有人嚷着要杀了我们,但明显是工人不让了。不久被释放了,我跟着李世生等人来到他家住下也没睡,商量着去沈阳北京上访。yibaochina.com

天刚亮,在那个哈气成雾的早上,我独自来到食堂后的濠沟,底下躺着十六条尸体(注:厕所尚有一具尸体),我一眼认出了赵刚,我跳下去让他平躺。这时,我看到上唇是小圆孔后脑是炸开的大孔,明显是从嘴射进的子弹,右膝关节也被射穿。看其它15个人也大至如此。围观者有人说,很多人临死时喊着“毛泽东主义万岁”,突围的16人全都遇害。yibaochina.com

赵刚是睁着双眼的,我不忍卒睹。请恕我还未曾深刻的了解赵刚特立独行,桀骜不训。当时还未曾知道友情的含义,我只是在那仰天长叹。趟过了鬼门关,我对生命有了痛彻的感悟,绸校这一炮是我人生观世界观的转折点。那消失的校舍,是否记载着我们的曾经,溯源寻你,我亲爱的同学徘徊在我的记忆中,这些历史的碎片是寒冷饥饿,是枪炮在绸校上空嘶鸣,是元宝山下濠沟你死不瞑目的信仰!yibaochina.com

45年的守望,心中始终有那么一片黑暗独留。元宝山在沉睡,江城大地春花秋月终是了。大漠孤烟,落日鸭禄江畔。记忆沉淀,赵刚朦胧了我的双眼。45年前那寒冷的灵魂在绸校上空飘荡无处安魂,今天终于有了一道亮丽的彩虹连结着你和绸校全体师生们。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怀念,安息吧,赵刚同学!终有一天,我们在天堂的校友群里再聊那些没解开的迷底!45年的守望,今天终于归于平静,我的心踏实了许多。yibaochina.com

请“115事件”的亲历者,拾起那历史的碎片,还原历史。yibaochina.com

2013年1月15日yibaochina.com


1.15惨案”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即196845日,祭扫遇难者的女同学相聚于墓地山上。张连仲提供。yibaochina.com

 附录五:

目睹了文化大革命的屠杀战场

曲也直yibaochina.com


曲也直,安东人,1965年毕业于辽大数学系,2002年退休于辽阳市中级法院院长。摄于2016年4月访谈。yibaochina.com

文革那年,我从辽大毕业,被分配在四中参加运动。yibaochina.com

我参加的组织是“八一七反修兵”,是从中间状态分离出来的,倾向弱势的八三一红卫兵组织。因为,经常受到对立面组织(四中红旗)的骚扰,便转移到绸校。于是,我便有了一间“画室”。yibaochina.com

在这间画室里,我用二十四张整开的白纸拼起来,铺在地上,画了大幅漫画“林家铺子”,讽刺林元福(军分区政委)给“丹联”发放武器。当时,学生架着云梯,把“林家铺子”张贴在卫戍司令部的墙上。yibaochina.com

发放武器,当然是为了“武装左派”,为了打仗。于是,便发生了“打绸校”。yibaochina.com

“丹联”为了彻底摧毁“红司”的根据地,决定打一场硬仗,将盘踞在“绸校”的‘红司’武装力量彻底歼灭。yibaochina.com

这次战役,“丹联”准备充分,有作战指挥部,有部队专家指导,有周密的作战计划、战略部署、战术运用相当正规,参战官兵上千人(注:未经核实),武器装备是手枪、半自动步枪、手榴弹、六〇炮等先进武器,军事力量不亚于一支正规的作战部队。从“丹联”组织的口中得知,“丹联”手中的这些武器弹药全部是部队暗示他们,到四道沟军火库,用汽车运走的正规武器,对外佯装是偷的。yibaochina.com

相比之下,“红司”的所谓武装力量就是百八十人的“敢死队”,配备的武器是铁棍、木棒、小口径步枪、燃烧瓶、用炸药自制的土枪土炮。因为处于守势,在“绸校”周围到处布设地雷、挖掘地道和修筑用沙包垒起来的防御工事。yibaochina.com

那天是1968年1月13日早晨,我在家画一张毛主席像,为一个人结婚布置新房用。这时,我三弟(“四中红旗”)跑回家,进门就问大哥在没在家,听说在家,就连忙告诉母亲说,绸校被包围了,大哥不要到绸校去。三弟走后,我到街上看了一下,果然,通往绸校的道路已被戒严了。yibaochina.com

“丹联”围攻了三天两夜,枪炮声不断。yibaochina.com

第三天一月十五日下午四点,“红司”因弹尽粮绝,寡不敌众,“绸校”被攻破。“红司”的人们突围不成,被打死十七人,其中有投降、被俘人员也被乱枪打死。yibaochina.com

“丹联”胜利了,撤退时勇士们乘坐解放牌打开卡车,向天空连续放枪,凯旋而归……战场一片狼藉,供人们自由参观,“绸校”几乎被夷为平地,炮弹炸毁的教室、洗劫一空的图书馆,四处散落的图书、教具。坑道水沟里、厕所里、巷子内、居民院中、墙根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面目全非,惨不忍睹……yibaochina.com

周军是我中学的同学,当过兵,共产党员,“红司”的主要领导人,受伤被俘,挖出了眼睛,挑断了脚脖筋,最后被乱枪打死……yibaochina.com

抬着伤员的担架,从人们眼前踽踽而过,死者的亲人抱着尸体哭天嚎地……yibaochina.com

我夹杂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文化大革命的屠杀战场;目睹了都在高喊“保卫毛主席”的两派红卫兵的自相残杀。yibaochina.com

寒风袭来,我浑身颤抖,心想,若不是在家画像,也被困在里面,恐怕在劫难逃……yibaochina.com

令人哀叹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死的何其悲惨。然而,他们至死不懂得什么是政治,不知道权力斗争的内幕,甚至不明白自己付出的生命代价。几十年过去了,谁能为他们说句公道话,谁能给他们加冕英雄的桂冠……失去儿子的父母,亲人将如何理解“领导者错误发动,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时代……yibaochina.com

注:以上附录署名文章,是接受作者的访谈后,亲自撰文。为忠实原文,只是文字略有所动。所述事实,年代久远,囿于个人的记忆,难免误差,包括失实之处,但不妨作为一个历史事件的补充和参考。yibaochina.com

(待续)yibaochina.com

参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八)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九)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八)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九)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一)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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