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寻找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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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基督教安东育婴堂遗址，作者摄于2016年夏。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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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营”的第三天，二十几名女生又被蒙上眼睛，拉上汽车，驶出厂院。最终，停在站前广场“释放”了。yibaochina.com
李亚军回到家里，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了一场……yibaochina.com
边城被恐怖的乌云所笼罩，人心惶惶。母亲不让女儿出门，但为死去的人出殡，母亲没有阻拦。于是，刘莫军的坟头便有了一束杜鹃。yibaochina.com
出殡结束后，李亚军回到家里，心里有一种孤独和忧伤，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疯子”，追着汽车朝亚军比划什么。她从书包里摸出一封信，信皮是用白纸糊的，上面写着：丹麦驻华大使馆郭慕深小姐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yibaochina.com
亲爱的郭慕深小姐：yibaochina.com
你在安东育婴堂养了太多的孤儿（《安东基督教育婴堂事业报告书》记载，1940年为213人），恐怕有些人记不清了。但我想，你不会忘记我，一个偷火勺的小女孩，被人追撵，跑进了育婴堂，从此你收留了我。yibaochina.com
由于内战，闹起了春荒，育婴堂的孩子挨饿了，你领着学童上山挖野菜，我偷着跑了。被你找回来后，屁股挨了藤条的抽打。工作组来接收育婴堂，启发我的“阶级觉悟”，叫我站出来控诉“老鬼子”（郭慕深Karen Gormsen）的罪恶。于是，我便成了运动的“积极分子”。yibaochina.com
马组长（马国兰）对我说，据了解，你是“革命的后代”。由于，你父亲被追捕，便把你寄托在这里。我们要为你寻找父亲。你和家人团聚的那天，便是你的新生活开始。但是，要有线索，育婴堂的花名册是有记载的，有王公贵族，有妓院的，也有抛弃街头的，还有“革命者”托养的。可是，“老鬼子”她“不配合”。yibaochina.com
于是，马组长交给了我一个“特别任务”，想办法“拿”到那本名册。yibaochina.com
注：1949年安东市府派工作组进驻、接管育婴堂，组长马国兰（市民政局科长），组员王德全（女）、张天野（男）。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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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文字：安东镇江山纪念 1949.8.7yibaochina.com
育婴堂女孩左起：王桂林、郭永林、单佩玉、郭美光、刘玉花。图片提供者作家刘金银（乳名“拉撒路”育婴堂孤儿）。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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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故事说，世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儿，在空中不停地飞翔，累了只能睡在风中，她要歇息，但落在地上也就死了。yibaochina.com
我仿佛是一只没有脚的鸟儿。但找到了父亲，就再也不是一只脚了，而是和别的鸟儿一样了，有窝了。所以，我激动的睡不着觉，恨不得一下子找到我的父亲。yibaochina.com
于是，我问起我的身世。你说，孩子，无论什么出身，没有贫富贵贱，都是上帝的孩子，都有生存的权利和人的尊严。对于你的来历，我可以说给你听，我想在离开安东的时候。yibaochina.com
一天，我趁你不在屋的时候，溜了进去，心里就像揣个兔子，正在寻找“名册”的时候，你回来了。yibaochina.com
你说，孩子，为什么要做天父不喜欢的事情呢。你要寻找父亲，难道天父不在你的身边吗？如果没有天父的怜悯，你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你知道吗，“刮大风”（注）那年死了上千人，有多少孩子因为父亲是地主而被活活的摔死，有的被塞进冰窟窿里……yibaochina.com
你拉着我的手跪了下来，说，让我们一起祷告吧：天父啊，请你宽恕孩子吧，因为她所做的，她不晓得。yibaochina.com
注：“刮大风”，是指1947年宽甸县土改运动，出现“大抓大杀乱杀”的狂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县就打死了两千多人。其中多是地主富农，也有富裕中农。”另计，打死教师32名。（尚振生主编《宽甸风雨录》第189页）yibaochina.com
育婴堂花名册的记载：“（安东）育婴堂的孩子有着不同的出身，有由于政治威胁被废黜的王公贵族的情妇生下的孩子，有妓院生下来的，还有被扔到街头的婴儿。有时婴儿送来还附带着衣服和名牌，但大多数送来的都没有名字的，用布或狗皮包裹着。”（《丹麦教会档案之郭慕深》）yibaochina.com
第四十三章 孤儿女兵
离别安东的赴朝女兵，网路图片。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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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组接收了育婴堂，迎来了“放大炮”（安东人称韩战）。据说，美帝要以朝鲜为跳板过江，把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国内的阶级敌人要“里应外合”，有国民党的“残渣余孽”，还有帝国主义“潜伏”下来的，比如“丹麦特务”。元宝山升起的信号弹，据说是特务在“活动”。yibaochina.com
一到天黑，便有背枪的民兵到教会医院（原丹麦基督教医院）来查房。因为是“帝国主义”留下来的，怀疑有特务窝藏其中。但是，被“怀疑”的人，也就是“特嫌”，并不影响“控制使用”。因为，需要作为“人手”，朝鲜战场上伤员的涌入，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yibaochina.com
于是，我还没毕业（丹麦基督教医院附属高级护士助产学校），就分配到医院了。不分昼夜的忙碌，还要接受“盘查”：山上升起信号弹之时，你人在哪里，有谁证实，我也成了“丹麦特嫌”。yibaochina.com
当时，马组长来医院慰问伤员。我见了她，便说起心中的委屈。她说，参军去吧！有了战火的考验，“一切”就化为灰烬了。yibaochina.com
我又问起“寻父”的事，她说，还在找呢。这么多年了，哪能那么容易。再说了，枪林弹雨的，到底在不在了，也很难说啊。如果你参军了，就是参加革命了，谁还会“冷眼相待”呢。因为，你的出身已经不成问题了——革命军人嘛。yibaochina.com
于是，在动员参加志愿军的会上，我便第一个报名参军了。yibaochina.com
过江的晚上，敌机像一群大鸟在鸭绿江上空盘旋，呼啸而落的炸弹在江中溅起了巨浪。yibaochina.com
冷风裹着江水，浸湿了我的衣裳，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的命运开始转折了吗……yibaochina.com
我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我走后，恐怕孩子要受苦了……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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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爱德（1919——1999），安东基督教育婴堂孤儿。1946年春，郭慕深聘其为助手（时年26岁，在某银行供事）。yibaochina.com
1951年以反革命罪被捕，并判处有期徒刑7年。1980年被撤销原判，宣告无罪（《辽宁省丹东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1979刑监字第486号）yibaochina.com
图片系孤儿作家刘金银提供。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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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朝鲜，仿佛陷入了“火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战火在燃烧。yibaochina.com
白天有敌机盘旋，只好夜行军。走着走着，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在饥饿和惊恐中，跌跌撞撞地来到一条河边。yibaochina.com
在照明弹的亮光下，可以看出河流湍急，但没有渡船，也不知深浅，炮弹不停地轰炸，溅起很高的水柱，不知多少人被江水冲走……yibaochina.com
浮水，我只会“狗刨”，我发现了一头老牛，伸手去拽牛的尾巴，忽然一声巨响，一颗炮弹落下，接着，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了……yibaochina.com
当我从痛楚中醒来时，天亮了，我躺在朝鲜老乡的炕上，一个志愿军在为我处置伤口。他说，我是路过这，老乡喊我来的，我还有任务。说完，他就走了。这时，我感觉一条腿很痛，已经不能活动，我心里十分焦急。yibaochina.com
一天晚上，来了一个志愿军把我背上汽车，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安东。我发现桥上有一些衣衫褴褛，拄着树枝，一瘸一拐的志愿军，原来是“逃兵”。（注）yibaochina.com
一下车，在桥头遇见了来接应的“熟人”——教会医院的医护人员。当时安东的公立医院都“疏散”了，只剩下了教会医院，也成了战时医院。主要任务便是，随时听命赶到桥头接收前线下来的伤员。yibaochina.com
离开安东的日子，医院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事情，院长崔先生（崔锦章）被抓进了东坎子监狱，说是“反革命”。上边派来了工作组，大张旗鼓地在“丹国医院”深挖“反革命”。yibaochina.com
当时，工作组做了一个新的规定，尸体不许走后门，改走前门。人死了，总要嚎啕大哭，这是中国人的“哭丧”习俗。但是，从后院停尸房一路哭来，穿过前院，对医院所有病人，似乎是一个心理“刺激”。而且，招来一群看“围观”的人“添乱”。而从后门出去便是山下，较为僻静，一走了之。但是，山下有省府大楼，警察说，担心有“特务”混在“哭丧”人中“行刺”省长。yibaochina.com
注：“志愿军政委杜平提到远在中国境内的安东市里竟有成群结伙到处流浪的志愿军逃兵”。维基百科《临津江战役》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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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基督教孤儿院的女孩，右起郭爱珍、郭美光、谢真林、郭永丽。摄于1940年代，图片系孤儿作家刘金银提供。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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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好像画了一个圆圈，我又回到了“圈里”，真是“兔子转山坡，转来转去回老窝”。yibaochina.com
但是，我不是一般的“兔子”了，身价有些“高贵”了，大家对我格外“热情”，仿佛把我当成了“战斗英雄”。然而，几天后，便“冷却”了下来。人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热得蒸笼里坐，冷的冰凌上卧。yibaochina.com
由于，教会医院成了志愿军的“后方医院”，所以，有关领导常来“看看”，尤其是民政局的官员。于是，我又见到了马科长。她悄悄地问我，你是怎么回来的，我便讲了经过。yibaochina.com
她说，你是掉队了，没有被俘吗？我吓了一跳，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她见我无语，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被俘？没有影儿的事，她摇摇头走了。yibaochina.com
我感到惊愕，这是什么意思呢……yibaochina.com
几年后，我被调到了郊区，也就是三道沟汽改厂，说是“组织需要”。我也没多想，反正是当护士。yibaochina.com
“文革”来了，我竟然被“揪出”来，说我是“逃兵”，还是“丹麦特嫌”。于是，护士当不成了，而去打扫厕所，已经快三年了，我仿佛又成了流浪儿。可惜，育婴堂却不复存在了……yibaochina.com
在育婴堂的日子里，也许，因为我是个孩子，不曾想过我从哪里来，是谁抛弃了我——为什么？更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原来，我虽然走出了育婴堂，但我依然孤苦伶仃，无家可归……yibaochina.com
我思念的郭慕深小姐，请你告诉我——我的命运为何这般凄惨，我曾是偎依在你翅膀下的雏儿，可是老鹰来了，你却飞走了……yibaochina.com
希望你告诉我，告诉我吧——我的父亲是谁？yibaochina.com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走后，育婴堂的侯景云、崔景贤、郭天民——你身边长大的孩子，都已抛尸异国他乡（朝鲜）了……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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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方舟，1946年生于安东，系育婴堂孤儿郭宝珍之子作者摄于2009年秋访谈，背景即安东丹麦基督教医院遗址。yibaochina.com
田先生数十年来搜集整理丹麦人在安东的历史，并获得丹麦友人的支持和帮助。yibaochina.com
参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八）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九）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八）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九）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七）yibao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