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鸭绿江边留影的二中八三一同学。左起:王先国(图片提供者)、李俊华、于晓枫、王玉清、高景华。yibaochina.com
第四十四章 大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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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要出殡,活着的人最忌讳“闹事”,令死者不得安息。所以,尽管遭遇了丹联的“填坑”,还是本着“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观念,姑且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吧,总算尘埃落定了。yibaochina.com
不久,又发现有的墓碑被砸,依然忍气吞声了。有句话叫做“造反派的脾气”,意思造反派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可是,“打绸校”之后,造反派没“脾气了”,可以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yibaochina.com
杀了人,不让埋,埋了还砸碑,这也欺人太甚。但是,这也叫“革命行动”。蒋介石的祖坟也被“化为平地,种上庄稼”了。远在海岛的老蒋,也只能是“默默无语两眼泪”。但是,内地造反派被欺负到坟头,连一个屁也不敢放吗?是的,没屁放了。或者说,有屁也没劲儿放了。yibaochina.com
姜佩金老师(绸校体育老师)说,打完绸校,红司的领导大都不见了,害怕被抓。丛毅(红司常委,振安区文化馆)没有躲,他对我说,姜老师,出殡的事你就张罗吧。yibaochina.com
我说,好吧,活下来了,没什么可说的。打完绸校那晚上,丹联(绸校)一帮人上家来抓我,说我是绸校的“大毒蛇”,我跑到六道沟菜园子姐姐家去了。还抓刘莫军的父亲刘贤威,也没抓着。抓到了冯鸿勋(会计)、宋菊芬(图书管理员),他们抓这些老师,因为是八三一的人。但也有因为孩子是八三一的,比方说刘贤威。yibaochina.com
丛毅之所以叫我出面,因为我还有个“护身符”——“制止武斗监督小组”,林元福(军分区政委)是挂名的“组长”,两派各出代表,我是其一。左臂上佩戴一个菱形臂章,上面有那么几个字。yibaochina.com
因为尸体安放在评剧院舞台上,我就在那忙乎起来了,整个灵堂的布置和写挽联都是我一个人,一直到出殡那天。yibaochina.com
注:《谁响应毛泽东号召 挖了蒋介石的祖坟》(bobzhou)一文:溪口人民公社革命委员成立的时候,照例要给伟大领袖给毛主席发致敬电。致敬电里有这么一段文字:伟大领袖的亲密战友、敬爱的江青同志指示我们:要把蒋介石家族的坟墓“化为平地,种上庄稼”,我们已经完全照办了。yibaochina.com
姜佩金,安东人,毕业于北师大,丝绸学校体育老师,且擅长书法,“红司”宣传部工作人员。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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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派为何温顺如羔羊了呢?冷血、残忍、毫无人性的一群杀人狂,怎能不令人恐惧呢。yibaochina.com
“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不过是“口号”而已。人总是“怕死”的,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不然,红司号称五万多人,可是,在“红色根据地”(绸校)的只有八十几人(《丹东绸校反革命屠杀案的简要情况》)。而且,最大的学生组织头头(宋革命)声言:二中831一个也不去(绸校)。当然,也可以说是“革命策略”。yibaochina.com
“2.13事件”以后,造反派的胆子就萎缩了。因为,在“炮轰”之下的“党”都瘫痪了,变成了“纸老虎”。然而,军队却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真老虎”。不但抓了八三一的头头,还对这一派搞了“肃毒”运动,说白了就是“镇压”。由此,八三一的革命陷入了低潮,几乎没人敢上街贴大字报了。yibaochina.com
于无声处听惊雷。毛泽东发出了“军委十条”(1967年4月6日),对于军队镇压造反派进行纠偏,其中规定对群众组织不准开枪,不准任意宣布其为反动组织加以取缔,更不准宣布其为反革命组织,对过去冲击过军事机关的群众概不追究等。yibaochina.com
于是,春风吹又生,八三一东山再起了。但是,八三一不接受驻军的“招安”,还要“揪军内一小撮”。所以,仍然陷于被打压之中。而且,随着武斗的愈演愈烈,八三一成了落荒而逃的“穷寇”,几乎找不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yibaochina.com
生存的艰难,引起了人心浮动。队伍中有人“叛变”了(加入丹联),有人“逍遥”了,还有人既不“叛变”,也不“逍遥”,而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yibaochina.com
于是,“谈情说爱”浮出了水面,被宋革命骂作“鸳鸯蝴蝶派”,还给“鸳鸯蝴蝶派”的老大送了个绰号“蝴老大”(高三学生)。yibaochina.com
丝绸学校“红联”(八三一)女学生在元宝山宿舍留影,宋为民提供。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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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蝴蝶派”是文学上的一个流派,其作品题材包括“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一样”的才子佳人的恋爱小说。据说,是被鲁迅先生所“骂”过的一个派别。yibaochina.com
鲁迅虽然死了多年,却在文革中“红得发紫”。而且,以“鲁”划线,凡是被他“骂过”的都属于“反动”的。所以,他的话可以用来做打人的“棍子”。一个历史旧案——“鸳鸯蝴蝶派”,谁能说清楚,但无知者无畏,需要的是“棍子”。yibaochina.com
青年人要“一心一意干革命”,别的都是“扯蛋”。你看革命样板戏里都是“光棍寡妇打天下”,唯一结婚了的阿庆嫂,丈夫还到上海“跑单帮”去了。所以,要学英雄要见行动。至于说,延安时期的大官都“吐故纳新”,变成了“老夫少妻”,那要另当别论。yibaochina.com
追求美好的东西,是人的本性使然。何况冲出了校园,流入了社会的大河,显然也是一种松绑和释放。芸芸众生,青春年少,不知“谈情说爱”,也许是有点“彪”吧。yibaochina.com
思想纷杂之际出现了“另类”,悄悄地找“活”干去了——跟有技术的父亲学徒,比如电工、车工、瓦匠等,但寥寥无几。因为,为父的并非都有“技术”,而且,有的技术被人“瞧不起”,比如,有个父亲的“技术”是给死人做纸车、纸马,叫做“扎纸活”。虽然赚钱,但属于“破四旧”之列,恐怕要“后继无人”了。yibaochina.com
“蝴老大”的父亲在杂货店卖货,没什么“技术”含量。恰在此时,一个小学时的同学来找他说,你跟我学木匠吧。这同学念到初一便辍学了,回家跟爹学木匠,一晃六年成手了。yibaochina.com
木匠,是个令人羡慕的手艺,一个掉在地下摔不碎的木头“饭碗”。yibaochina.com
二中八三一女生,后排左起郑小娟、王琪、梁静坡、张铭、郝继红(初一三班)。
此图系王先国(二中高三二班)提供,以下均是。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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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驻军在全市对“八三一”进行“肃毒”运动后,这一派便跌入了低谷。yibaochina.com
“蝴老大”的心情有些苦闷,躲在家里啃一本关于巴黎公社的专著,一个砖头厚的大部头。说“躲”在家里,是因为“肃毒”运动方兴未艾,如果你走在街上,有人指认你是“妖派”(八三一),就会上来几人把你扭住,搬来一个凳子,叫你站在上边,然后,就是“批斗”。yibaochina.com
墙上贴着“蝴老大”的书法,苏东坡的一首诗:yibaochina.com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yibaochina.com
“大江东去”,使热血青年产生了一种失落和悲凉之感。yibaochina.com
文化大革命就像一列火车,开着开着,钻进了长长的隧道,若明若暗,看不清方向,不知要开往哪里,“进行到底”是哪一站呢,一片茫然。yibaochina.com
“蝴”又翻出了剪裁下的旧报文章——《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这是1967年1月16日《红旗》杂志的文章(1967年第二期),开头一句,就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文章发出号召,要从党内一小撮走资派手里夺权。于是,小城八三一起而响应,一举夺了公安局的权,成立了“军管会”,被捧为“巴黎公社”。但几天后,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粉碎了。“巴黎公社”变成了“反动组织”,造反派变成了“牛鬼蛇神”,仿佛是一场春梦……yibaochina.com
教室的墙上贴出了一张大字报,正告本班“黑五类”的狗崽子们,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顿时,班里的二十几个“狗崽子”噤若寒蝉。(注:该班60人,有家庭出身“问题”的23人)yibaochina.com
虽然,“蝴”也被划入了“黑五类”,但心里不服。他说,我家根本不是什么地主成分,这事怨我父亲,是自己捡了个“地主帽子” 。yibaochina.com
图左二:“八一八”头头岳松花(二中高三二),系军官女儿。曾为市第一届革委会副主任,学生代表,档案副市级。
宋革命在接受访谈时(2019年冬),提到在看守所羁押期间,岳松花曾将其提出监外批斗。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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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老大”为自己的出身“问题”感到窝火,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他便写了一张大字报贴了出去。大字报是这样开头的:yibaochina.com
我不是翻案,我希望“有错必纠”——yibaochina.com
我家根本不是什么地主成分,这事怨我父亲,简直是自己捡了个“地主帽子”。yibaochina.com
我的父亲是一个做买卖的,商店的字号是东发祥。他由学徒到店员,后来做了掌柜。其中有八个股东投资这个商店,由我父亲经营。国民党撤出安东的时候,那几个股东害怕被斗,都跑了。买卖处在半停业的状态下,资金都回笼在我父亲的手中。当时,这些钱已经开始“毛”了(贬值),怕作废了,父亲就在农村买了地,以后向股东们好有个交代。第二年搞土改,买的土地就被分了。那些股东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因为你不买地钱也“瞎”了(作废)。yibaochina.com
1959年,在向党交心的运动中,我父亲就交代了这个事情。其实,不交代也没有什么,可我父亲胆子太小了。运动后期,划分我家是什么成分的时候,没有敢说话的,我父亲就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地主”。并且,让我们填表时就这么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捡个地主“帽子”。yibaochina.com
然而,文革并非是一个“说理”的年代。本来想把事情说清楚,却惹来了一顿臭骂:“狗崽子”要翻案吗?“黑”的还要变成“红”的吗?正告你“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yibaochina.com
其实,“蝴”家的户口簿上标明的是“市贫”,即城市贫民而已。但是,在“自来红”的眼里,“市贫”是个“大杂烩”,而且隐藏了“逃亡地主”。yibaochina.com
“蝴老大”从自身的被歧视有所感悟:出身底层的“造反派”能蹦跶哪去呢,最终,恐怕还是“大浪淘沙”吧……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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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社会压在底层的人,希望这场大革命会改变处境。然而,有人感悟了,觉得这是“空想”,还是回到现实吧。所以,便兴起了学“手艺”。人说,学门好手艺可吃百家粮。也有人讥笑这是“小市民”,话有些刺耳,可“小市民”有什么不好,总不能都去当“革命家”吧。人生如蚁,忙忙碌碌,生活不过如此而已。yibaochina.com
于是,“蝴老大”东拼西凑了木匠工具,开始了学徒生活。但是,打工是要有官方出具的“介绍信”,这是中国人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恰如大饥荒出去讨饭,比如女人要堕胎,等等。但是,如果回校开介绍信,那就“露馅”了。如是被“八一八”知道了,恐怕要抓起来批斗,随便扣个什么帽子,比如,逃避文化大革命,或者说,反对文化大革命。如果被八三一知道了,最起码说你是“逃兵”。所以,这个介绍信,最终不知“师傅”从哪弄来的。yibaochina.com
起初,跟着师傅干活是没有工资的,也算是一个“试用期”吧。一直等师傅揽到活了,才也可以挣钱了,按照规定日工资是1元5角7分,这是三级工的劳动报酬。yibaochina.com
第一次拿到自己挣来的钱,那心情激动的飘飘然了。当父亲把钱接在手里时,他的脸上露出的那种笑容,也是“蝴”先前从没有见过的。yibaochina.com
在凤城乡下(四台子村)干活时,见到了一些徒工,看样子也是“逃兵”,所以,“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彼此都担心露出“尾巴”,谁也不搭讪。半个月回家一次换洗衣服,便探听一下学校有什么动静,俨然成了“地下工作者”。yibaochina.com
乡下的晚上,偶尔几声狗吠,显得格外的寂静。令人心里产生了一种孤独和惆怅:这是急流勇退,还是大浪淘沙呢……yibaochina.com
1968年秋,“蝴”卷入了“上山下乡”的大潮。yibaochina.com
由于,他有手艺,便不同于那些“知青”,只能弯大腰流大汗,战天斗地。木匠在乡下是吃香的,属于稀缺人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分还挺高的。谁家修个门窗,特别是娶媳妇打家具,少了木匠是不成的。可以说,木匠是农家的“座上宾”。yibaochina.com
抽工回城后,大多数同学只挣三十几元,“蝴”却是“翻番”的,因为起步早,加上技术晋级。令人眼热的是,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后来,这“小市民”的儿子竟然移民去了大洋彼岸。yibaochina.com
二中“八三一”同学赴京留影,前者右起王玉清,李俊华;后者右起段开亮、刘战。yibaochina.com
参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八)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九)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八)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十九)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一)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二)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三)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四)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五)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六)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七)
鸿路 | “丹麦特嫌”纪事——小城文革印象(二十八)yibaochina.com